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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大树无枝向北风,十年遗恨泣英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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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暄走到灵牌前,点燃三根香,祭拜早逝的兄长。我努力抬起步子跨过门槛,缓步走向唐暄,与她一起鞠躬为逝者祭奠。

唐暄与我齐肩并排而站,她注视着眼前的灵牌,声音平静:“大哥原名为唐鸣恒,出自《诗经》,拼接二诗,‘凤凰鸣矣,于彼高冈;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取光明前景之意。”

“大哥自幼便聪敏勤奋,喜读兵书诗词,后来受父亲影响前往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进修,毕业于第六期骑兵科。”

“在日期间,大哥看到明治维新后而发展迅猛的日本,决心以改革政治为重,之后更是结交了许多爱国革命人士,大为信奉孙先生的革命思想。”

“回国后,因同学的举荐,深受张之洞赏识,可他心系革命,断然拒绝入职清廷。最后在好友的劝说下,才决定厉兵秣马,与革命党南北呼应,一同为推翻帝制,建立共和而战。”

“宣统三年十月,南方传来武昌起义成功的消息,尚在北方的大哥也伺机准备好兵变,假意受令清廷,出任山西巡抚,与河北、山西、东北三处联手,压制北洋军。”

“革命开始迎来狂潮,十月二十二日,湖南、陕□□立;二十九日,山□□立;三十日,云南独立;三十一日,江□□立......”

“眼看大胜在望,可大哥却忽略了埋伏在身边的危险。他在与燕晋联军策划联手滦州,会师北京之时,于京汉铁路拦截了清军运往武昌的装备,此举却遭昔日同僚告密,最终激怒朝廷,被身边的亲信卫队开枪暗杀。”

“大哥遇害之时,距离宣统皇帝退位仅余两月,仅余两月......”唐暄的声音不再平稳,谈及兄长牺牲之时,已泣不成声,“彼时父亲与三哥正在武汉策动海军起义,听闻此噩耗,竟是无一人能够脱身北上为大哥收尸。”

唐暄偏首抹去双颊处的泪水,再次开口已恢复平静:“二十余载人生,大哥始终以倡导革命为重任,在各地秘密传播革命火种,编练新军,创办陆军学堂,培植革命力量。任职延吉边务督办时,曾多次驳斥日方压境之危,誓死捍卫祖国戍边国土。虽未戎马半生,却为革命而亡,他对得起唐家,更对得起这个国家。”

我无法平息内心压抑的沉重之感,紧缩双眉,只能一遍遍感叹:“革命未成身先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唐暄踉跄着向后退去一步,见状,我连忙扶住她。

她缓缓转头望着我,眼里的泪还未干透:“辛亥革命是成是败,个人心中自有看法,民国成立后,国家形势如何,我想你应该明白。”

我点头,回忆着这段于我而言早已尘封的历史:“次年二月,宣统皇帝退位,封建帝制被彻底推翻,先辈们用鲜血换来了民国。可当时南方革命党势力微弱,缺少资金与军队,更不被外部势力所支持。南北议和后,孙先生只好辞职卸任,将共和的果实让于袁世凯。可就在民国二年,袁氏唯恐自身地位不保,暗中派人刺杀曾主张实行内阁制的宋教仁。后来为了扩充军备,还不顾国会议员的反对,擅自向英法德日俄五国签订借款条约。此等行为直接暴露了他□□,清除革命势力的丑陋面目。由此,革命党人纷纷主张兴师讨袁。 ”

她松了手,撑着身子独自站定:“我父亲与三哥便是当年讨袁大军中的一员。”

唐暄瞧着面前的照片对我说:“眼前这位便是我的三哥。”

“宋教仁遇刺一案发生后,孙先生立即从日本赶往了上海。父亲知晓袁世凯的恶行后,痛心疾首,决定通电讨袁,后被中央免职。在接受孙先生的指令后,奔向江西战场,带领赣军攻打北洋军。”

“三哥则前往南京,担任第一师骑兵团团长。可不久,随着江苏各地失守,多数部队竟然倒戈叛变,相继取消独立,投靠袁军。仅仅十日,南京便成为了一座孤城。三哥听闻南京领军即将投降,一时悲愤交加,带领其余士兵组成讨袁司令部,一同与北洋军厮杀交战。”

“可经过一个月的血战,南京还是被张勋的辫子军攻破了。”

“此前,在保卫天堡城一战中,三哥已身负重伤,战败之际,他选择放弃逃亡的绝佳时机,带着身边的少数残军冲往被敌军攻克的雨花台,与北洋军血战到底。”

“没多久,三哥带去的士兵中,活下来的只剩两人,而他自己的腿也连中数枪,连自行站立都做不到。所幸在战友的帮助下,得以成功撤退回上海,捡回了一条命。”

“南京失守,二次革命失败了,不少革命党人被迫逃往海外。三哥因重伤不便长途跋涉,只能隐姓埋名躲往乡下,直到民国四年,才再次回到上海。”

“三哥虽捡回了一条命,可他的伤势过重,双腿是保住了,却不再有站起来的能力。那段时间,他日渐消沉,无法接受自己不能行走的事实,更接受不了保卫共和战役的失败,曾几度崩溃,选择自杀。”

唐暄陷入沉默,一度哽咽无法续言。

我被革命党人赤心报国,视死如归的精神所感染,忍着眼泪向唐暄递去帕子,轻手拍抚她颤抖的肩膀。

她接过手帕,轻声道了句“谢谢”,接着道:“二姐的先生因病早逝,二姐因此伤心欲绝,孀居在家,却无意染上了鸦片。因为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弟弟陷入悲痛无法自拔,二姐便瞒着我们擅自在三哥的药中加入了鸦片。”

“没有意外,三哥同二姐一般染上了鸦片。可大烟瘾哪是那么容易戒的,不愿被鸦片荼毒的三哥只能每日扛着痛苦硬生生地凭自身意志在戒瘾。”

“本以为一切都在好转,只要活着便会有希望。”

“哪知年底却传来袁世凯□□的消息,就是这一凶讯直接断送了三哥的命。他一边忍受着戒烟的苦痛,一边只能眼睁睁看着当初拼死建立的共和葬送在袁世凯手里,却无能为力。”

“最终,三哥再也难忍家国变故,怀着一腔悲愤在家中开枪自杀了。”

唐暄抬头看着自己兄长的遗像,拿起手中的白布一点一点擦拭着不知被擦了多少遍的照片,颤声道:“就在这间屋子,三哥就在这里结束了他的生命。而第一时间发现三哥开枪自尽的人,不是别人,是鸣渊,他看到了一切。”

“当我们赶到时,鸣渊没有说话,一点声响都没有,只静静地守在尸体旁。二姐见此惨状,瘫倒在门前,最后硬生生爬着进来的。她抱着三哥当场嚎啕大哭,第二日便吞鸦片自尽了。”

“一连痛失二子,父亲一夜白头,之后更是连续数月卧床不起。”

听完一切,我早已软了身子,眼底的热气怎么也压不住,一幕幕战争的惨状开始不断涌向大脑。

原来史书曾一笔带过的战役,背后竟是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而现代人民享受着新时代的和平安定,却忘记了这一名名英烈的名字,又是何等惭愧。

我呢喃着:“原来这就是鸣渊曾反对暴力革命的原因。其实,与其说是反对,不如说是后怕与恐惧......”

“一向强硬的父亲却没有反对鸣渊从军的决定,那日,当鸣渊向父亲坦露自己的选择时,父亲只点了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手中的茶洒了。”唐暄仰面抹去余泪,平静下来,“革命仍在继续,这个国家需要有人去守卫,哪怕是流血牺牲的代价,也需要有人去做。大哥和三哥没有看到的黎明,需要我们去寻找,去见证。我想,这就是鸣渊做此选择的原因。”

唐暄渐渐缓和情绪,不过眼睫依旧湿润,她退出了屋子,站到院中。

我没有从沉重的往事中缓过来,眼神如呆滞一般,连转都不会转了,声音更是浅不可闻:“白发人送黑发人,何等悲痛,又如何叫人承受。唐伯伯连丧三子,却仍旧应允自己的幼子走上革命从军的道路,他承受的苦痛不会比任何人轻。之所以没有反对鸣渊,是因为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中国人,更没有忘记自己的儿女也是一个中国人。”

唐暄上前拍抚我的肩膀,轻声说:“若卿,本无意牵引你的情绪,不过那么多年了,藏在心底的这些话才终于在今日说出了口,也谢谢你能够听我诉说。只是,希望你能够记住,好好珍惜眼前人,因为在我们这个灾难深重的时代,活着是一种奢侈。”

我抬首,湿了眼眸,轻轻点头。

从后院折回时,经过了公馆西院的书房,却听得一阵谈笑声传来,声音颇为熟悉,走近了看,方才发觉书房门大敞着。

朝南而坐,位于主位的便是赫赫有名的唐将军,比起照片上的严肃冷峻,眼前的他却温和了许多,唯独两鬓斑白,可仍旧威风不减。

而坐在西侧与他谈话,惹得老先生喜笑颜开的人竟是沈城轩,站在他身后的还有阿浩。

唐暄走进屋子,与两人问候着,我犹豫片刻,还是随她进了门。

我尽量稳住步子,走得缓慢,却还是没忍住,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沈城轩,见他也在瞧我后又急忙移开目光。

“唐伯伯好。”我走上前轻声说道。

“你就是若卿吧?”

我点点头。

唐将军笑得很是和蔼,我难免有些意外。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一转眼你们都长那么大了。”他偏首看了沈城轩一眼,又瞧着我道,“想当年,要是没有你父亲在资金上的帮助,我也不可能顺利带兵而战,更不可能还有如今的安稳。”

他陷入回忆,眉眼逐渐下垂,现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悲伤,可并未多言。

我瞧着眼前这位不过年逾半百,与我父亲同岁的长者,此刻看来竟是要更沧桑年老一些。

“唐伯伯言重了,父亲与您都是以自身之力为国尽忠,不过方式与战地不同而已,要说帮,其实都是在帮自己的国家。况且若是没有像唐伯伯这样冲锋陷阵的战士们,又何来如今的民国。”

他欣慰地朝我笑笑,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是该易主了。”

我小心翼翼退到西侧的木椅处坐下,却瞧见对面欲起身的沈城轩,不过见我坐下后,他才止住没动,一直蹙着眉头担忧地望着我。

我避开他的目光,却与进门的鸣渊对上,他的手里还握着一盒小小的似是装有药膏的铁皮盒。不过短短一瞬,鸣渊便垂首敛目,收回了视线。

“父亲。”

见儿子进来后,唐将军的脸沉了些许,他没出声,只垂着双眼朝鸣渊点了头,严肃之意顿时沾满全身,成了照片上我见过的样子。

鸣渊到来后,气氛不可控地往下坠着,一屋子的人竟是没了方才的和谐欢笑,只听得见茶盖与茶杯的瓷器碰撞声。

“鸣渊,随我来书房。”唐将军起身对鸣渊道。

唐暄垂眸端起茶杯,不经意般抬眼去瞧对面坐在沈城轩身旁的鸣渊,不过只是一瞥,眼睛扫过他紧握的右手。

见两人走后,她面色平静,微微摇首吹了吹手中的茶,却只吹不饮,最后索性轻叹一声,兀自放下了茶杯。

她从未续过茶,又怎会需要吹凉早已不是热茶的茶水?

我放空双目,凝眉疑惑着。

沈城轩却是始终不曾言语,一双眉眼也从未松懈过。见他这般,我心下忧虑,又转了心思去瞧他,哪知他眼眸微弯,对我笑了起来。

我没抵住他的笑眼,一时乱了方寸,忙吞了一口茶下肚。

沈城轩率先说了话:“听闻伯父腿部有疾,如今到了冬天,只怕疼痛会更甚些。前些天城轩有幸从兄长那得了些治疗风湿的德国进口药,希望对治疗伯父的腿疾能够有益。”

话落,身旁的阿浩便将药递给了唐暄。

“沈二少客气了,唐暄替家父谢过沈二少的一番好意。”唐暄接过药,“这会儿快到晚饭时间了,你们不如留下一块用饭吧。”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沈城轩便道:“不麻烦唐小姐了,况且时间也不早了。”

唐暄垂眼笑笑,看向我道:“你因脚伤不便,我看不如再小坐一会儿,我找人备车让鸣渊送你回府。”

沈城轩不疾不徐地起身,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走近我道:“已经麻烦唐小姐太多了,我今日来,一是看望伯父,二便是带若卿回家。

唐暄朝我问道:“依你看呢?若卿。”

两人不看彼此,反倒一齐将目光给了我。我慌乱起来,瞧着两人期待的眼眸竟不知该先回应谁。

气氛在沉默中开始怪异起来。

最后,我实在扛不住两人如审讯一般的眼神,深吸一口气后对唐暄道:“其实我的伤不碍事的,小伤而已。不过很感谢你们今日的照顾,改日我定当再次登门拜谢。只是天色将黑,我要是再不回府的话,姐姐该担心了。”

她听出了我藏在语气里的小心无奈,也没有生气,而是笑出了声:“好,明日我再将脚伤的药送到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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