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野简单吃过饭后，已经是傍晚了。她尝试着从床上坐起来，可是没能成功，看来又能讹影绥一个小假期了。

她望着窗外黑压压的天空。末日夜幕看不到月和星，夜晚时，整个世界仿若陷入了极暗时刻。

可她睡不着觉。每次外出任务回来后她都睡不着。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在和一只体积有她五倍大的怪兽殊死搏斗，亲手捅死了它，血液喷溅在她白皙的面孔上。它还亲眼看见那只野兽吞吃路人与士兵的模样，遍地血肉模糊。

辛野不是一个容易麻木的人。她见过很多次这样的场面，她可以做到的是冷静应对、下手果，她做不到的是冷眼旁观，她还是会为这荒凉世道感到悲哀。

就像望着这灰蒙蒙的天空，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等到光亮。

铿铿铿——

敲门声响起。

辛野没有开灯，但她视力不错，认出了门口探出脑袋的人是瞬月。

他轻声走进，看清辛野明亮的双眸后，惊喜说道，“太好了，你也没睡。本来还怕自己这么晚来，会打扰到你。”

辛野未做答，反问他，“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瞬月在辛野床边坐下，颇有一副要长聊的样子，他道，“我睡不着啊，想来看看你睡了没有，顺便找你聊聊天。”

辛野疑惑，语气是淡淡的回绝，“我不会聊天，你去找别人吧。”

瞬月笑了一声，自嘲道，“整个旭日里，我也就只能找你聊聊天了。指挥官你别忘了，我在这里，可是唯一一个异能激发失败的人，在其他人眼中，我才是那个另类的存在。他们没有指挥官您这样的胸襟，不白眼我就不错了。”

没有怨怼，没有委屈。瞬月只是如此平常地将自己受到的不平等待遇，像玩笑一般说出了口。辛野沉默着，不知怎么作答，最终脱口而出一句，“随便你吧。”

瞬月轻笑一声。在黑暗中，他偷偷转过头去看辛野，发现她正闭着眼睛盘着胳膊，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瞬月复又转过身，面向窗外，嘴唇翕张，“其实，我是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在那之后，我就睡不着了。”

辛野仍在假寐，不做任何回答。

其实她只是不知如何作答，借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而已。

瞬月也心知肚明，总之她能听到就好，目的就算达成，“梦里，我见到一个女孩。她竟然和我的经历一样，没有任何记忆，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更绝望的是，她的生命只有一天。”

辛野猛地睁开眼睛，蹙起眉，脑中好像闪过某个场景、某个面容、某个声音……可她没能捕捉到这些短暂的瞬间。

辛野没打断他，任由他说下去。

“在我睁开眼什么都不记得的那一刻，我觉得世间所有声音都变轻了。我仿佛被这个世界抛弃了，也被我自己抛弃了，仿若我只是尘世中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风浪不停，我就要不断流浪……那种孤寂的感觉，我再也不想回忆了。若我是那位女孩，失去记忆的同时，又得知自己只能活一天，或许会郁郁而终吧。可她不一样，她不急不缓、悠闲自在地过完了自己的一生。我看着她往生了七次，她没有一次崩溃、寻死、忧郁。或游历人间，或捕鱼捉虫，或钻研革新，唯一不变的是，她从未惧怕过死亡。就算死亡就在日暮时分，她依然……”

“向死而生。”辛野突然开口，接上了瞬月未说完的话。

空气突然很安静，两人都没了下话。

瞬月转过身，恰好撞上辛野炽热的视线。她漆黑的双眸在黑夜里居然尤为清亮，这是第一次，瞬月在她的眼中看到急切的情绪。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沉默的对视过后，随着“吱吖”一声，辛野扶着瞬月的身子向他靠近，两人相距不过咫尺。辛野紧锁着瞬月的眼睛问他，“你说……这是你的一场梦？真的吗？”

瞬月的心脏砰砰跳个不停。他本想借由这件事情，提出自己想要遵从内心想法，跟随辛野去前线的意愿。没想到，辛野听到这个故事的反应竟会如此激烈。

这样的情景之下，再愚笨的人也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长夜想要看到的，长夜早就算计好了这一切。

长夜对他说起这个故事，又引到他身上。先让他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再由他向辛野主动讲述起这段故事，以示他自己想要成为一名好军人的强烈欲望。

长夜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就是想看到辛野此刻这样的反应吧。

而长夜离开时那句“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来过”，便是对此刻的预判，也是对瞬月暗暗的警告。

他不知道长夜有什么目的，可此情此景，他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说，“当然是梦啊！只有梦里才会有这样光怪陆离的故事，不是么？”他语气轻松，还略带不解，装作不明白辛野为何这样发问的模样。

辛野喃喃自语，放在瞬月肩膀上的手也不自觉卸力，“只是一场梦吗……”

瞬月暗自松了口气，可下一秒，辛野又急切地凑到他面前问他，“那你这梦里的女孩有名字吗？”

“他没……我不知道……”

辛野指着自己作战服右肩上绣着的花，“那你梦里见过这朵花吗？”

之前辛野就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的他说这花有些眼熟的话不假，他应该是在哪里见过一样的，只是当时他没想起来。

可如今再看着面前这朵精致的小花，便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

他刚醒来时，是在一个卧室内，他环顾四周，认为这里应该就是长夜平时住的地方。因为什么都不记得，当时的他对身边任何事物都是好奇的。就在长夜的桌子上的一个本子里，他看到长夜花了很多这样的花。一朵又一朵交叠在一起，没有任何章法。同样的蓝色笔墨，交叠在一起或深或浅，让他呆呆地看了几秒。

瞬月也曾怀疑过，自己和辛野从前是认识的。他不相信一个兵团的指挥官会无聊到为一个失忆的闲人赐名，同意一个没用的废人留在兵团……她还总想透过他看另一个人，现在看来，种种迹象都有了解释，这一切，不过是别人与她的缘分罢了。

面对辛野的灼热目光，他低语，“只是一个梦而已，周围是什么样的环境，我没怎么留意。”

瞬月又想起了长夜说过的话。虽然那人主导了今晚这场戏，但瞬月的确被他白日里那一番话点醒了。

虽说这前缘不是他的，自己也不知道长夜真正想做的是什么，但他也可以如那位女孩一样，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瞬月提起，“之所以我会梦到这样一个女孩，可能是命运冥冥之中，在为我指路吧。辛野，让我去前线吧，就算只是躲在远处狙击，我也想要试试。从我醒来那一刻起，我没见过什么人，也未经历过任何事。我想出去看看，你拼命想要守护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他再次望向窗外，“一定比旭日研究院床外的夜晚明亮吧。”

瞬月他不在乎，不在乎长夜会握着他这颗棋子做什么。长夜既然教他向前看，那他就尽自己全力，握好手中的枪，从此作站在辛野身边的唯一一人。

“我会考虑的。”神色略有恍惚的辛野，最终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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