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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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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渊?”

“你没事吧?”

两个人几乎是一同发声的。

本想多言,可回头看了一眼方才我一跃而下的墙壁后又赶忙拉着他跑了起来,生怕有人会追过来。

不一会儿,我们就跑出了巷口,而我也早已失了力气。此刻停下步子,才渐渐感受到小腿处传来的疼痛。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我松开手,望向眼前的鸣渊。

他避开我的询问,反而蹲下身想查看我的伤。

炎炎夏日,本就格外敏感与人的接触,而此时的裙摆刚好遮住了小腿,他反而不知该如何做才不至于会冒犯到我。

可我望着他僵在半空的手,只一个激灵往后退去一步。

“我没事。”我俯身将他扶了起来,忍不住在心里暗暗赞许了他一番,这小孩可真有礼貌。

少年依旧着一身黑色中山装,与旁人不同的是,他的衣服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

我不过与他相隔几分,细微的乌木沉香却总能萦绕鼻尖,恍惚间,那抹气息似是缠绕心头的虔诚感。

见他起身后,我忙收回手。

烈日下的衣裳烫得出奇,热气止不住地从指尖如带电般蔓延到体内,稍一触碰便令人生了躲避的想法。

我看向腕上的表:“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快点出发的好。”

我努力正常地迈开步子向前走去,可越遮掩,疼痛便越清晰。

鸣渊欲伸手搀扶我,我连忙摆手道:“这点伤不算什么,姐姐我还受得住。”

我笑着回头,只见他眉目微皱,似是不悦。不过被我这么一望,猝不及防间,陡然一转,他便又舒展双眉。

我走得很是缓慢,而他一直默默走在我身后,两人无法平行,连说话都不便。

“鸣渊?”

“嗯?”他下意识地应了我的呼唤。

闻言,我却不禁笑出了声。

从与他相处以来,似乎只有我在一直说话,不可思议的是直到方才我才意识到这样的情况,当下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其实我本是想问他是否知晓之骐的近况,可转念一想,他大抵也同我一般毫不知情,便止住了没有再问。

我回了一句:“没事。”

我没有回头,他也没有上前,即使此刻他是疑惑的。而被我没头没脑唤了一声后,他也不见恼,我们都在自顾自地走着。

宣讲社的同学们以及其他高校的学生已汇集在西门公共体育场。

众人站在中华民国的国旗下,一同与学联主席作出宣誓:“吾人期合全国国民之能力。挽救危亡,生死以之,义不反顾!”

台上的同学慷慨陈词,从《中日马关条约》谈起,痛斥西方列强觊觎我领土和主权的野心。

在场者莫不热血沸腾,群情激愤。

星星之火,由此点燃。

我走在学生队伍中,手执白旗和传单。队伍前面的两个同学则举着由红黄蓝白黑组成的五色旗,其后挽联上赫然写着:

卖国贼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遗臭千古

卖国求荣,早知曹瞒遗种碑无字

倾心媚外,不期章惇余孽死有头

口中不忘激情呐喊:

“还我青岛!不复青岛宁死!”

“中国是中国人的中国!”

“打倒卖国贼!”

“诛卖国贼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

......

声如洪钟的呐喊如雷霆所击,万钧所压,无人可挡,可谓声声刺耳。

民众立于一旁,静静倾听着我们呼喊的口号。

细细一看,他们眼中泛起的光原是泪光。

身旁的西方人亦在为学生们喝彩,不停摆动着手中的帽子,场面震撼人心。

“砰!”

“砰!”

“砰!”

枪声猝然在人群中响起,一时如雷轰顶。

我愕然无措,忘却捂耳,一刹那仿佛失了听觉,而视觉竟格外清晰明朗。

黑色,不对,是红色!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那一刻,我彻底呆了,思绪定格在鲁迅笔下的刘和珍君。直到亲眼看着方才还在慷慨宣讲的同学倒下之时,我才彻底清醒过来。

点点红色充斥眼眶,血腥味四散开来,怎么也挥之不去。尖叫声四起,我踉跄着想迈开步子,脚下还是失重摔倒在地。

“若卿!”幼宁拨开人群,朝我奔来。

她用力扶起倒地的我,我向她投去一个茫然呆滞的眼神,只记得自己在一直跑,一直跑,却怎么也跑不到终点。

悍横凶蛮的警察一拥而上,拼命拉扯宣讲的同学,遇不遵令者,则拿起枪柄乱打一阵,就好像他们真正的敌人是眼前的学生而非日本人一般。

鸣渊扶起被打伤的同学,全然不知身后警察的枪口在对准自己。

见状,我的脑袋瞬时如轰然炸裂一般,急忙冲上去将鸣渊推开,与之一同倒地。

所幸枪声响起,打了空。

耳畔再次传来扳机扣动的声音,鸣渊立马警觉,抱着我立即朝外翻滚了几米。

这一次枪声并未如期响起,随之而来的是枪与人一同倒地的声音。

我抬眼,见幼宁高举沾染血色的石头,不久,她在颤抖中缓缓将其放下。

我想起身抱住她,可被扭伤的胳膊却不允许我立马站起来,反而疼得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

“伤到哪里了?疼不疼?”鸣渊的双眉拧得像两根粗绳,语气里满是慌乱紧张。

恍惚间,竟从他身上瞧见了城轩的影子。

我摇摇头道:“不疼。”

鸣渊的手越过我的双肩,缓缓将我扶起向一旁走去,幼宁见状急忙扔下石头随我们走了过来。

远处又是一名被击打的学生,鸣渊扶着我转身望去。他面色沉重,嘴唇紧抿,额上的青筋似小蛇一般跳动。

“去吧,我没事的。”我轻声道。

鸣渊低垂眼眸,小心翼翼将我放开,幼宁也赶忙扶住我。

街头依旧一片混乱,推搡声、哭泣声、喊叫声,此起彼伏。

忽然,幼宁放开我,快步走入人群,跨步登上中间的一张木桌。

她狠狠推开每一个想要上前阻拦的警察,高举手臂,高声呐喊道:“你们脚下踩着的难道不是中国的土地么?身上流的难道不是中国人的血么?现在青岛就要丢了!国家亡矣,家在何方?可你们呢?竟然帮着日本人驱逐、杀害国人,良心何在?还有天理么?若是有山河破碎,家国俱亡的那一日,你们就都是帮凶,是加害者!醒醒吧同胞们!”

幼宁的一番说辞,铿锵有力,激情中却又透着一丝无奈与痛心,她在尽自己的力试图唤醒眼前早已麻木的国人。

所幸的是,人群中有几名警察选择放下手中的枪,他们沉默了。

可不久,警笛的鸣响声代替了久违的沉默,枪声在空中响起,周围的警员见状立马立枪站好。

只见一位警厅上司模样的人,现任淞沪警厅总厅长徐华的儿子徐贺州下了车缓慢踱步至幼宁跟前。

他开口道:“柳小姐的一番陈词确实句句在理,可国无法不运,家无序不兴,徐某也是奉命行事,对不住了。”

徐贺州挥手示意一旁的警员,我上前一步挡在幼宁跟前,冷冷说道:“这不是你们杀人的理由。”

他抬眸看了我一眼,似有惊愕,不过又转而与身边的警员低语了几句便再次上了车。

除却我和幼宁,还有不少学生被拘捕上车。

我抬眼看了一圈,在没有看到鸣渊的身影后才彻底放下心。

此时,场面不再混乱,我依稀回忆起了方才人群中萧寒石的身影,他也在学生游行的队伍当中,所幸,并未瞧见他被逮捕。

我们被粗绳反缚双手,两人一连地被押解着。

我与幼宁对望,彼此都在用眼神传达着安慰之意。

路上有个别愤慨不平的同学在痛斥着眼前的警员,其中一位最为瘦弱的男生却最为愤怒,历陈政府的种种不作为和军警的帮凶卖国行为。

他身旁的一名警员闻言怒不可遏,立即用手中的短棍击打在他身上。可男同学丝毫没有畏惧退缩的样子,挺直腰板任由警员击打。

不久我们被带至一小官厅,后又被囚禁在木栅里,严禁说话交谈。再后来又被押解到警察总厅,他们将所有学生都关押在一间屋子里。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在角落,胳膊和膝盖处隐隐传来疼痛,我抬起右手想查看一下被擦破的伤口时,才发现衣袖处的纽扣不知何时掉落了。

幼宁来到身旁,帮我查看伤势,她一声不吭,只低头看着。

忽地,她愤愤道:“他们还有没有人性?我去找他们拿药!”

狭小拥挤的房间里只能依稀捕捉到几丝若有若无的阳光。

可抬眼间,有一束微弱的光落在幼宁的睫毛上,像是光带了水,惹得睫毛湿哒哒的,似镶了钻的小扇子。

我抬手轻拭她眼角的泪,低声道:“只是小伤,不碍事,况且他们是不会理睬我们的。”

幼宁听罢,带着失望与愤怒,紧挨着我坐了下来。

虽说多次被警告禁止交谈,可得到的依旧是学生们的无视。有的干脆席地而坐,大声背诵起梁任公的《少年中国说》来:

“中国而为牛为马为奴为隶,则烹脔鞭棰之惨酷,惟我少年当之。中国如称霸宇内,主盟地球,则指挥顾盼之尊荣,惟我少年享之......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

墙角的一只蜗牛顺着潮湿阴暗的角落往上爬,爬得很慢很慢,爬到一半总会掉下来,没有片刻的休息,蜗牛又会继续锲而不舍地往上爬。

我盯着这只小蜗牛,低声随那名同学念了起来:“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

我伸出手,想要接住眼前那丝微弱的光,却怎么也捕捉不到,只能蓦然收紧手心。

其实,我从未想过要与这个时代产生一丝一毫多余的情感联系,我以为我可以从中抽离,我以为我可以理智到冷静地看待一切。

可当历史就怎么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时,我才知晓,自己根本无法做到心如止水,静若安澜,尽用冷眼旁观所有的一切。

纵使知晓即将来临的历史是残酷的,是哀悲掺杂的,我依旧想要参与它。

我想要贡献一份力,即使是微不足道的,我也想去捍卫一点什么,至少证明我来过,存在过,挣扎过,争取过,此方能无悔。

我与幼宁相依而靠,不知何时陷入了梦境。

梦里,我独自一人穿梭在一片红色花海中,兴奋地触摸着每一朵盛放的花朵。

不知怎的,我的手心竟沾满鲜血,红色的花朵霎时间融化成一滩血迹,刺鼻的血腥味代替了芳香,我吓得连连后退,转身拼命逃离。

“若卿?”幼宁焦急地唤醒我。

我猛然睁开眼睛,额上沁出一层密密的冷汗。

“你们两个,过来。”一名狱警指着我和幼宁。

原以为是被带去拷问,却不知两人被带到了另外一间牢房里。

门锁与铁栏碰撞,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幼宁双手抓住铁栏,迷惑地问道:“为什么偏偏把我们两人单独关在一起?”

得到的依旧是沉默。

幼宁作罢,无力地靠在墙边。

“他们恐怕是碍于柳家和林家的面子,所以不敢怠慢我们。”我悠悠说道。

幼宁醒悟,继而苦笑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们会一同被关在监狱里。”

我淡淡一笑道:“如今,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话落,两人一齐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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