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强，”
不知何时，林妍喃眼眸染上了水光，将才盛气凌人的模样转瞬即逝，嗓音放软，带着几分祈求：“这一次，你别去了，留下来陪我和孩子吧。”
就让她自私一次吧，她不想他走。
林妍喃含泪看着男人。
看到这一幕，钟苡乐愣了愣，眼前的人令她感到分外陌生。平日的母亲明明是副与世无争，从容不迫的坚强疏冷样态。
但……现在却低声下气，苦苦哀求。
不像她。
一时间，她有些难以接受。
“妍喃，我……”男人从阴影中走出，那张在她回忆中越发模糊的脸一下变得清晰起来，钟苡乐眼泪不由自主啪嗒掉落。
“……我不能这么自私。”男人上前将哭泣的林妍喃抱入怀中，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嗓音硬朗，隐约透露着隐匿的柔情，“从选择这份职业开始，我就必须学会放弃。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小家而放弃千千万万户人民的家……人民需要我，我是为人民服务的。”
“这次任务如果顺利完成的话，就可以铲除很多隐秘的恶势力，保护更多人民。”他目光坚定，浑身透露着一股正气，“我是万千人民的守护者，国家有需要，我不能逃避……”
“国强……这次太危险了，万一你……”林妍喃声音颤抖，紧紧抱着眼前人，眼泪不停掉落，“我和乐乐怎么办啊……”
“乐乐这次好不容易才见到你，而你却又要离开……”男人的后背的衣衫被她弄出褶皱，林妍喃嗓音哽咽，道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我不想你离开……”
“对不起。”男人的嘴唇碰了碰她的发，眼神柔和，仿佛混杂着万千情绪，“我做不到。”
他做不到为了小家，而放弃守护大家。
鞠躬尽瘁，无怨付出，是他的使命，更是他的热衷。
“……好。”林妍喃闭了闭眼，她知道自己劝不了他。从选择跟他在一起的那刻，她就该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或许作为他深爱的家人，她应该支持他，而不是一味劝阻，恐其安康，惧其离世。
“国强……你走之前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林妍喃不打算继续挽留他，她从他怀中脱出身，一只手握住他粗糙的手掌，脸上勉强露出一抹笑，“走之前……你送乐乐去上学好不好？”
“好。”他应。
“一定要注意安全，平安归来。”林妍喃说，“我和乐乐等你回家。”
“好。”
钟苡乐缩到窗台的角落，白绒绒的身躯缩成一团，像一个白毛炸开的圆球。她泪水直落，她好像明白了父亲这么多年失联的原因。
原来，任务失败了，他没有平安归来。
而妈妈……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日思夜想的父亲早已离去，所以……她只好一遍又一遍的骗她，他活着，但没有时间来见她们母女。她故意让自己在女儿心中变成一个自私可恶的人，一味阻止女儿与父亲的相见……
“妈妈……”
钟苡乐身体止不住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该那么看待自己的母亲的。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林妍喃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健康成长……
可好像一切都太迟了，她失去了生命……
钟苡乐不敢想象现实生活中林妍喃看到自己尸体的模样。
“妈妈，我已经准备好去上学啦！”一个扎着双马尾，背着黄色书包，笑容满面的小女孩闯入房内，声音响亮而稚嫩。
琥珀色的眼珠瞧见红着眼眶的母亲，小女孩的嘴唇即刻撅起，两腮鼓起，两只小粉拳环抱在胸前，语气不满道：“爸爸，你是不是欺负妈妈了！乐乐要帮妈妈报仇！”
说完，也不听他的解释，用小短腿跑向男人的腿部，抡粉拳狠狠砸过去。
可惜她还没碰到男人的腿，就被男人一把抱起来。小女孩见势两条小短腿用力蹬了几下，两只琥珀色的大眼凶狠地瞪着男人，一只小手扯着男人的寸头短发，声音带着几分稚幼的怒气：“放开我！讨厌欺负妈妈的爸爸，乐乐现在讨厌爸爸！哼！”
“哈哈。”挨了女儿一顿暴揍的男人，并不觉得火大，眉眼是藏不住的高兴，他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赞叹道：“乐乐会保护妈妈了啊，真好。”
看见眼前这一幕，林妍喃真是感动与无奈交织，她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语气温柔：“乐乐，爸爸没有欺负妈妈，是妈妈眼睛不小心进了点东西，有点不舒服，所以才流泪的。”
“我们不要误会爸爸了，”她看着眼前瞪大着眼的女孩，忍不住嘴角弯起，轻言浅笑道，“待会儿爸爸还要送你去上学呢。”
“爸爸对不起，乐乐错了，原谅乐乐好不好？”小女孩听后，脸色僵了一瞬，赶紧抱住男人的脖颈，小巧的脸蛋蹭了蹭他，撒娇道，“爸爸，乐乐最喜欢爸爸了！”
“哈哈，小变脸怪。”男人用手指刮了下小女孩的鼻子，语气宠溺，“爸爸送乐乐去学校咯！”
“好！”
瞧见眼前这一幕，钟苡乐心中似有万般热流滚烫，温暖着她的整个胸腔。这样温馨的时刻，她真是太久没见了。
正当她挥翅飞向天空准备跟着男人和小女孩一起出发时，四周似乎有无限的热流朝她涌来，连同炽热的光线一起烘烤着她。一时间，她像滚烫的热水里拼命挣扎的青蛙，任凭如何作为都难逃死劫。
视线逐渐模糊，眼前的光景如零落玻璃片一般，一片片碎开，一点点消散。
钟苡乐感到一股猛烈的光线烧灼着她的视线，眼前一片白光，眼中满是热气。她此刻像一只被烘烤的血肉牲畜，在火焰的燃烧下，一点一点变熟烧焦。
她好像又死了。
“ 滴滴滴——”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眼睫颤了颤，身侧的心电图起伏剧烈，似乎在显示着生命的新生，重启。
“妈妈……”
她还活着。
她缓缓睁开眼，嗓音如同被撕裂了喉咙一般，低而哑，像沉闷的老旧破损机器。
“乐乐！”林妍喃来不及收回眼泪，满脸惊喜地看着眼前苏醒的女孩，语气止不住的颤抖。
钟苡乐喉咙干涩，如同在沙漠漫步了许久的旅客，急切渴望水源：“水……”
“水在这。”陪在林妍喃身旁的男孩听到她低微的声音，赶忙拿起水杯，递到她唇边，小幅度地喂她。
“我，我去叫医生。”林妍喃激动地站起身，泪水止不住往下掉落几颗，强撑着笑容，动作慌乱，“阿游，你先看着乐乐，我马上回来。”
“好。”余游点头。
林妍喃走后。
钟苡乐喝了几口水后，便摇摇头。佘游适时拿回水杯，放到一旁的桌面上。他眉头微皱，眼中满是藏不住的关怀，一只手握着她的手，似乎是想传递温度。
“哥……”钟苡乐虚弱地发声。
“嗯？怎么了？”余游满脸关心地看她。
“我对不起妈妈。”钟苡乐眼角划下泪水，声线气若游丝，微弱轻淡，风吹即散，“我……”
“……错怪她了。”
她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
“……”余游沉默地看着她，似乎是找不到方面安慰她，嘴唇动了动却未开口，薄唇心虚般抿起。神情转移注意，伸手抽出桌上的纸巾，帮她擦去脸庞的泪水。
“哥……”她又叫了他一声，眼眶红红的，神情我见犹怜，令人不禁心生怜惜。
钟苡乐决定说出实言，她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嗓音低而哑：“我好像知道爸爸在哪了。”
“他是离开我们了吧。”她说。
话音刚落，余游一下瞪大了双眼，他松开了握着她的手，转而将自己的双手交叉缠绕，抵在膝盖上，话语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你……知道了？”
他明白她话语中“离开”的意思。
“嗯。”钟苡乐侧了下头，看向窗外，阳光明媚，风吹树梢，天空湛蓝，没有一朵云。
似乎一切外物都云飞雾散。
“等我出院了，”钟苡乐抬了抬插有输液管的手，眼眸似乎染了一点光亮，嘴唇逐渐恢复血色，“你带我看看他好不好？”
“好。”余游摸了摸她的头。
既然她都知道了，那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
反正总有那么一天，她会知道所有的一切。
余游垂下眼眸，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