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巍放下碗，把她背后的枕头抽走，只留了一个，楚音吃完东西，胃里不再那么空，有了一些暖意，精神也跟着好了一些，她任由徐巍托着自己的背扶自己躺下。

她现在盖的被子是徐巍一直用的，身下的垫被是新拿出来的，他们行军打仗的人，睡惯了硬板床，睡软的，反而感觉腰酸背痛。

房间里点了安神香，乳白色的烟雾从精致玲珑的小香炉里丝丝缕缕地飘起来，楚音闻着闻着，睡意又开始上涌，眼睛半阖起来，她强撑着精神，对徐巍说：

“这些天，你住在，哪里？”

她声音虚弱，说几个字就要停一下。

“我一直住在客房，徐府这么大，我还不至于没有地方住。”徐巍手上的动作不停，帮她仔仔细细地掖好被角，把压在身下的头发捋出来放到一边。

其实是骗人的，他不是一直住在客房，有时候，他会睡在外面的贵妃榻上，夜里听见动静好起来看看。

“……我不知道要……要怎么谢谢你才好。”

楚音的话语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饱含真挚的感激之情，若是没有徐巍，她或许会病上数日，病得眼花头晕，连意识都不清醒了，才会有人疑惑，为什么这户人家这几日一直闭门不出，然后才发觉不对劲，进来之后，找到了一个躺在床上的烧得七荤八素病人。

从前，她还在那个小院子里的时候，她就生过许多次病，大大小小的，都有，小病吃点药甚至不用吃药，就会自己好，大病去找大夫，若是银钱够用，就按部就班地治，若是不够用，那只能吃点药，然后听天由命地躺在床上。所幸，她都熬过来了。

徐巍没有回答这句话，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楚音，眼中燃起灼热的火光。楚音似乎是累了，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徐巍的回答就完全阖上了眼睛。

过了不知道多久，久到徐巍能确定她一定睡着了，他才低声说：“留在这里吧，就当谢谢我。”

轻盈的床幔随着话音一同落下，床上人的身影变得朦胧起来。

楚音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身下的大床变成了一片浮冰，她躺在浮冰上，随波逐流，河流往哪个方向走，她就往哪个方向走。

一路颠簸，浮冰也在碰撞中碎裂，变成小小的一块，一转眼，天气变暖，浮冰融化，她无处落脚，只能无助地沉入水底，窒息感促使她挥动手脚，凭命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可她太倒霉了，手脚被水草缠绕，动弹不得。

她张开嘴试图呼吸，进入口中的，却只有满满的水，她再也没有力气挣扎了，挣扎幅度逐渐变小，就在这时，深不见底的河水被一瞬间抽干，她得救了，终于，又陷入昏沉的酣梦。

徐巍松开楚音无力挣扎的双手，那张唇形姣好的唇瓣此时红润一片，徐巍曲起手臂支撑着上半身，两个人的身影被烛光投射到靠床的那面墙上，徐巍的一缕头发散落到楚音的脸颊上，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指宽，从墙上的灯光，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二人之间靠着一条细细的，岌岌可危的细线连接。

楚音的脸因为缺氧而变得更加红润，眼睫濡湿，长而浓密的睫毛被泪水黏连在一起，分成一簇一簇的，她红唇微张，正在有些急促地呼吸。

“呼……呼……呼……”

徐巍直起身子，用食指和中指抹去嘴唇上残留的液体。

柔软的，湿滑的，甜美的……

他不由自主地回味起来，坐在房间的椅子里，放松地靠着椅背，头朝后仰，闭着眼睛，直到身体的反应平息下来。

他现在坐的位置距离楚音只有几步之遥，二人之间不过隔了一张薄薄的床幔，徐巍向楚音的方向瞥了一眼，心中不受控制地冒出一种恶劣的想法，如果楚音此时醒来，发现现在的自己，场面会不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还是说她会仍旧安静地躺在床上，隔着那层布，一无所知地躺着。

徐巍是个经常带兵打仗的人，其实本没有那么多仗给他打，可他总想着要多挣一些军功，自父母走后，家中愈发没落，他不想就这样得过且过，所以什么都争着抢着要上，这副做派在同僚眼中甚至有些低贱。

即便是如今成了骠骑大将军，也还是会有人在私底下嚼舌根，说他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什么都想要，那些出身世家的子弟，可从来没有哪个人会这样。

“呵。”徐巍发出一声讽刺的笑。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推开门，发现外面的雨大了，“哗啦哗啦”地砸在地上，声音震天响，院子里的树叶子都被雨滴打得低垂，树在风中摇晃。

徐巍关紧门，在走廊上慢慢踱步，或许是因为今天有了不一样的东西，所以他的心乱了。徐巍在走廊上一圈，一圈，又一圈地兜圈子，直到年迈的李管家面带担忧地走到他身边询问。

他转头看过去，脸上带着轻缓的笑，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话便已经脱口而出：“我没事，我只是……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总是追逐，总是厮杀，他不讨厌这样的生活，这是向上爬的必经之路，但这种偶尔停留一会儿的感觉也不错。

“楚姑娘又醒了，您要去看看吗？”

看了他转了有一会儿了，楚音都睡了一觉起来了。

徐巍调转脚步，回到自己的主卧。

楚音的精神好了许多，她正靠坐在床上，听见脚步声，她偏过头，问：“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怎么一直在外面的走廊上打转。

徐巍一愣，随即笑笑，说：“没有，是好事。”

他的眼睛不着痕迹地划过楚音的嘴唇，她似乎是嘴巴有点干，说话间会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两下。

“……”

徐巍走到桌子旁边给她倒了一杯水，然后不容拒绝地，直接将水递到她嘴边。

“喝点水吧。”

楚音觉得有点奇怪，今天的徐巍似乎和以往的徐巍不一样，应该说，今天的他，才更符合常理，从前的他温和地不像是一个身经百战，带兵打仗的人。

基于这样的感觉，楚音没有拒绝这杯水，而是顺从地低头喝了一口。

“看起来，你的精神好了许多。”

“是好了一些，躺了太久，头头躺晕了，我想起来坐坐。”楚音最后的语气拖长，似有戛然而止的感觉，她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徐巍，最后还是说了，“徐将军，我在你这里叨扰许久了，我想今日就回去，也免得我占着将军的房间，反倒叫主人家住在客房。”

话都内容其实并没有什么毛病，反而应该算得上懂事有礼，但楚音不知怎么的，就是有点心虚，不敢理直气壮地和徐巍说。果不其然，徐巍的脸色一下就变差了，楚音看得心慌，立刻就想补救：

“将军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尽管提，只要不是违法杀人放火，我都能为你做。”

“都能为我做……”徐巍缓慢地把这句话在口中咀嚼了一遍，“什么都行吗？”

“都行都行！”楚音看他脸色缓和了一些，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点头回答。

“那你就留在这里吧，这就是我要的谢礼。”

“啊？”楚音疑惑极了，不明白徐巍为什么会提出一个这样的谢礼。

徐巍看着她嘴唇微张，眼睛瞪得溜圆的样子，大发慈悲地随口编了一个借口：“我要用你来引出藏在暗中的人，他们可能会对你动手，下毒，刺杀，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时间不定，当然，我的人也会在暗中保护你。”

“为什么他们会被我引出来？”楚音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可以左右局势的关键人物。

“……那不是你该知道的。”

“哦。”楚音明白了，这一定是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才会发生的明争暗斗，不能让她这种小人物知道，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骠骑大将军这样的人会经常关注她了，之前不了解情况，她心里总跟悬着一根针一样，现在知道了，反而有种石头落地的安心。

徐巍帮了她很多忙，这次要自己帮忙，态度也很坦诚，所以，楚音以一种义不容辞，舍我其谁的态度答应了，她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响，向徐巍保证：“我一定好好完成任务！”

“……嗯。”徐巍无奈地叹气，不过她既然答应了，这就是在自己的地盘，到时候有什么事，不还是自己说了算，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好了些。

“那我之后住哪里啊？”

“看情况，到时候我会安排的，我没说就是按兵不动，还有，我会住在主卧。”

楚音又有点迷惑了，但她没有问，相信徐大将军会安排好的。

“我具体要做些什么呢？”

徐巍终于忍不住笑了一下，问：“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是不是晚了点？我会安排，你只要负责配合我的行动就行了。”

楚音点点头，她已经明白了，只要听安排就好了，其他不用管。

楚音还想再聊几句，徐巍出声打断，说：“该休息了。”他察觉到楚音因为疲惫而下垂的眼角，与眼中攀爬的几缕的红血丝，她自己聊嗨了没意识到，听徐巍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真的挺累的。

楚音从身后抽出一个枕头枕着，后面摆起来的一堆枕头她也没收起来，这个床很大，没必要收起来，这样等她想坐起来到时候，可以随时坐起来，不用麻烦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