学院一楼又被戏称为任务大厅，电子屏幕上实时发放各种类型的任务，异能者需要在一行行绿色字体中选中并领取，事成之后账户里就会收到信用点。

数额的大小与任务难度成正比，高收益必然伴随着高风险，但学院也不是冰冷无情的资本家，把异能者当作黑奴来使唤。每个异能者都是联邦的宝贵财产，因此任务管理员会根据账户等级，评估该异能者是否能够完成任务。

八成以上的异能者属于学生行列，是被各区CCU发掘并送到学院培养深造，毕业以后将回到原籍任职。

而毕业条件之一，便是账户等级要达到A。

“怎么回事啊？任务难度又提高，早知道昨天就选择去港口巡逻……啊！”

闹哄哄的大厅里，突然炸开一声高吭的尖叫，足以掀飞天花板的分贝值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道道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投来。

“你你你……学院内禁止随意使用异能。”

裴星直起腰，愣愣看着周围。

扑通、扑通……

心脏跳得好快，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胸膛回流，四肢像被人狠狠往下拽住，沉重乏力。

脑袋陷入了突如其来的晕眩当中，她的视角像被灰色的纱蒙住了，旁人的五官是模糊一团，离她稍远点的人只剩下了色块，斑驳陆离。

她努力睁眼却始终看不清楚，眼皮也愈发沉重。

“哎，你脸变白了！”

裴星张了张嘴，想要说的话被一股腥甜堵在了喉咙，脑袋响起尖锐的嗡鸣，紧接着是蜂拥而上的失重感，思绪再混沌，她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

好像……低血糖了…

她摸了摸濡湿的鼻孔，黏黏的，是热乎的…血？

“这是什么情况？”

“异能透支了，给她来一针身体强效剂！”

“快通知医务室！”

“她…是突然出现的？”

“这熟悉的感觉我好像经历过一次，该不会是新人觉醒异能了吧！”

“管理员再不把任务难度调下来就要出人命了！”

“……”

裴星感觉有人扶住了自己的胳膊，直接扎了一针，大约过了十几秒，眼前恢复了清明，她看见大部分人脸上的表情是关心和探究，极少数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人群中，还有一双敌视的眼睛。

“感觉怎么样？医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再坚持坚持。”

裴星侧首：“有纸吗？”

“啊？”

“算了。”她抬手抹掉鼻血，朝大厅门口走去。

身体强效剂很快就生效了，裴星从低血糖一下被拉回正常状态，瞥见敌人越过人群往她这边走来，危险警钟立即在心头敲响。

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她想到帖子里提及的一件事，未觉醒异能者无法离开这栋大厦，虽然不知道联邦是如何检测人体内异能的存在，也不知道系统奖励的异能是否与他人存在差别，但性命已经在悬崖边缘徘徊了，她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

把事情闹大，让更多焦点集中在自己身上。

程海月的话犹在耳际：“我属于一等公民，不在伏羲监管范围之内。”

她边走边想，联邦果然是建立在废墟之上，一个个高层人员身在其位，不谋其事。前有3区CCU部长兰瑟心灰意冷，放弃对变异植物的进攻；后有一等公民创立非法组织，直接在学院里招揽同伙，简直big胆至极！

联邦就像一张外表华丽的床，奢侈的蚕丝被下铺的是竹席，垫着的是稻草，更可怕的是还有蟑螂在爬动。

安稳的表象之下，是躁动的人心。

裴星忍不住在内心哀嚎：我咧个清汤大老爷啊，地狱模式果然刺激！

玻璃门外，阳光洒在广场上，那座雕像恍若拔地而起的山峰，肩膀以上的部分覆了一层金芒。

裴星跨出大厦，设想中的警报声没有响起，外面的热空气打在身上，暖洋洋的，她终于有了活过来的感觉。

但她感觉到那道如附骨之疽的视线始终黏在身后，如有实质。

异能者拥有千奇百怪的能力，就像程海月可以通过肢体接触进行契约，防不胜防，若不是她的第六感作出了反应，恐怕自己已经栽了。

裴星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把自己置身于阳光，置身于众目睽睽下，令幕后之人受到枷锁束缚，不敢动手。

现实世界里，有人在赌场赢得巨额筹码，兑换后直接当场洒现金钞票，声势壮大，被媒体争相报道。

此时此刻，她就是这个赌徒，心理博弈赌的就是一口气，谁先泄气谁就是输家。

对方输了，大不了从台前退居幕后。

她输了，命就无了。

裴星站定在伟岸雄姿的雕像前方，抬头仰望他的脸。

光影中，那双半垂的慈目像是在回视，简洁的线条勾勒出栩栩如生的神情，紧抿的唇角彰显了主人公的踌躇姿态，垂在身侧的双手不是自然放松，而是握成了拳头。

他像在隐忍，可向前的脚步却是坚定不移。

白楼下的陈望。

雕像脚下钉有一块金属展示牌，叙述了创作的人物和背景，裴星再度看到了那句话。

‘火光中的白楼在叹息着前路迷茫，陷入绝境的人类失去了斗志，以血与泪的代价，零号基地的首领陈望寻找到了未来的钥匙。’

她还注意到，展示牌右下角还有一行浅浅的字体。

撰稿人，李慕节，写于联邦30年。

无论是陈望的个人传记，还是眼前的雕像介绍，都出自此人之手。他们是形影不离的战友，彼此之间相互信任理解。

裴星眯起眼睛，意识到自己也需要一个战友，目前的情况不允许她单打独斗，既然苟不住，那就豁出去。

她相信办法总比困难多，只有人还活着，胸口还有一口气存在，一切都是未知数。

已经发生的要学会坦然接受，但有的时候，裴星觉得可以抢救一下。

她低头摆弄着手环，发起了视频通话。

蓝光投影在阳光下有点发虚，对面秒回，安简白的脸很快就出现在画面中，依旧是熟悉的办公室，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发生了什么事？”安简白问，“你鼻子有血迹，嗯？你觉醒异能了？”

“有人要杀我灭口。”

安简白本来是背靠在座椅上，听到这话立马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要我怎么帮忙，你直接说。”

“程海月，异能应该是通过肢体接触与人达成契约，她亲口对我说自由联盟欢迎我的加入，在我拒绝后，她试图强行契约，不过我觉醒异能逃走了，没让她得逞。”

“你现在在哪里？暂时安全吗？”

裴星转过身，将背后的雕像纳入镜头当中。

她斟酌道：“安队长，我能信任你吗？”

安简白叹息开口：“我以为我们可以是朋友，毕竟我是你来到联邦第一个认识的人，好吧，感性的话暂且先放到一边，我可以向你承诺，在不损害联邦利益的前提下我会尽我所能去帮助你。而且你现在问出这个问题，不觉迟了吗？”

“只要悲剧没发生，一切都不算迟。”裴星说，“安队长知道怎么搅浑水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事就交给我来做，你在原地等一会，我联系了老同学去保护你，他叫俞武，是名A级异能者，也是第一学院的培训老师。”

“好，那就多谢你了。”

安简白哼笑道：“谁让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呢！”

“完全正确。”裴星转而提起另一件事，“初代手环是安队长故意给我的吧！”

“哈哈，从仓库里找到70年前生产的古董，可不是件轻松的事。裴星，你刚来到联邦或许会满腹疑问，好奇心驱使着你去追寻真相，但很多事情不是明面那么简单，真相之下一定就是真相吗？你眼前所看到的种种，也许是冰山一角，也许是别人故意让你发现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被选中的是我。”

安简白轻声道：“裴星你相信命运吗？有一句话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如今的联邦像一个内部已经腐蚀的苹果，需要外力剔除，而你不属于联邦，你有反抗的勇气。”

“说的我好像是救世主一样。”裴星自嘲道。

“今晚八点伏羲会进行系统升级，它掌管跃海市全区的权限将会有两小时的空白，十点后你将会看到你想要的效果。”

“谢谢你，安队长。”

通话结束，裴星看着好友列表里的另外两个头像陷入了思考。

一个是兰瑟，一个是俞武。

她记得论坛有人说过，袭击3区CCU的非法组织便是自由联盟，而兰瑟作为部长不管是否有过错，这次被狠狠打脸，必然会受到牵连。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她需要更多人下场，把程海月摆在明面成为靶子，把两人之间的事扩大成一群人的事。

如果说，她与安简白勉强算得上有共同利益存在，那么她和兰瑟则是利益受损，拥有共同的诉求。

裴星做出决定后很快就付诸行动，让她稍感意外的是对面也秒回了视频。

“我很忙，你最好是真有事。”兰瑟的话很不客气。

画面中出现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一间明亮的房，里面家具齐全，能看出有生活痕迹。就在裴星以为这是兰瑟的卧室时，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忽然入镜，直接一屁股坐在床上。

男人抬头，露出一张胡子邋遢的脸，不耐烦道：“忙的话就赶紧走，别耽误老子睡觉，一宿不让人睡，你搁这熬鹰呢？”

“前辈，您是现场唯一目击者，这事已经惊动联邦总部了，我也是没办法。”兰瑟苦笑道，“裴星是我挂断你的视频，还是你自觉一点？”

裴星虽然没看到正主，但此人脸色指定很难看，当即把与安简白说的事情再次复述。

没想到镜头中的男人率先张口：“我就说程海月那老娘们铁定有问题，你们一个个都不相信我就算了，害得老子跑到禁闭室躲清静，这也就算了，现在还要被你小子逼逼叨叨，放到十年前你连见我面的机会都没有。”

“前辈，一码归一码，你把昨天发生的事告诉我，好让我对上面有交代，我自然不会烦你。”兰瑟心里苦，禁闭室有抑制异能的设施，要不然他早就发动异能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裴星抬头，此时日光偏移，只剩一圈金边洒在雕像头顶，那双石头刻成的眼晴注视着前方，不知疲倦。

十年前，是陈望去世的时间点。

“不说，打死也不说。”

兰瑟无奈道：“裴星，你的意思我大抵明白了，但恕我此时无法抽身，3区CCU遭到袭击想必你也知道，我身为部长首当其冲，我现在只想保全自己。不过既然你送我一个消息，我也投桃报李。程海月是一等公民，她的身份不是你我能触及的存在，如果你想要反击或是自保，我建议你最好去找安简白。”

“谢谢你的建议，你真的是个好人。”

兰瑟：“……”

镜头晃了晃，兰瑟的脸出现在画面中，他眼底是一圈浓重的淤青，显然睡眠不足。

他叹了一声气，强颜欢笑道：“我也谢谢你的夸奖，虽然感觉语气怪怪的，但我现在处境堪忧，有心无力。”

“不就是隔壁那位跑了嘛，有嘛可怕的！”

“前辈……”

兰瑟简直想骂娘，什么叫隔壁，全联邦就属你的脸皮最厚，霸占了2号禁闭室不肯挪窝，隔壁可是1号禁闭室，关押的人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前任CCU指挥官。

什么非法组织，什么莉莉薇娅，什么程海月，跟那位相比都他娘的啥也不是。

兰瑟刚得知消息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的职责生涯要完了，现在他只想嘲笑当时的自己把事情想得太轻巧了。

也许，他会成为安简白二号，被身后的家族抛弃。

也许，他会进禁闭室跟眼前人作伴……

总之就是一句话，他要完了。

裴星脑袋里划过一个念头：“前辈，冒昧问一句，你是不是被程海月契约了？”

“我…”男人想到对方是个女的，深深呼吸硬是把后面的字给憋了回去，“知道冒昧你还开口，以后冒昧的话少说点。”

“那您为什么不反击呢？你和我，或许还有更多的受害者，我们可以把这件事公之于众，让全联邦都知道这件事情，一等公民的身份绝不是违法犯罪的保护伞。”

男人怒气冲冲道：“那岂不是全联邦的人都知道我被她契约了，这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

兰瑟：“……”

裴星握拳表示：“前辈放心，我列举受害者名单时肯定会带上你的。”

男人如同哑火的炮弹，闷声道：“我叫俞武，千万别写错字了。”

兰瑟忍无可忍，阴鸷一笑：“俞文前辈你记混了，这是你哥的名字。”

俞文脸上露出生无可恋的神情，身体往后一仰直接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再吭声。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很快就响起了打雷般的呼噜声。

“所以兰部长的选择是什么？”裴星问。

“今晚十点，我会给你想要的答案。”

裴星心满意足地挂断了通话。

她并非要扳倒高高在上的一等公民，首先自己不具备那样的能量，其次和安简白兰瑟的同盟关系只是暂时的，最重要的是，三个臭皮匠也许能赛过诸葛亮，而三个倒霉蛋很难干掉居心叵测的老阴比。

但他们可以借助群众的力量，舆论造势，把黑暗置于阳光下，把群众对特权的不满扩大化，把自己受到迫害转换成一根刺，一根牢牢扎在心底的刺。

古语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成为搅屎棍，雨露均沾。

“裴星你还好吧？”

苏雪晴不知何时出现在裴星身后，脸上挂着担忧，她伸手想要挽住裴星的胳膊，后者如同应激的猫儿，毫不犹豫地缩起双手护在胸前，往后倒退数步。

她讪讪地收回手，目露尴尬。

“抱歉。”裴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都没有询问她是何时来的。

“我听说你出事了，就想过来看看，你的脸色不太好，需要送你去医务室吗？”

裴星摇摇头，“刚才在大厅你不是亲眼目睹了吗，我初次使用异能没有把握好程度，透支了。”

“我是来送资料的。”苏雪晴苦笑，“领导一开口，我这个做下属的就要跑断腿。对了，恭喜你觉醒异能，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谢谢。”

“我……”苏雪晴上前一步，刚开口的话被身后的声音给打断了。

“你就是裴星吧，公民编号73649464，跟我去一趟医务室。”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双手插兜，一米九的个头非常具有压迫感。

他说完这话扭头就走，不像是医生，更像羁押犯人上公堂的审判官。

裴星看清男人的脸，愣了愣，默不作声跟在其身后。

苏雪晴皱眉道：“等一下，我在医务室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哦，这很正常，我是今天新任职的医生，凳子还没坐热就来活了。”

“……”

苏雪晴自然无话可说，只能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大厦内，原地呆了会，她思考片刻后向领导报告任务失败。

对方简短回复道：留守学院，继续隐藏，另外，关于壁画的调查继续进行。

赚一份工资干三份活，她感觉自己迟早有天会猝死在岗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