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下巴搭在他的胸膛上，不经意瞥见妙春堂进货的马车停在远处。想来他是发现她不见了后，便第一时间去妙春堂借的马车，然后快马加鞭出城找她。

他风尘仆仆地赶来，怀里带着寒夜里的凉气，还硬邦邦的，一点都不暖和，却莫名让她的眼眶涌上热意。

江棠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她曾经问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他的回答大概是因为她和他的初恋很像。

她敛起眸子，赌气般的把昏昏沉沉的脑袋埋进他怀里，心里好像打翻了一碗酸梅汤，咕噜咕噜地冒着酸泡。

如果那个初恋是她就好了，她无耻地想着，那样的话，她就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他怀抱的温度了。

“萧行徴，你的眼睛可以只看着我吗？”她仰头望着他盈亮的眸子，不自觉地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从这个视角看，她那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像盛了一泓清水，眼神迷离而无辜，肆无忌惮地盯着他，她脸颊上淡淡的红晕，像是饱满的水蜜桃。如翼般的长睫扑闪，一眨一眨地挠着他心窝。

时间忽然在此刻拉长，昏沉的脑袋让江棠的反应变得有些迟钝，但她还是感觉到箍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升高了热度。

萧行徴别开她赤裸裸的视线，轻咳了两声，感受到怀里人似乎有些异常，他把手掌放在她的额头上，不禁蹙眉，“你发烧了。”

夜色沉寂，月光倒映着路边枯萎的树杈，似鬼影飘摇。微风吹过，树丛沙沙作响，远远望去隐约看见三两灯火，再无其他亮光，整个世界陷入沉睡。

萧行徴在木屋里辟出一块背风的墙角，又捡了几根树枝生起火来，照亮小片屋子，终于是不那么冷了。

江棠难受地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忽然觉得身上落了件长袍，她费力掀开眼皮，看见是萧行徴坐在了她旁边，“今晚先凑合一下，明日一早城门开了再回去吧。”

他声音沉沉的，却莫名地抚平了她的难受。江棠累极了，她迷迷糊糊地点头，感受到他伸出一只宽广的大手穿过她的背后，轻轻把她的脑袋按在他的肩膀上。

直到怀里的人传来了匀长的呼吸，萧行徴才长舒一口气。他垂下眸子，幽深的视线一寸一寸地黏在她脸上，她脸颊红润，莹润的唇瓣微张着。

萧行徴看得眼热，他轻轻抬起另一只手，拂落她鬓边的碎发，身边人似是若有所觉，她换了个姿势，披在身上的长袍滑到肩头，半边身子都贴在了他身上。

萧行徴这下是一点都不敢动了，他垂头却正好瞥见她那节玉白的颈，往下是白皙的锁骨，再往下……

他红着脸猛地别开脑袋，今晚怕是注定要失眠了。

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夹着一丝寒气，让人瞬间清醒。

从城外回妙春堂的一路上，江棠发现萧行徴今日莫名的寡言，一开始她还以为是他昨晚没睡好，但是她猛地回忆起昨晚，她好像对他说了什么，这下江棠也不好意思面对萧行徴了。

“你们俩个，今天这是怎么了？”秦挽捧着一本医术靠在柜子上，狐疑地看着正在抓药的江棠。

谁能想到这一向严谨的江大夫，今日竟已经抓错两次药了。

“我们没事呀。”江棠手指一顿，故作云淡风轻。

“还说没怎么，你们俩平时恨不得粘到一起去，今天居然毫无交流，你们该不会是吵架了吧？”

恨不得粘在一起？

江棠微微出神，她和萧行徴平时有秦挽说的那么亲密吗？为什么她完全没感觉，或许是她今天太刻意了吗？可对于她昨晚的问题，他根本没回答，也许他的默认就是一种答案呢，代表一种不在乎，既然他不在乎她，那她又为何这么刻意地躲他？

江棠不禁咬了咬唇，她重重地放下药盒，“我们很正常啊，你不信那我现在就去找他！”

她当着秦挽的面，走到后院仓库，看见萧行徴撸起袖子正忙着搬药袋。

她瞥一眼看热闹的秦挽，故意咳了两声，萧行徴应声转过来，她快速移开视线，“那个、我有件事拜托你。”

“什么事？”

他的脸色有些冷，江棠瞥见他手臂上的青筋，蓦地想起昨晚就是这只手，搂住她的肩膀睡的。

她恍然心跳加快，面上挤出一抹浅笑，“帮我查一下江府的动向，特别是江庭宇。”

“好。”

“……注意安全。”江棠逃也似的跑了，留下一脸戏谑的秦挽，不怀好意地盯着满脸通红的萧行徴。

这两个人果然有猫腻。

“秦挽姐，我要干活了。”萧行徴声音冷淡，他冷冷的打断秦挽的遐思，又恢复成高冷冰山的模样。

看他凌厉的眼神，这是要赶她走的意思了，秦挽也懒得自讨没趣。

江棠托着下巴，细想着昨晚的经历，她大概是在看见谢瑜的那刻，便明白了是江妍挑拨江舒宁引她入陷井。那日她在醉仙楼看见的女子，就是江妍无疑。

江妍到底跟江舒宁说了什么，让她选择了站在一起欺负她的江妍身边，而开始提防她？她望着天边斜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天空，差不多是琴心阁散学的时辰了，江棠毫不犹豫地决定去问个明白。

暮光熹微，天边的残阳如画卷铺陈开来，雕梁画栋的秀丽楼阁，在此刻也变得柔和。

这是江棠第二次来琴心阁，江舒宁仍然是最后几个出来的孤零零地出来。即使没有江妍，也难以改变她作为小门小户出身的子弟，在琴心阁被排挤的事实。

“江舒宁。”江棠站在台阶下喊她。

江舒宁抬眸一惊，她瞪大了双眼，吓得腿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冷冷一笑，“看见我没死，你好像很失望。”

江舒宁捂着嘴，一脸地不可置信，转身欲逃，江棠直直地上去抓住了她的手腕，逼她转身，“我们应该谈谈吧。”

江舒宁狠狠地甩开她的手，眼尾泛红，“我是背叛了你，但我没想过害你性命。”

“没想过但你也这么做了，你现在是在道歉吗？”

江舒宁瞳孔微颤，神色突然变得狠戾，“不，江棠！我为何要道歉？”

江舒宁忽然顿了顿，似是想起了过去，一双盈满泪水的眸子悲戚地望着她，“你当初说会保护我娘和她的孩子，实际只是利用她扳倒魏氏三人的借口，等江庭宇放松警惕之后，你就会再次出手，连我和娘一起毁掉！”

“江舒宁，你为何要信江妍的话？我从没有要伤害郑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向江庭宇复仇，我没想过要牵连无辜。”江棠蹙眉质问她，“我确实利用了郑婉秋，但我对此一直坦诚。

江棠的声音坦荡，她想起昨日醉仙楼江舒宁说的那番话，突然明白了她为何会问她“是否会让江庭宇的孩子出生？”

原来江妍是用她母亲和未出世的孩子的安全恐吓她，她急于保护他们，又被魏氏三人的下场吓到，加上江妍的煽风点火，让她以为自己和母亲也会沦为她江棠复仇的牺牲品。

这也是她谎称郑婉秋在江府过得很好的原因吧，江棠的目光深邃，她深呼吸一口气，平复下激动的情绪，和煦说道：“如果郑姨娘在江府过得不好，我很抱歉，但那不是我造成的。”

至此，她已仁至义尽。她凝着江舒宁哀伤的脸庞，心头刺痛，实在无法对她的背叛做到原谅。若非是谢瑜另有盘算，但凡换了别人，她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晚风微凉，眼眶里的泪随风滑落，江舒宁凝着江棠离开的背影，几乎咬破了唇，看她那一袭飘扬的白衣，仿佛整个人由里到外纯洁得不染纤尘。

可明明她居心叵测，凭什么一尘不染？

“江棠！”江舒宁叫住她，双眼迸出冷血的光，“你敢说你动手之前，没有预料到我娘入江府后的日子吗？”

江棠倏然停住脚步，她顿了顿，话语涌上喉头又咽下，最终决定毅然离去。

不管她说些什么，江舒宁已认定她会为了复仇不择手段。这种信任一旦打破，便再难重建。

江舒宁或许不会站到她的对立面，却再也无法选择与她并肩，她成了时刻威胁她至亲性命的危险分子，她们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其实她早就预料过，江庭宇自私自利，他要求的江府主母必须有足够的威严，能够镇住家中仆从，打理里外事务。可郑婉秋性格温婉柔顺，平日吟诗作画哪懂管家？她必定得经历一番磨难，才能独当一面。

可听江舒宁这么说，莫非郑婉秋过得比她想的还要艰难？

月明如昼，银辉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反射着粼粼波光，远看似一地的碎银。细雨如丝，华丽楼阁隐没在雨雾中，门前的琉璃灯盏映照着匆匆行人灰黄的油纸伞。

这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江棠坐在酒肆里，听着雨打在头顶的雨棚上，发出的“啪嗒啪嗒”的声音，看着细雨汇成雨柱顺着棚檐落下。

倒是一番自在闲适的好景致。

她嗫一口茶水，不解地望了一眼对面的萧行徴，“不是说有江庭宇的消息吗，你带我来这儿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