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无痕，水过无染，万物生息皆是这般，消散于茫茫天地之间。

随着苏魅儿的魂魄被燃尽，周遭围绕着的墙壁瓦砾也不复存在，一切如初来时一样，他们脚踩在湿漉漉的泥土上，置身于浓稠黑林中。

而身前，是一块墓碑。

闻人湛之前就看过这块墓碑，可商聆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刻着熟悉之人名字的墓碑。

商聆忍不住读出来：“苏魅儿，袁大野。原来这里便是他们葬身之处。”

狸猫妖也不知道何时变回的人形，还是袁大野糙汉子的样貌。

他跪在墓碑前，脸靠在刻着苏魅儿名字的那半墓碑上。

见这妖怪如此伤心，商聆忽然觉得此时跟他俩脱不了干系，心虚地拉着闻人湛的衣袖，用力扯了扯。她脚上还用力，想此时就将人扯走，一同在狸猫妖的眼前消失，不要叫他有报复的机会。

闻人湛平时看着心思细腻，此时却不顾及别人的伤心，再次询问起魂镜下落。商聆也捏了一把汗，小小声道：“我们自己去寻就是了，还问什么。你别再打扰他，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狸猫妖转过头：“你用在我身上的符咒是什么？”

闻人湛：“显真符。”

商聆：“不是显形符？诶？”看到狸猫妖眼中的怨怼后，她也索性闭了嘴。

实际上她也听说过此类幻术符咒，通过使用者脑海里的印象，让对方变幻出以为真实的样貌，这与显形大为不同。

所以，根本没有显形符，从一开始就是闻人湛想好的一种制敌方策，她也成了其中一环。因为在她的意识中，袁大野一直是一只狸猫妖。

“这样啊。”狸猫妖走到闻人湛的身边，“我一直在这崖底养了很多妖兽，你们想要的魂镜，我已经喂进了妖兽的肚子里。妖兽大多群居，能不能找到，便看你们自己了。”

说罢，狸猫妖一甩手，“滚。自求多福吧。”

被驱逐后，闻人湛拿起掉在地上的灯盏，冷着脸继续前行。商聆却回头又看了一眼，只见狸猫妖又变回了猫的形态。它靠着半边墓碑，蜷缩着身体。

许是感知到有人在看着它，它虽双眼紧闭，却还是在他们远去后，喃喃自语了一句：“若是你还活着，我定会将婚服的秘密告诉他们。可惜，便就这样也让他们错过，你是会怪我吧。还是莫要怪我，真是相爱之人又怎会对面不相识，只怪他们之间根本算不得是相爱，一厢情愿错过便也就错过，全当是他们自找的。”

经历过这一劫，商聆颇为感慨，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明明假夫君对苏魅儿也是蛮好的。

“你说。”她扯着闻人湛的衣袖：“苏魅儿原本的夫君，就有那么好？我实在想不通，真正的袁大野已然选择转世，那她为何要去寻死。”

闻人湛迟疑了片刻，“或许是因为内疚。”

“啊？何解？”

“她以为袁大野愿意跟她一直做对鬼夫妻，却发现不是。哪怕是让另一个人取而代之自己为人夫的地位，他也要离开。她以为的爱，却一直束缚着他爱的人。”

商聆更懵了：“那也犯不着赔上自己的性命。反正你的见解也未必是对的，苏魅儿已魂飞魄散，问不到原由了。”

穿过一条小道后，两人稍稍停住脚步。

商聆脸色僵硬：“我们怎么又回到了小庙？不是出去了吗，那猫妖不会对我们使了什么诡计吧。”

闻人湛：“这是真实的。”

仔细对比后，之前那座苏魅儿捏造出的小庙与眼前的略有些不同。

小庙外没有杂乱的树墩，而是多了两座哼哈二将的石像镇守着。

往里走，地上的干尸也全变成了白骨。大多白骨都残缺了，应该是被附近的妖兽给叼走入腹。

闻人湛的手一扬，丢出一个火折子。白骨被火光吞噬。此举是为了引出妖兽。

沿着一侧看去，有许多灰色火焰的灯盏。像是指引到访者前进的诱饵，一步步诱敌深入，伺机捕捉。

那些灯盏的尽头处有一石桌，摆满了美酒佳肴。

深知这是陷进，可商聆的肚子还是咕咕叫了一声。她按着小腹，躲开闻人湛的眼神，嘿嘿一笑：“看着还挺精美，让人垂涎欲滴。但我不会去吃的，师兄放心。”

虽是相差无几的地方，但这一处的魔气却很浓烈。印象中是婚礼祭台的墙壁，如今却被满地杂草掩盖，隐隐露出两角石头。

走近拨开杂草一看，是个被强行打开过的石门。魔气便是从里头涌出来。

商聆自知惜命，留在原地等闻人湛去查看究竟。

石门里藏着一只九头妖兽，看到有人来，立刻将九个脑袋都蜷缩起来，埋进坚如磐石的龟壳身躯里。

闻人湛心头的那点阴霾，在此刻被吹散了一点。这是魔尊商聆的坐骑，名为傲赤，算是她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一个鲜活的念想。

他手撑在石门边缘，几番试探，傲赤都十分抗拒，甚至发出了呜呜声。身后传来少女娇滴滴的声音：“师兄，师兄，你看到什么了，又是什么大妖怪吗？不会有死人吧。啊，这里真的太可怕了。”

当务之急得先将她心爱的妖兽照顾好。只是从前在魔族，闻人湛与傲赤十分生疏。而妖兽一直是仙门严禁的坐骑，无人去接触，遇到都是直接诛杀。

“你可懂如何喂养妖兽？”闻人湛问。

“里头是妖兽啊。”商聆捂住自己的双眼，“这东西光是听着就可怕，你怎么还想要喂养它。该不会，这就是那只吞了魂镜的妖兽，你想让它吃得多，将魂镜排出体外？”

她摇头，“我虽见识短浅，也知道神器这种物件，是不可能通过喂养的方式排出体外的。与其想那些，不如进入妖兽腹中，剥开妖兽的肚子！”

这些大胆的奇思妙想，让闻人湛无语凝噎，只能垂目指着石门缺口处，“你且自己来看看。它很友好，不会伤你。”

这一瞧，商聆才发现了里头那个庞然大物，圆圆的背圆圆的脑袋。她瞪直双眼，不禁直接喊出声：“小龟。”

那九头怪兽兴奋地嗷了一声，抬起九只圆圆脑袋。等看清来人，九只脑袋争先恐后的探出去，似乎是想跟商聆有个亲密接触。

商聆眯眼瞪了它一下。它立刻缩回石门中，老实巴交的望着她。

九头玄龟是商聆的坐骑，大名叫傲赤，乳名叫小龟。儿时她与商妄在林中走散，是傲赤的出现，帮她驱赶了老虎。

傲赤长得唬人，却天性胆小。那场令商聆战死的战役，傲赤拼死赶来救她，满身伤痕却背着商聆一直跑。在她死后，可怜的九头玄龟闻着她生前的气息寻来，找到这里做窝，一直藏匿在此处养伤。

有主人气息的地方，就是傲赤的家。

商聆一直以为在她死后，傲赤已被仙门的人诛杀，没想到还活着。

见傲赤认生，闻人湛耐心的跟商聆解释，“它叫傲赤，是魔尊商聆的坐骑。”

打从商聆死后，用魔尊来尊称她的人不多，他的这声魔尊喊到了她的心尖上。一扫近日来被众人遗忘的阴霾。

商聆眼底满是赞许：“名字挺不错。原来是魔族首位女魔尊的坐骑，难怪看着这般生猛威武。傲赤傲赤，绝了，这名字一听就是大杀四方的妖兽。”

她竖起大拇指，“真不愧是一代魔尊。”

她意识到这样夸自己容易被看穿，赶紧又想了一出：“她是我早年仰慕的人，那时小，不懂得区分是非黑白，但师兄你放心，我如今只仰慕您这样的正道之光。”

闻人湛眸色一沉。他是最听不得旁人说魔尊商聆一星半点的坏话。他见过的魔尊虽不是绝顶的大善人，却也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外界谣传的那些都存在夸大成分。

“孩童才最为明辨是非，初心不忘，方得始终。你可得牢记。”

略带冰冷的眼神扫来，宛如十几根冰针刺入心脏。

商聆只觉心口又麻又凉，顿时乱了方寸，他怎么不按照常理出牌？

不，全是试探，她不能上当。这些破修仙的，心眼子真多。

她装得乖巧:“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说的话我都觉得对。”

-

傲赤食草，不喜肉，商聆将身上带的草药都丢进石门里。傲赤闻着味儿自己哼哧哼哧愉快的吃起来。它不挑食，只要是主人给喂的素食，它都吃。

傲赤正吃着，突然抬头嗷了一声，给商聆发出信号。

她听得懂，有危险。

不等他们拔腿跑，那个危险的源头踏响地面。身后的泥土四分五裂，一路裂到商聆的脚下。

他们仨，如今就属她最弱。

她顾不得别的，在地面没陷下去之前，身手敏捷的爬进了石门中。

傲赤护主，让商聆躲到自己的硬甲之下。

两妖兽对打，傲赤不一定输，但这种发挥时机得留给闻人湛。她不想他太舒坦，只要死不掉，就任由他被妖兽折磨便是。

透过石缝，商聆看着外头的生死搏杀。发狂奔来的妖兽通体呈暗紫色，表皮似树皮粗糙，背脊上全是尖锐长刺。

闻人湛跳到了暗紫色妖兽的背脊上。

“小龟，你猜他会不会被打死？”商聆幸灾乐祸。

“嗷。”

“魂镜真的被那只妖兽吞了，还好你没那么贪吃，不然现在挨打的就是你了。”

“嗷……”

“他要进去了。”商聆趴着，见闻人湛趁着妖兽张嘴时，飞了进去，她高兴的拍了拍傲赤的前肉爪，哈哈大笑不止。

“妙啊，等到消化到一半，咱们再去把他救出来。”

嘴上这般说，她的手却不自觉地攥紧，心里也慌乱起来。她分不清为何会心慌，还道是这狭小空间里傲赤挡着她呼吸了。

因吞食的食物太多，暗紫色妖兽已餍足，懒得走远，就近在庙外的林中躺下呼呼大睡。

傲赤驮了些红果子回来，趴在暗紫色妖兽面前一动不动，充当起商聆的炕桌。商聆边吃边冷眼旁观着，托着下巴静候佳音。

“呜。”傲赤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声。

商聆见傲赤每个脑袋的眼睛都在流泪，盘着腿用力咬下一大块果肉，“你想救他？我教过你多少次，什么都救只会害了你！”

一只圆圆的脑袋扭过来，往她脸上贴了贴。商聆摸摸它：“乖，还不是时候。”

傲赤乖宝宝上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