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晴空，烈阳高照。黄泥踩踏出的大道杂糅腐草，田地里干瘪的稻子就像栽种它们的人一样萎靡。
天地不仁，圣人亦不仁。万物苍生皆为刍狗。
流民三五成群，慢慢顶着日头向城门移动。人群中莫名腾出了一小块真空地带，不过人们只是多看两眼，并不多做停留。
洛书躺在地上，重获新生般大口呼吸着空气。
好疼。
上一秒，洛书见义勇为，自己不幸被车撞死。他的意识没有消失。一道清朗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恭喜你绑定本系统，祝你任务愉快。】
下一秒，他就到了这里。
更准确的说，他貌似在一个死人身上复活了。
【你只需要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我是本次任务系统01。记得接收一下身体主人的记忆，有事叫我，没事别来烦。】
系统语速极快，说完便直接下了线，根本不给洛书反应的时间。
洛书脑中闪过一堆图像。
头疼，肺也疼。
抬手捂住眼睛遮挡日光，压下脑海中杂乱的图像，洛书艰难坐起身。
被车撞的感觉不好，胸腔阵阵刺痛的感觉依旧清晰。洛书试探着碰了一下胸口，剧烈疼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低头一看，满手鲜红。
胸口有大片血渍，看上去像是被捅了一刀。伤处麻痒疼痛，切口的皮肉飞速愈合。静坐一会儿，伤口愈合如初，只是衣服上的血渍看着骇人。
“小哥，你还好吗？”一方粗布帕子进入洛书的视线，拿着帕子的小孩有些犹豫地道，“你流了很多血……”
晃了晃脑袋，集中神志，洛书抬眼，沿着那方帕子往上看去。
是一个孩子，看着约莫七八岁，瘦瘦小小，麻布衣上打着补丁。头大，眼睛也大，乌亮乌亮的还挺可爱。
洛书看了看自己的粘血的衣服和手，接过帕子擦掉血，从地上爬起来：“谢谢，你爹娘呢？”
虽然还没有接收记忆，但看样子这个时代不怎么太平。连孩子都被饿得脑袋大身子细，想来这片布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也算得上是贵重之物。
他必须好好感谢这家人。
“啊。”小孩眨眨眼，平静地道，“他们死了。”
“爹被田主打死了，娘一个人种田照顾我，很辛苦。她生病了，没钱，所以……”
洛书捏住粗布帕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原地站了一会。
小孩也耐心的等着，洛书帕子还没还给他。
看来是乱世。
洛书只在历史书上看到过这两个字，生活在和平时代，他只能透过课本猜测这两字背后的无数血泪。
突然让他在乱世生存，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洛书在脑内呼唤：“系统，我没见过这场面。”
“系统？01？小一？你说句话啊？”
无人回应。
眼看着小孩慢慢抬起手，洛书灵光一现，在身上摸索片刻，从兜里翻出来块粗粮饼子和一柄三足鸟纹匕首。
赶在小孩开口前，将两个物件一并放到小孩手中：“送你，抵你手帕的钱。”
能被刺杀的人身上果然有点好东西。洛书暗自庆幸，还好杀了原身的人没把他身上所有东西都掏走。
这匕首看着就不便宜，小孩卖了也够他生活许久。
拿着饼子和匕首，小孩纠结了一下，把匕首还给了洛书：“我不想要这个，那块手帕是娘给我的，你能还给我吗？我可以带你去我家休息。”
“好。”洛书看着小孩拿回了沾血的手帕，牵住他的手带他走，注视着他的头顶，开始慢慢接收记忆。
这是一个混乱的时代。礼崩乐坏，诸侯争霸，如此百年，才有吴，楚，赵，卫，盛，雍，乾七国分居天下。
原主也叫洛书，在楚国的一个小村子里长大，父不详，母亲死的早。靠着好心人接济，没爹没妈的洛书一个人在乡野中摸爬滚打长大。
十四岁时，洛书种田已经很熟练了。他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这样，种地，躬耕，收获，交地租。运气好讨个合眼姑娘做媳妇，兴许还能有个娃娃，运气不好被拉去充壮丁，只好死在不熟悉的地方。
毕竟世道如此，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尽管洛书对于世道有诸多怨言，但他无能为力。
直到有人找到他，叫他公子书，说要带他回吴国。
原主自以为未来可期，便憧憬着，立志要改变世界。
命运的齿轮狠狠转动了半圈，再没了动静。
前十四年的人生风平浪静，成为公子书后的人生飓风海啸。
原主还没走到吴国边界，就遇上刺客，两个侍卫跑了，原主死了。
吴国本就只有一个贤名在外的公子，原主的存在想来碍了不少人的路。哪怕公子书没有在回国路上“不幸”遇刺身亡，回国之后也还有不少人存心找他麻烦。
前途坎坷啊……
【记忆接收完了？】系统突然出声。
“嗯。”洛书心情复杂。
和战国差不多，拿的还是少年嬴政剧本，不过公子书可倒霉多了，连国门都没进。
系统：【你身份不错，还算方便完成任务。我下线了，有事叫我。】
“等等，”洛书叫住系统，“倒是告诉我任务对象是谁啊。”
系统语气冷淡，不难烦地道：【见到了我会提醒你。】
洛书追问道：“那么着急干嘛？再聊聊啊。”
系统语气愈发冷淡：【你没对象吧？】
“啊？”
【你没对象我有，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活该单身。】
【叮——系统已下线。】
洛书觉得自己受到了人身攻击，但是没有证据。
这个身份真的很好吗？洛书苦笑。
他本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市民，为了救人被车撞死算得上是他做过最伟大的事了。洛书没什么大志向，完成任务，还清系统的人情，在这里活着就好。
不知不觉间，孩子已经带他走了好长一段路。
“到了。”孩子松开洛书的手，推开漏风的门。
回过神，洛书不着痕迹的打量这个小房子。
小，破，房间里还算整齐，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有。
小孩让洛书坐在凳子上，把洛书给他的饼子掰了一块，自己啃着小块的，大块的又放到了洛书手上。
洛书道：“这是给你的。”
小孩眼睛亮亮的看着洛书： “那我请你吃。”
“我不……咕——”
掌心贴着干瘪的肚子，洛书尴尬地笑了笑。
“可是你受伤了，要吃东西。”小孩一脸认真道。
饼子不小，小孩只吃了一点点，自己手上掉落的饼渣都舔的干干净净，却吞着口水让出了大块的。
这具身体正处于少年时期，老是饿，只是肚子叫的未免太不是时候。洛书只好拿着饼啃了一口。
不能说非常好吃，只能说是勉强能下咽。
又硬又糙，混着稻壳，或许是在身上揣久了，还混着汗味和血腥。
洛书看了眼小孩，小孩挪开视线，望着窗外，假装自己完全不馋，“你快吃啊。”
窗外面黄肌瘦的人还在继续向前走，仿佛到了不知多远的前方就能远离痛苦与饥饿。
“我吃不完，你要不要再吃点？”洛书笑着问。
孩子转头看了眼饼，舔了舔嘴角：“我请你吃的。”
洛书便大声咀嚼，朝孩子挑了下眉。
“但是你吃了我的饼，你就要帮我种田！”
洛书差点被饼噎着：“为什么？”
小孩理直气壮的道：“因为我请你吃饼，我还救了你！你看，你伤口都好了！而且我也不会白让你干活，你帮我种田，我让你住我家。”
还有这种好事？除了匕首身无分文的洛书险些笑出声：“一言为定。”
现在住处也不用愁了，世界上果然还是好人多。
洛书提议道：“我觉得咱俩挺有缘，要不你做我弟弟吧？”
小孩……小孩猛然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为什么？”
“为什么不认我当妹妹？”
小孩拍着桌子站起来：“我是女的！隔壁二婶都说我是顶漂亮的女娃！”
“……哦。”
目前为止，系统依旧没什么动静，也不知道是不在意这些还是压根没上线。
反正妹妹就这么认下来了。
洛书以前有个弟弟，现在又有了妹妹，感觉还挺高兴。
种田嘛，想要吃饭肯定得干活，帮自己妹妹种田天经地义，他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顾家护短。
“妹子，你叫什么？”洛书忍不住揉小孩的头，眼神中流露慈父的的光芒。
“西河。”
“哪个西，哪个河？”洛书吃完，随手将污了血的帕子洗了，拧干后细细擦净西河的脸，温声说道，“我叫洛书，洛阳的洛，书文的书，不过你以后叫我大哥就好。”
西河擦干净的确看得出底子，五官标致，擦脸时安安静静站在原地，若是再穿上锦衣，束起发髻，说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也有人信。
擦完了脸，涮洗一遍手帕，洛书捏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也洗干净，西河道：“我就叫西河，村子西边的小河，没那么多意思。”
贫穷人家取名哪有那么多讲究，有个名儿都不错了，村子里还有很多孩子大娃二娃的叫了一辈子。
洛书没在意，揪了揪她的脸，弄清楚田地在哪便扛着锄头去松土了。
万一运气好碰着了几株能吃的野草，晚上还能加餐。
【你就安心种田了？任务呢？】系统再一次诈尸，恨铁不成钢地道，【任务完不成我收回你的复活机会。】
洛书狠狠抡起锄子在地上锄了两下，靠着锄柄：“你什么都不管让我怎么做？别以为我没看过小说！”
别人书里描写的系统，给资源给机缘，温柔陪伴耐心唠嗑儿，他的系统怎么就一副大爷样。
“反正我就这么做任务，要么出来教我，要么，出来打我。”洛书犟着道。
小说里的系统都没有实体，系统就算再生气也不会出来打人，拿复活来威胁人未免也太低端……
“卧槽，谁踹我？”洛书撑着锄柄，不可置信地回头，容貌明艳的人正好低头看他，白袍不染一尘，勾勒金丝绣成的鸟纹，衬得那人凤眼愈发清冷。
那人生得好相貌，可惜长了张嘴：【我不仅能踹你一脚，你信不信我还能回收你复活的机会？】
“你真能出来啊？！”
那人冷冷的撇他一眼，如洛书所愿踹了他一脚后，又消失不见。
有实体怎么不早说。
洛书再地上蹲了一会儿，扯了扯头发，猛然发觉系统竟然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
怪不得这么帅，原来是因为像我。
想到这，洛书松土的激情都有了，到这里这么久他都没有照过镜子，松完土他可要找东西看看现在自己长什么样。
锄头正挥得起劲，系统突然道：【后面那个女孩好像就是目标。】
后面的女孩？该不会是刚认的便宜妹妹吧？
一回头，哦豁，就是。
看来他运气还是可以的嘛，任务对象自己送上门，他还和任务对象成为拜把子兄妹，这任务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完成了。
“我只要改变她的命运就行？”洛书问道。
系统好心提醒道：【是的，不过……她后来会成为王妃，你不能让她的命运比原来还差。】
这小孩也就比一般人看着漂亮一点，怎么未来还能当上了王妃？都当上王妃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想称帝吗？洛书暂且放下对系统的意见，认真思考该怎么完成任务。
系统暗笑。女孩成为王妃后自然过的不好，结局凄惨，否则为何要改变命运？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不让女孩入宫，普普通通过完一生也算是完成任务。
只不过……当了这么多年系统，头一次见到敢挑衅他的，能给洛河增加任务难度的事情，系统自然能坑就坑。
锄头一次次挥下又举起，结板的土壤被锄起，锄散，便于植物根系呼吸。
原主早就习惯了农活，掌心早已结茧，不会被轻易磨破。洛书重重喘了口粗气，擦去脸上滴下的汗水，西河早在一旁看了好久，见洛书停下来，连忙赶着递上一壶水。
“大哥……累不累？”西河有些腼腆的笑着，全然没有当时骗他种地时理直气壮的感觉。
“累。”累到手忍不住就往小孩头上放了呢……
把原本就乱的头发揉的更乱，洛书想起系统说过的一句话。
“你身份不错，还算方便完成任务。”
任务对象就是西河，她以后会是王妃。
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未回国的，险些死在半路的公子。
原来是这样啊。
洛书恍然。
在这个特殊的时代，大多人的命运已经被他们的身份所决定。王侯将相坐在朝堂之上，流民死于异乡，农民苦于赋税，征夫战死沙场。
他本来只想远离纷争，体验生命来着。
“累的话就回家吧？”西河道，“农活不着急的，真的不着急，累了可以回去休息。”
“大哥，累了就休息，但是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已经没有爹娘了，我刚刚有了一个大哥，你不要这么快把我丢掉好不好？”说着，竟是带上了几分委屈。
洛书没哄过孩子，他露出一个自以为温柔的笑，道：“我没有要丢下你。”
你可是我的任务对象啊，我怎么敢丢下你。
西河垂眸，不发一言。乱发像杂草一样团在头顶，直直的对着洛书。
“就算我要走，我也会带上你。”洛书看不过去，给西河理了理头发，“我们已经是家人了，我当然不会丢下你。”
那可……太好了。西河无声的笑。
来的路上她特意问了隔壁大叔：“有没有三只脚的鸟？”
“三足鸟？传说这是一种神鸟，只有东边有。”大叔笑得憨厚，“我还知道几个三足鸟的故事，想不想听？”
能以将神鸟的花纹刻在刀柄上……原以为捡了个苦力，没想到苦力居然大有来头。
洛书，她一眼就认准的老实苦力。
既然要认她西河做妹妹，可就别想丢掉她了。
西河收拾好脸上的表情，挤出几滴眼泪挂在睫毛上，用信任的眼神望着洛书：“那你一定，不管去哪里，都要带着我啊。”
洛书觉得哪里不对，但是没能察觉出来哪里有问题：“我可是大哥，怎么会丢下你。”
见西河笑了，洛书又拿起了锄头道：“等大哥把地锄完，咱就回去，哥给你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