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心中并不相信父亲的话，也并没有真正下定决心做此事？”
成蹊含糊地唔了一声，自己答应下来，只是不想让舅父失望而已，对于假装宗子、重立成氏这件看上去就不可能的事情，成蹊的确没什么决心和信心，而且从心底抗拒。
成蹊觉得舅父也就是说说而已，实际上也做不了什么。曾经的霍阳成氏都被人族灭了，一个普通商人，还能搅动洵国时局不成？
士姝假意漫不经心道：“父亲不是说过，他想为姑姑他们报仇吗？”
“报仇谁都想，但蚍蜉撼大树，这决不可能，我们心里都清楚的。”
士姝停了下来，盯着成蹊的脸看了许久：“如果我告诉你，这是父亲一生的执念，你相信吗？”
成蹊越发疑惑了。
“你母亲是否告诉过你，她嫁给你父亲的时候，遭到了成氏族人的严厉反对？”
成蹊迟疑了一下，此前父母并没有提过此事，但不知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当时你家只有祖上分下来的几块田地，你父亲也只是普通的农夫，但即便这样，你家族依旧是瞧不上我们家的，因为我们是商贾之家，你母亲是商人之女，他们认为是配不上你父亲的。但好在你父亲坚持，他们才最终走到一起。”
成蹊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士姝的话，明明母亲是村子里最有学问最懂礼仪之人，和父亲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怎么可能有谁配不上谁呢？
士姝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些年我随父亲在各国做生意，虽然各国的法制风土人情皆不同，但有一点，几乎所有国家的人都瞧不起商贾，即便我们家还算有一些小积蓄，但也经常被农、工瞧不起。我和兄长便是在各种羞辱中长大的。”
成蹊突然想了起来：“此前我听母亲说过，士氏先祖，也曾是天济国的重臣，只是后来慢慢地就没落了，母亲和舅父家族这一支后来连田地都没了，便不得不做了商贾。”
士姝点点头：“父亲也同我说过此事。所以从曾祖到父亲，都在想复兴士氏往日荣光，让士氏重回卿士之列。可惜一旦做了商贾，再难有翻身之日。”
成蹊也默默点了点头。
“听说父亲年轻时曾去找过你父亲，想让你父亲推荐他去闾都某个成氏家中谋个差事，但被你父亲拒绝了。”
“父亲跟成氏其实都不熟吧？”
“非也，你父亲在家族中素有名声，成氏曾经多次邀请过你父亲去闾城为官但都被拒绝。你父亲说，霍阳成氏在朝中权势过大又不知收敛锋芒，终有一日会有大灾祸，让我父亲不要去蹚这趟浑水。如今看来，你父亲是很有眼光和远见的。”
成蹊愣住了，没想到父亲竟有这样的一段历史，可是父母却从未提及过。
士姝叹了一口气：“可惜，就算是有如此先见之明，还是没有逃过成氏大宗的连累。”
成蹊的心再次刺痛起来。
眼见成蹊神色变化，士姝赶紧说道：“所以你明白父亲为何要在你身上孤注一掷了吗？父亲是要为妹妹家报仇，但也不全是。父亲是我见过最善谋之人，他从成氏族灭中看到了机会，并寄望于此，而你，便是成氏和士氏两家的希望。”
“但我觉得这更像是赌注，有没有想过，输的可能性很大。”
“父亲是做生意的，做生意本就是赌注，输了无非就是这一代人，但一旦赢了，父亲便功在千秋万代。”
“所以连你也有此执念？”
“我亦是士氏后人。”
成蹊看着士姝那坚定的眼神，明白过来舅父这个决定的真正缘由，但内心却依旧充满了深深的无力感和巨大的不确定。整件事情中，反倒是自己像个局外人一般，被推着一步步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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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姝拉着成蹊进了一家布料店里，不时就会拿起一块布料在成蹊身上比划了一下。
成蹊还是推辞道：“其实我穿表兄的衣裳挺好的，真的不需要再买了。”
“父亲交待的，必须要给你做两身高贵华丽一些的，日后你去见赵纠这样的人，还是得穿得好一些才行。”
“可是真的太贵了。”
士姝笑了起来：“就当是做大事的投入吧，日后事成，你十倍还我便好。”
成蹊没办法，只得由着士姝去了，目光却不由得被另外一边的一身已经做好的衣裙吸引了过去，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士姝顺着成蹊的目光看了过去，心中若有所思，想了想，便拉着成蹊走到了衣裙前。
“你喜欢这个？”士姝小声地问道。
成蹊赶紧摇了摇头。
士姝摸了摸衣裙，感叹道：“这身衣裙的确好看，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做的？”
一旁的伙计随口说道：“这身是去年就做好的，一直放在这里都没有来取，怕是不要了。”
成蹊顿时感到无比惋惜，这么好看贵重的衣裙，竟然无人来取，多少人想要都得不到啊。
士姝拉住成蹊，低声说道：“你要喜欢就试试。”
成蹊连连摆手：“不行，这是女孩子的衣裙啊，实在是不妥。”
“你就试试，不会有人发现的。”
成蹊犹豫了一下，这么华美的衣裙，对女孩子而言实在是很难以抗拒。
士姝已经去跟店家商讨了，很快士姝便回来将衣裙取下来放在成蹊手上：“他们以为是我想试就同意了。你去帘子后面换上，我给你守着，没人过来的。”
看着士姝鼓励的目光，成蹊迟疑片刻，还是没忍住那身衣裙的诱惑，竟鬼使神差地去帘子后面换了。
等换好衣裙，成蹊想了想，把头发也放了下来，然后慢慢地走了出来，有些窘迫地小声问士姝道：“好看吗？”
士姝捂嘴笑了起来，随即让成蹊转了一个圈，低声道：“要不，也给你做一身这个如何？”
成蹊连连摆手，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转身，便看到两个人往这边过来，其中一个年轻公子正好抬头看了过来，四目相对，对方似乎愣了一下，脸上露出无比怪异的神色来。
成蹊大脑里突然一片空白，整个人怔住了。
怎么是子珪？他怎会在此？
士姝顺着成蹊的目光扭头看了子珪一眼，子珪顿了顿，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妥，也赶紧转过身离开了。
成蹊很快就反应过来，迅速闪到帘子后面去脱衣裙，因为太紧张，手都开始抖了起来，费了半天才脱下来。
但很快成蹊就平静下来，子珪根本就不认识我啊，我在慌什么啊，这不就是做贼心虚吗？
成蹊定定神，探头出来小声问士姝道：“方才那两人走了吗？”
“走了。”
成蹊这才重新走了出来，将换下来的衣裙递给士姝，然后四下看了看，此刻已经看不到子珪的身影了。
士姝奇怪道：“你认识那位年轻公子？”
“他就是公子珪。”
士姝也愣了一下，颇为紧张道：“他就是公子珪？难道他方才是认出你了？”
“不，他不可能认识我，而且我相信日后就算面对面，他也不会认出我的。”成蹊嘴上虽然说得坚定，心里却还是有些发虚。
士姝摸了摸心口：“吓我一跳。不过，今日之事，不可以告诉父亲。否则他要打断我们的腿。”
“那是自然。”
两人都偷笑起来，也都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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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衣裳两人又出来逛了逛，每每看到有人卖铁具，士姝都会过去拿起来仔细看看，问问价格，还与商贩交谈几句。看来士姝是走到哪里都没有忘记自己家的生意。
士姝又在一个摊贩前站住了，随手拿起一把铲子看了看，又看了看一旁的一把斧子，商贩赶紧介绍道：“这些可是从闾城运过来的上好的铁器。”
士姝放下斧子，拉走了成蹊，低声道：“这些根本不是闾铁的，而是易铁。”
成蹊讶异道：“这二者有何差异，表姐如何看出来的？”
“这天下最好的冶铁技术在闾，他们可以将刀斧做到削铁如泥，其他任何地方都比不了。但易的铁器便宜，百姓自然是要选便宜些的。”
看成蹊一脸疑惑，士姝继续说道：“一般的百姓也辨认不出二者差异，而且铁器这种东西，就算是易铁，也可以用一辈子，有谁会真正去计较好坏呢。所以市集上的小贩多是以次充好，像我们这种真正卖闾铁的，自然会受影响。”
成蹊担忧道：“那怎么办？”
“我们如今多是做一些熟客生意，卖给知道分辨好坏，又愿意稍微多付一些的人，生意倒也还过得去，只是要再突破一些就很难了。”
成蹊心里默默记了下来，原本进入冬季舅父的铁器生意就淡了许多，如今家里又多了一个人吃饭，自然是负担更重了。还是要想办法帮忙舅父和士姝减轻一些负担才好。
更重要的是，舅父若真的想重立成氏，其他不说，要在闾城落脚、游说和打点，以及日后的种种，这些事情都需要花费大量的钱财。就现在舅父家的情况来看，恐怕是很难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