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停息，温热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的泥土味。明明刚刚还是刺骨的寒冷，这时乌云散开，阳光再次普照大地，地表的气温又开始极速上升。

众人身上的衣服还湿着，此刻又黏腻地粘在身上，很难受。辛野对众人吩咐道，“你们先上车，我随后到。”说完这句话她便消失在众人地视野中。

＊

远处的废弃堤坝上，瞬月正抱着枪趴在地上，他感受到有人正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他，似乎怕是惊醒他。

他的记忆中，还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待他。

半梦半醒间，最易生出幻觉，他怅然之际，居然忍不住联想着，在他失去的记忆里……或许有人这样温柔的对待他吧。

像是在某个蝉鸣的清晨，一人轻扣他房门，温柔唤醒熟睡的人一般。这样轻柔的唤醒方式，像是亲人间做的事情。

可他不知道，自己有亲人吗？

有心仪的人吗？

他们在哪里，会不会想起他，怀念他？

他的头昏昏沉沉，脑中想了很多纷乱的事情，却又都没想通，心中五味杂陈。

意识迷乱之中，瞬月将正在唤醒自己的这双手，当做了自己梦中的家人，紧紧握住。

辛野的手在被瞬月握住的那一刻，像只受惊的小兽一般快速缩了回去，几乎是一种条件反射，无意之间力气大了些，甩了瞬月一下，差点将他的脸撞在枪杆上。

他睁开眼睛，眼前看到一双作战靴，顺着向上看去，是一张清冷孤傲的脸。

瞬月这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正在做什么。

他忙站起身，从幻梦中脱离，回归现实之后想起前一刻的纷争，他立马又进入军人模式，一五一十向辛野说明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指挥官……刚才你与水蟒缠斗的时候，我在瞄准镜中似乎看到你们身后有团黑影。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为了求证，我慢慢挪动瞄准镜，对准那个黑色身影后，发现那是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人，我不认识。我的枪头对准他观察他的行为，正打算像你汇报，却没想到，他好像也看到了我，隔着进千米距离望着我……我很难相信自己被发现了，可现在看到只能是这样了后面发生了什么，一点印象都没有。抱歉，我失职了。”

辛野对他说的这番话并没有感到意外，和她预想的基本相同，她对瞬月的话进行了补充，“是长夜，应该是他打晕了你。你不用感到抱歉，你斗不过他也是正常。一方面你没有作战经验，一方面他的能力远在你之上。哪怕是我，也很难说自己能轻松应对他。”

瞬月仿若坠入了深渊，辛野说的话被风吹散，他全部听不到了，除了她开头说的那三个字。他面色惨白，心跳极速跳动，大脑在飞速运转。

长夜！

那个面带黑色面具的人居然是他！

回想过往二人交流种种，长夜从来没真正说明过自己的立场。直到这一刻，二人真正在战场上见了面，瞬月才意识到，长夜就站在整个旭日研究院的对立面。

听辛野对他的评价，他可以算是旭日研究院的飓敌了，瞬月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有勇气，两次公然出现在旭日研究院内的。

瞬月在旭日待了大半年，心里清楚旭日的实力有多强。

如今得知，长夜一人便敢与整个旭日为敌，他难道不怕吗？或者说……他的能力，比他想象的更强，甚至比辛野想象的更强！

瞬月倒是忘了。旭日全院上下，都公认辛野是国际间唯一一个时间异能者，连辛野自己也是这样认为。可瞬月知道……不是的。

这个唯一，已经被长夜打破了。

辛野看着瞬月发白的面庞，心里疑惑，问道，“你怎么了？”

瞬月心乱如麻，但还是紧急想了一套措辞，先隐瞒下了心中所想，“哦，我就是头一次听说，居然有人敢与整个旭日兵团作对，想来这个长夜一定很厉害吧？一想到有这样一个强大的异能者，时时刻刻躲在暗处伏击着我们，难免不让人生惧，所以……”

辛野的目光平静如死水，但是仍直勾勾地打量着瞬月。刚才他听到长夜的名字时，反应太过激烈，很难不让她生疑。

辛野联想到自己初见瞬月时，对他产生的莫名的熟悉感与怜悯感；又回想起当初“羽化”试剂被窃事件，她总是对瞬月的身份报疑。

她的心底仿佛有一柄秤，一边承载着自己对瞬月的好奇，一边承载着自己对瞬月的怀疑与忌惮。

这种莫名产生的熟悉感，在辛野心中犹如一把双边开刃的剑。当瞬月说出认识自己作战服上的小花时，她忍不住对他感到好奇；可当此刻，瞬月首次听闻长夜那样身份敏感的人后，产生这般剧烈的反应，又让她生疑。

辛野：“谁告诉你长夜是异能者了？”她的语气仍旧如往常那般平淡，但瞬月还是听出了几分的冷，她这是正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

瞬月皱眉，故作思考地回答，“他难道不是异能者吗？刚才听到辛野你说自己也很难对付长夜，我就自然而然地认为，长夜也是一个很厉害的异能者。不然怎么能和我们旭日兵团的指挥官抗衡呢？你说是吧？辛野。”

辛野语带讥讽，“你倒是聪明。”不知是相信了瞬月这番说辞，还是在讽刺他实在会编造。

辛野走到他身前，捡起地上的枪递到他怀里，凑到他面前问道，“我要你下次再看见长夜这个王八蛋，无条件射杀，你做得到吗？”

瞬月接过枪，目光郑重地回望辛野，“任何妄图伤害指挥官的人或野兽，都是我的敌人。我一定竭尽所能，拼死守护。”

两人视线相对，久久没有说话。

他们二人一个真诚守护，一个敏感多疑，是战友却偶尔也是敌人。

夕阳的余晖将海面照得金黄，一束阳光也冲破层层阻碍，照耀着这只容两三人占据的狭窄空间。风迎面拂过，吹起他们的衣角，也吹散两人知道间那道高高竖起的墙。

真美的景色。

也许几百年前，人们不屑于这样平凡的风景，可身处末世，这样的风景难得。前一刻还是雷雨交加、厮杀缠斗，可在雨过天晴之后，再多尔虞我诈，再多真假掺半的话，在这一刻，都没有了争辩的必要。

＊

回到旭日之后，辛野解散了众士兵，让他们各自去修养或者疗伤。而她如往常一般，前往研究院的顶层，找影绥汇报作战状况。

旭日的研究院与兵团是两个独立的大楼，只有最高层有个廊桥可以互通，而这最高层住着的分别是辛野和影绥。

平日里若是辛野有什么工作，可以从廊桥穿过，直接便到达影绥的办公室。但今天，她是出任务回来，就直接从研究院大门进入了。

平日里她没怎么来过研究院底层，今日见到院内场景，竟有几分意外。

在旭日兵团大楼内，到处都是一些训练有素的士兵，井井有条，几乎很少见到哪个士兵单独出现，基本都是成群结队，有秩序的出现。

而今日在研究院所见却不同，这里要比兵团大楼嘈杂许多，能听到有人拨打电话的声音，还能听到研究员之间相互讨论的声音，还有一些高呼着寻人的声音。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甚至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她来。

说实话，她讨厌这个地方。她刚来旭日那段时间，就是在某个不见光的研究室内度过的。那段过往对辛野来说太过黑暗晦涩，甚至她不敢回想。在日日的折磨蹉跎下，她对那段时间的记忆模糊，几乎想不起来。或许忘却，才是一种自我保护。

辛野在自己有限的记忆中回忆，似乎那时的研究院不像如今这般人员众多。

不用追溯到那时，哪怕是半年前的研究院，也不该如此忙碌。

辛野心里有些疑惑，却没多想，直接乘电梯前往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