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旁听许久，闻人湛忽然起身，走到木盆那去取茶壶。
龙鲤转头去看，觉得惊奇:在法阵中茶壶会自己清洗干净，会自己泡茶，也会自己上桌。
那闻人湛这是在干嘛，与法阵抢活儿干？
听闻当一个人慌乱，不得法门时，就会找活儿干，好掩盖自己真实的想法。譬如眼前这位。
商聆也看着闻人湛将茶壶洗干净，泡上茶，亲自端了过来。
商聆:“……”
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到魂镜前给她，闻人湛自己也端起一杯，神色坦然道:“仙门弟子从不做妾。”
这句话一语双关，也不知是对他们二人谁说的。商聆与龙鲤皆认为是对自己说的。
商聆的脸颊微微发麻，不，她绝不是害羞，刚才说那话，她只是顺嘴那么一说。
她心绪不宁，眼神虚虚的瞟着镜面。却见闻人湛饮着茶水，喉咙滚动着，他的手掐在茶盏边缘，茶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几滴。
几滴茶水滴落无声，她却好似听到嗒滴嗒地三声脆响。三滴茶水好似滴在她的心头，惊起一阵酥麻。
啧啧，垂涎欲滴。商聆心道。
下一瞬，她掐了下自己的手背，挪开视线，暗暗在心里骂自己:什么垂涎欲滴，这怎么能让人垂涎欲滴呢，他又不是美味的食物。他还背叛了整个魔族，是叛徒，分明就是难以下咽的糟糠！猪食！
放下茶盏，闻人湛继续道:“你若藏了这份心思，还是不要去见妙音元者，他平日里最痛恨三妻四妾的男人。”
这样一听，龙鲤跟商聆都觉得迷惑，一般只有女人才痛恨负心汉吧，为什么妙音也痛恨，他明明是男子啊。
他这个痛恨的点，太奇怪。
龙鲤甚至认为，这是闻人湛胡编出来的鬼话，他的眼神忽然一亮，在商聆跟闻人湛之间游离，心道：这是吃醋了啊。
上方十丈高的空中，有一行弟子御剑飞过，闻人湛将魂镜拿在手中，两面翻来覆去的看，问龙鲤：“魂之镜，与寻常梦魇有何不同？”
“说不同，也没什么不同。”龙鲤说：“我记得我看过的卷宗上说，开启魂镜之人，等于同魂镜缔结契约，魂之镜的触发过于玄机，不过......”
“上头写的是......魂之镜只梦亡人，这是你的梦魇，所以你梦到的亡人又是谁呢？”
龙鲤没进过闻人湛的魂之镜，对闻人湛梦到的亡人尤为关心。能舍得耗费心力去复活的人，不是爱人，便是至亲之人，不论哪种都是他爱听的八卦趣闻。
况且，龙鲤也想复活自己的发妻，有闻人湛这个前车之鉴在此，多观望观望总是好的。
闻人湛仿若又看到了那一幕：他从魔尊大殿的台阶上醒来，望到商聆的尸首静静躺在血泊之中，他刚一伸手，少女的肉|身便化作齑粉，荡然无存。
往事拿出来反复回忆，便会陷入无底深渊。
“姐姐，这扇门在发光诶。”
商聆转头，龙小鲤变回穿山甲，小小一只身子趴在龙骨几案上，用小眼睛盯着前方的镜面。
那是之前通往魂之镜的镜面。上次之后便消失了，如今出现，那......
她起身，快速走到与外界相连的镜面前，凑近些去看。
魂之镜又将打开。商聆大笑出声，将她重新吸入魂镜，这也算是他的一种报应。
那扇镜面之门发出的光一闪一闪的，还不稳定。
“你心爱之人已死。”商聆用声音诱哄着他：“她是魔族的，她活着的时候，你修仙，她死了，你总得为她做点改变。”
闻人湛低垂着头，如同失了魂魄的提线傀儡，死气沉沉，一言不发。
他的心很疼，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样。
他缓缓抬眸，朝着魂镜看去。
他想要进去，进去看看，哪怕是一缕魔尊商聆的气息，他也想收于掌中，永远在一起。
只有魂镜中，有魔尊商聆存留于世间，最后的一缕残留气息。
商聆知道闻人湛不是在看自己，却不由地生出一丝寒意。这眼神比冥界恶鬼还要阴鸷几分。
不过这样正合她心意，她弯起嘴角，满嘴胡诌。
“是仙门的人害死了她，你要恨他们！”
“你也曾在魔族生活过，若是你重返魔族，她的在天之灵，也会很欣慰。”
“我们魔族可一点都不喜欢修仙的。”
每一句都踩在他的痛点上，魔总能找到人心底最深的恐惧。
这些话，用在魔族任何一名女子身上，都是十分适用。
商聆说的正起劲，龙鲤却头皮发麻，心里发慌：这女妖是真能蛊惑人，也是真的不顾旁人的死活。
龙鲤没想到自己的话，能对闻人湛造成这么深的影响。
十丈外等候的一行人席地而坐，显然是失去了耐心。
龙鲤收回视线，推了推闻人湛，焦急道：“你怎么了？别又突然入魂之镜啊，你别被那女妖蛊惑了，她说的那些都不作数的。我们现在可是在驿站，待太久迟迟不走，会让人起疑的。”
虽然闯不进驿站的法阵，可前头不远处就是无花宗的领地，设定此法阵的妙音元者就在那。若是引来怀疑，衡白宗弟子直接去寻妙音元者，他们也就是瓮中之鳖。
彼时大庭广众眼目众多，三张嘴也说不过那些人，还是得亲自单独去找妙音。被动跟主动之间，差的很大。
“别挣扎了，闻人湛。”
“你看到十丈外的那些人了吗？是他们害死了你心爱的女人，该怎么做呢？”
商聆借着现有的一切，尽所能的引导他入魔。想当年，子目与绪魔也是这样归顺魔族的，她不觉得有半分不妥。
闻人湛的心口处蔓延出黑气，龙鲤见了吓一跳，闻人湛是他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还得靠着闻人湛引荐他见妙音呢，这可不能入魔。
龙鲤也没法子了，用力一拍大腿，“顾不了那么多了，妖就妖吧，总比魔稍微好一点。”妖气尚可抽离身体，魔气却不行。
他两指画了个圈，妖力从指尖溢出，往闻人湛的心口处钻去。
“你也别怪我妖化你，总比被那个女妖引入魔道要好。”龙鲤指尖轻颤，用另一手拖住施法的手，咬牙道：“等你清醒以后就知道，该早点跟这女妖散伙。”
看到龙鲤在渡妖力，商聆气得咬牙切齿，“给我住手！鼠妖，你敢坏我好事，这次我不会手下留情。”
商聆下意识张开手掌，五指微缩，却在下一瞬想起自己没有魔气。
她脸色黑了两分，转头去寻之前断掉的两把仙剑。那两把剑虽残了，但上头附有她之前残存的一点魔气，可以穿过镜面，扎穿龙鲤的脑门。
商聆走一步，龙小鲤就跟一步。
她捡起断剑，龙小鲤也捡起断剑，商聆抬手握着断剑，眼底杀气尽显，“去死......”
“去死。”
龙小鲤在复述她的话，商聆这才低头，注意到他在做什么。
这小孩竟然学她杀人！
“放下！”商聆指着龙小鲤，突然开始说教：“小孩子别玩这些东西。”
“你能玩，为什么我不能？”龙小鲤歪了一下脑袋，灰色的脸蛋上写满了天真，身后拖着细尾巴一下一下甩动着。
他捡的是剑柄那头，上头只留下一小节剑身。偏是这样一小节，引起了小孩的玩心，伸出手指触碰剑身的锋利边缘。
边缘缠绕的魔气像只餍食的怪物，朝着小孩的手指舔舐上去。
眼看要碰到，商聆飞快过去拉住他的手，板正他小小的肩头。
商聆：“记住，带有魔气的东西，都碰不得。”
“那你为什么要将这个，丢出去呢？也会伤到我爹爹吗？”
商聆坦然道：“对。”
“哼，我才不信，你们在玩，不带我一块玩。”龙小鲤撇撇嘴。
商聆也没心思哄小孩，握住断剑刚要丢出去，又听龙小鲤稚嫩的声音说：“你才不会杀死我爹爹呢，姐姐你是心怀天下苍生的神仙！”
小孩说话不着调，商聆此时无心听这种奉承的话。
神又如何，若天上的神灵真的心怀苍生，苦难便不会降下。
像神可不是什么夸赞。当凡人捧谁成神时，便是要那人完全奉献自己，包括……性命。她自然舍不得将性命拱手相让，成全所谓的众生。
手中的断剑飞了出去，穿过镜面，直冲龙鲤的脑门。商聆挑起一侧眉毛，收手负于身后，翘首看着下一刻的画面。
断剑冲过来的时候，龙鲤睁大双眸，指尖一抖，浑身打了个激灵。
只听“噔”地一声，断剑撞在他的眉心上，又被弹开落到地上。
龙鲤傻眼。
商聆左右歪了歪头，不敢置信，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一点伤都没留下。”
这时，龙鲤才反应过来，摸了下自己的额头，他的额头中间一片鳞甲闪着红光。
龙鲤收了施加在闻人湛身上的妖力，长舒出一口气，安抚自己:“哎呀，差点都忘记了，我有浑身的鳞甲护身，别说普通的刀枪剑戟了，连无上神力都能挡住几分。”
间断了妖力的注入，闻人湛周身妖气尽数泄出，龙鲤还在检查自身的鳞甲有没有破损，眼睛无暇去看别的，也注意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