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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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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坊司隶属礼部,是大奉朝最特别的官署,除了负责重大庆典上演奏乐曲外,也是官家的妓.院,专门为贵族官绅服务。

大奉国富民强,开放包容,市民文化应运而生,勾栏瓦舍等娱乐场所司空见惯。当官的下值来烟花柳巷寻欢作乐是稀松平常之事。

此时此刻,教坊司的烟柳水汀里,一艘画舫荡漾在月色溶溶的湖面之上。桃粉色的轻纱帷幔被晚风吹得鼓起,泄露出里面的欢声笑语。

“我乘轻舟访人间,人如江鲫逐功名。”许渊几杯酒下肚,又无病呻吟起来。

独自坐在对面的魏巍喝一杯清茶,静静看着眼前香艳画面。几位穿红着绿的教坊司姑娘簇拥着许渊,各个轻薄罗裙,半露酥.乳,极尽谄媚之态。

人人都知许渊是教坊司的大主顾。若能从他手上拿到赠诗,必将流芳文坛,千古传送。

至于魏巍,她们不是不知道他乃当朝丞相、新政一手遮天的策划者、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只不过这人气质冷肃,不似许渊那般平易近人,常以眼神警告她们远离,这才没人敢伺候他。

魏巍鲜少来教坊司,每次前来皆为给许渊做个陪衬。至今还没女人能近得了他身。在他眼里,这些女人长得实在太丑。

“喂,你们怎么回事儿,不知道伺候相爷?”许渊微醺着一张脸,搂着相好,使唤其他人去陪魏巍。

“相爷~”

“何事。”魏巍平静看她,只当和寻常官员聊天。

他自以为平静的眼神,到了姑娘眼里却是骇人的。教坊司再风骚的美人,被他那么看上一眼也都老实了。

那神态,好像她们不是娇软女子,而是官场政敌。这谁顶得住。

许渊看他把美人吓坏了,很是心疼,啐道:“精挑细选的花魁都不知享用,真是没趣儿!”

魏巍摆了他一眼。

教坊司隶属礼部,来此地就与在官场无异。如今的礼部尚书并非新政拥趸,他自然要处处小心。

至于为什么偏要到他本就不喜欢的地界。魏巍就又瞪了许渊一眼。

大文豪爱喝酒,更爱流连秦楼楚馆。他诗才一绝,但需以风花雪月为引,才能写出好东西。

温香软玉怀里抱,许渊被哄得服服帖帖,颇有些忘乎所以。

魏巍驱散众人,命玄海取出纸笔,由他直抒胸臆。

自王司空出山,刘理成了公主驸马后,此前蛰伏的人如蛛网般。反对新政的声音便一浪高过一浪。他们不仅抨击魏巍,还要拿他的支持者开刀,首当其冲的就是许渊。

这些天,许渊不知被御史台的人检举了多少次,心里正憋着邪火。

“他们先不仁,也别怪我们不义。不就是写奏本嘛,谁不会似的!”

若论文采,整个大奉也找不出许渊的敌手。

“那就有劳兄台。”魏巍笑道。

“去你的。有事才想起我来,本大人岂是那么好请?”

魏巍知道他是嘴硬找台阶下呢,忙把一套珍藏已久的文房四宝献上。

许渊这才有所松动。

他是什么口味,魏巍最清楚不过。如果一夜教坊司搞不定,那就两夜。

耿婳一夜无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枕头还没干,眼睛肿成了桃子。

熹微姑姑给她冰敷了大半天,才微微消肿。她戴好帷帽,又出门去采购。

她还没把革靴做出来呢。

即使再痛心,她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唯一妻子,她要利用好这层身份,做好该做的,努力照顾好他,让他回心转意。

产自西域的皮革要比皂靴用的布料昂贵好多。若是魏巍穿,定要买最上乘的皮革料子。可她带的钱根本不够。

若是拿出剩余的积蓄勉勉强强够用。若买了,以后日子必须一紧再紧,只能可着府里发月钱了。

她咬了咬牙,还是买了。抱着皮革离开时,心如刀割。刚出店门,忽见一个瘦高的人影跳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小婳婳,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耿婳掀起帷帽,看到了伍听肆。这是她儿时罕有的朋友,两人在耿忠的生辰宴相识,后来伍听肆常来府上找她玩。他与她同岁,五年前随父母去扬州经商,再也没回来过。

“小肆哥哥!”

伍听肆喜道:“算你良心,没忘了我。当年没白请你吃糖葫芦!”

多年不见,他高了不少,彻底长成了大人。高高的马尾披在肩上,阳光下笑容肆意,隐约间还透着股少年俊气。

耿婳记得他小时候就很爱笑,经常逗她开心。当时她被禁足在家,不得自由。伍听肆时常翻墙找她来玩,还偷偷给她带好吃的。

“小肆哥哥怎么认出我的?”耿婳笑问。

她从头到脚捂得严实,穿得十分简洁,这般不起眼的打扮,怎么会被认出来呢。

“你的背影我都记着呢,永远也忘不了。”

伍听肆一见她,眼睛都笑弯了:“天这么热,高低得请你几碗酥山!”

耿婳摇头道:“可惜婳婳已成人妻,不能同小肆哥哥吃喝了。”

伍听肆咳了一声,道:“什么人这么有福气。”

耿婳垂头敛目,什么话都没说。

若是前几日问她,她还会炫耀着说自己是丞相夫人,魏巍的枕边人。

现在,只觉得一切都是笑话。

看她脸沉下来,就知在婆家过得不好。

伍听肆回京岂会不打听昔日青梅的下落,他知晓她嫁入相府,只不过好奇她的处境,这才勾着她问话。

谁知不小心刺到了她伤心处。那双微微泛红的桃花水眸肉眼可见地蓄出泪花。

“你夫君对你不好。”伍听肆敏锐说。

耿婳云淡风轻笑了一下,“小肆哥哥怎么从扬州回来了?”

他回道:“我来洛阳探亲,顺便采购货品回去。最近生意场上遇到些破事,小肆哥哥有苦难言,大富商家的女儿帮着参谋参谋呗。”

“可是……”

“可什么是,白请你吃饭你还不乐意了?你要是能帮我兴隆生意,定有重金相酬。”

在他软磨硬泡的攻势下,耿婳推脱不过,只好由着他带自己去了酒楼。

她最爱饮酒。伍听肆知道这事,特意选了洛阳最好的酒楼青云楼招待她,又点了两碗酥山和她爱吃的菜,再三嘱咐小二别放辣油。

耿婳道:“小肆哥哥遇到了什么事。”

伍听肆本不想请教她生意上的事,只当个幌子哄她来陪罢了。她一刨根问底,他也没辙,只能回复:“我爹不是出海买卖茶叶丝绸嘛,他给我开了家店,让我先单干。那批茶叶意外被水浸了,看着卖相不好,我又不想贱卖。”

“原来是这样……”耿婳点点头,略加思索。

“茶叶有损,但不可轻易贱卖,不然哪里去赚钱。顾客也分人。姑娘们喜欢有格调的东西,小肆哥哥可以在包装上多下功夫,找精致的容器做装饰,以此转移视线,还能提价。若是男子来买,就在故事里做文章。取个雅名唤作‘美人茶’,编些风流韵事,诓他们说这是扬州第一美人沐浴时所泡茶叶,浸肤润体用的。他们若有猎奇猎艳的心思,估计也会买单。”

她一大段话说完,伍听肆没有任何反馈。

他从落座起就一直明目张胆地盯着她看,嘴角噙着浅笑,眼神却像在神游。

耿婳朝他面前挥挥手,“想什么呢。”

“我在想,婳婳不仅生得美,还冰雪聪明。难怪当初邻居家的女孩都讨厌你,还真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耿婳脸红道:“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好,只不过随口胡诌罢了。小肆哥哥可别逗我。”

“我实话实说。你这商业头脑,十个男子也不及。如此天赋异禀,怎么就不想来生意场上逛逛呢,没准儿下一个阔佬就是你了。”

耿婳被他夸得脸红。

“方才说了若能帮到我定有重谢。喏,这袋银子你先拿去花。”

耿婳接过,掂了掂。实在太多,她受用不起。

“我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多出来的算以后的咨询费。”伍听肆先发制人,堵了她的嘴,“我雇你当我生意顾问,平时不用见面。用你的时候,就来酒楼见面。”

他哪是要雇她当伙计,只不过想接济她。又担心她自尊心强不接受,这才曲折迂回,绕来绕去。

耿婳心里感动,揪紧钱袋说:“无功不受禄。小肆哥哥的钱我不能收。”

伍听肆一点也不意外,她这人面皮薄,又有分寸,不是利益熏心之人。

还好他准备了第二计划。

“婳婳,哥这里有笔买卖想带你。我记得你家做脂粉生意,你肯定略懂一二。我提供原料,你做工艺,我再去推销,得了钱三七分账。我三你七,如何啊?”

“小肆哥哥怎么又想做脂粉了?”

“你不知道,扬州城里的男男女女都爱涂脂抹粉,这里边行情大着呢。有钱谁不想挣?哥哥带你一把。”

耿婳对做生意没什么兴趣,但一提到赚钱倒是稍微有点心动。主要是她现在太缺钱了。

只是……

“我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做买卖呢。”

伍听肆一愣,旋即哈哈大笑,就差笑出眼泪了。

“我伍听肆混迹商界多年,多爽利的女掌柜没见过。怎么偏偏你这姑娘,非要自个歧视自个儿?”

“行与不行,至少要先试试再说。你又不用抛头露面,有什么好怕的。”

“可我……”

“你只负责制作,宣传的事儿交给我,哪儿那么多废话。”伍听肆都被她气笑了。

“你别老信女子三从四德那一套,得学着为自己考虑。知不知道?”

他本来没有发脾气,没有凶人。可耿婳委屈极了。这人的歪理和她脑里镌刻的礼教文法背道而驰。她这辈子都没听过这么忤逆的话。

当然,她不怪他叛逆,伍听肆十二岁随父出海贸易,多少沾染了些蛮夷习气。

耿婳道:“小肆哥哥真是出海做生意时间长了,怎么把家乡的规矩都忘了。大奉讲究纲常伦理,更重女德。我嫁了人,就要事事想着夫君,为他考虑。他家世显赫,我作为主母不便与生意场有干涉。”

“你夫君大名我有所耳闻,据说是个不近人情一心政务的木头人!”伍听肆觉得她简直无可救药。

“你可考虑清楚。赚钱的机会,我可是先想着你的。”伍听肆这下比她刚才还委屈,直言道:“不敢往前迈,永远都看不到外边的风景。你只尝试一次,就不会这么畏手畏脚了!”

耿婳只好道:“容我再想想。”

多大点事,她就一筹莫展。

伍听肆心里一软,轻声道:“有什么烦心事直接说,哥哥在呢。”

几日后,杏榜放榜,寒门举人大放异彩。官绅子弟多有名落孙山者,唯独汪昊女婿王粲榜上有名。

许渊松了口气,“还好他中了,不然也不知怎么同子元说。”

魏巍立刻道:“说什么?他是凭本事中进士,与旁人无关。就算没中,我也无须给子元交代什么。”

许渊:“……”这人还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你那篇文章还差多少。”

“别催,还需润色一二。此文一出,必叫刘理之流好看。这几天他们甚是嚣张,还联合上奏,倒打一耙。诬陷汪老亡故是对新政的反抗。火药不发威,当我是锅底灰!”

许渊在教坊司洋洋洒洒写下奇文,名曰《百官升迁录》,其中深刻揭露了官员任免贬黜的详细,何人凭本事,何人靠裙带,文笔华丽,引经据典却又基于事实,对吏部弊政进行了深刻剖析。

作为吏部尚书的刘颖被他驳斥得狗血淋头。此文一出,瞬间引得朝堂纷争肆起。

加之新政革新下的春闱多是寒门子弟拔得头筹,一时间将反对势力批了个彻底。杏榜就像无形的巨手,无情地扯开官宦权贵的遮羞布。

一时间,朝廷上两派互相批斗的奏本堆积成山。

年轻的永安帝当然乐见其成。自登基后,为打压前朝势力,培养自身人马,他可没少花心思。新政势必是场改革派和保守党之间的拉锯战。

无论谁输谁赢,他都是那个布局的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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