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星被通讯器吵醒。

她拿起一看，维克多给她发了两条讯息、三则未接通话。

“……这么着急。”

【毕竟昨天纪筠底牌都交出来了，他还不赶紧将你用起来，就是暴殄天物。】

林星揉了揉脑袋，短发的触感很新奇，也一下将她拉回昨天那个思绪万千的下午。

“Zero，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又重要吗？你要是在意我说的话，就会在加入纪筠一派之前问我这个问题了，答案就在你心中，林星。】

林星不说话了。她知道Zero说得对，在答应维克多的邀请、接受纪筠去普罗米修斯天塔的委托时，她早已做出选择。

她知道维克多与纪筠应是同一阵营，但纪筠在其中的核心程度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想。

息壤计划。光听这个名字，她便感受到一股绵延不断的坚决意念，识图将那席卷而来的生物浪潮牢牢封堵。

【就凭个体的意志就意图对抗联邦政府和资本力量，真是可歌可泣，死期将至。恭喜你，成为他们的其中一员。】

Zero一如既往的毒舌，却一语中的。

“我只做我能力范围内的事情。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我不想掺和，但也不能对同类熟视无睹。”她下定决心。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偶尔响一声雷，

她拿起通讯器，查看维克多的讯息。

「纪筠都跟你说了？」

「未接来电×2」

「睡眠质量真好。起床回我讯息，好吗？」

「未接来电×1」

她直接拨了电话过去，刚响一声，维克多便接通了。

“起了。一大早的，公司员工都不用睡觉的吗？”

“不好意思，昨晚加班到现在。”他轻描淡写。

林星震撼：“公司对自己人也这么压榨？”

维克多从喉咙里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笑声。笑罢，他认真道：“昨天的事情纪医生跟我说了，我想出来和你沟通接下来的计划。”

“可以，你什么时候方便？”

“随时奉陪，我今天的时间都空出来了。”他眼下有一些淡青，倚靠在墙上，扯了扯西装上的领结。

林星和维克多约定在城心公园见面。她没心情去月台，拿出一支营养剂仰头喝下。

———

城心公园。

林星从现在住的巷子走过去，大概要40分钟。

在过去的路上，她在心里模拟了几遍和维克多碰面后的可能对话。虽然已经交心彼此的阵营选择，但维克多作为一个行为诡谲的上层精英，她还是不敢轻易放松警戒心。

而此时她已到达公园的拱形入口，却被一个警卫恪尽职守地拦在入口外。

“抱歉，这里仅面向天塔人员开放。”对方礼貌而态度强硬。

“行吧。”林星耸了耸肩，正打算转身离开，找个不引人注目的围栏钻进去——

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这是我约的贵客。”维克多伸手，将通行证递到警卫面前。

“好的好的，抱歉。”警卫看到那象征着公司高级管理层的特殊通行证，便快速退到一旁，又忍不住再看了他们一眼。

天塔和地面的人混在一起，还约来这个人迹罕至的地面公园，倒是少见。两人年纪轻轻，俊男靓女，看起来很是养眼。难道是一对跨越了阶级差异的情侣，要避人耳目地约会？

不管那警卫在心中脑补出多少情节跌宕起伏的狗血虐恋，林星和维克多一边面带微笑地互相客套，一边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窃窃私语，那对话是这样的：

“几天不见，你看起来就又憔悴了不少，可别什么都没做成，就被公司压榨得过劳死。”林星说道。

“还有心情关心我的状态，我真是感激不尽。倒是你这个造型，难道是普罗米修斯之旅不太顺利，只能断发求生？需要的话，让我带你去专属的理发师那整理一下。”维克多满面笑容，说出来的话却阴阳怪气。

“没有你们天塔人那么讲究。”林星翻了个白眼，打算回归正题。

天色阴沉，早上的时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会便停了，此刻乌云未散，厚重地凝结在上方。

他们沿着石阶小路走了一段，走进一个位置隐蔽的凉亭。早上残留的雨滴挂在凉亭伸出的飘檐上要落不落，不时砸下一两点水花。

“说说看吧，息壤计划筹备了多久，纪医生是你的人？”

“这就说反了，我是纪医生的人。要说的话，她20年前就想完成这件事情，只是始终未能如愿。”维克多向外伸手，去接掉下来的雨滴。

林星忍不住上手，将他的手臂拍落：“你是小孩吗，酸雨灼手。说吧，接下来需要我配合什么。”

“影山的审判两周后开庭。我要你把那个出问题的男孩带过去作证。”

“怎么，这点小事，公司和法院不能自己收集证据，还要请我干活？”她挑眉。

“你是个聪明的，但不够了解资本。公司想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心昭然若揭，如果由我来推动，只会被那些利益相关者盯上。”他嘴角的笑还未落下，那道弧线平平往外一拉，显出几分讽刺。

林星交叉双臂，睥睨着他：“怎么，由我来做就不怕被揭穿老底了？我说过，不可以让我的身份被盯上。”

“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你只要能将他带到法院，其他的一切就交给我。”他定定看向林星，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好。”她应下这个请求。

云间响过几道雷鸣。

“快下雨了，走吧。下次，再带你好好欣赏这里。”维克多好心提醒，又发出了下回邀请。

林星深呼吸了一下，感受从气管到肺部都充盈着潮湿空气。

“好。”

……

告别维克多，林星没有回家，转身去了新城仓库。

洛城人还在惠子的指挥下工作，看她来了，带头的刘勇跟她打了个招呼，他不故作凶狠的时候，笑起来倒是有几分憨气，连脸上的疤也显得没那么吓人。

“阿奇怎么样了？”她问道。

“那小子在宿舍休息，你找他吗？”

林星摇摇头：“等会我再去看，就不吵着他休息了。最近两天你们适应得怎么样？”

“挺好的，惠子女士给我们的这份工作实在是及时雨，我们感激不尽。”他认真道。

那天韦莱和他们详谈后，他勉强接受了发讯息稳住其他洛城人的提议，在这里耐心等待公司和影山的最新消息。

他在新城待了两天，就能在方方面面感受到新城的有序与生机。仓库是重要的阵地，他在货架上见识到了各种从未在洛城流通的物资，有些讶异，却识相地没有乱说，只默默将手上一箱违禁光碟往更深的位置放。

“你们有没有想过，要回洛城重新发展？”她问道。

“这……”刘勇面露难色，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不要慌，只是想问问，你们是怎么想的。”

“洛城不像新城，地下人民也可以自给自足，自从影山那人出台了‘地面动员’政策后，所有劳动力都涌向了公司。”

他慢慢回想着，洛城是怎么发展到今天的：“一开始，只是一些想赚快钱的人，咬咬牙就做了义体改造，后面大家发现，洛城分部能免费提供义体，还能免费维护，虽然看着怪异，但是工作效率一下就高了起来。”

看着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赚到了钱和免费义体，那些原本在地面能找到份收入的人也蠢蠢欲动。

接下来，影山又宣布，如果做得够好，底层人也有机会被提拔，成为公司外包的小组长，甚至有机会拥有子公司的编制，大家近乎陷入了疯狂！

原本开着店的小老板、读书平平无奇的中等生，都一窝蜂地涌向了公司的地面招聘处。他们通过删选和分配进行不同义体改造后，被调去仓库、生产车间，等等等等。

就连原本安安分分领着政府救济金的老人，都颤颤巍巍地去招聘处毛遂自荐。跟公司能提供的报酬相比，那点救济金实在少得可怜。

有了钱，他们能住宽敞一点点的房子，能不再靠营养液充饥，最重要的是，能存起来更多救急金额，以防在天灾中失去一切……

向往着美好生活的他们，在公司的办事处工作得愈发卖力，却未留意到，洛城地面原有的经济生态正在逐步凋零。

即便有新的小生意人来到洛城，也很难经受住诱惑，成为他们的一员。

回过神来，他们在一日复一日的劳作中，已然变成了公司的附属品。如果不再继续为公司服务，他们将失去收入、失去义体维护的次数、失去公司定期慷慨提供的生活用品。

而影山就在这种情况下被抓了。

刘勇叹了口气：“回不去了，洛城这个样子，如果不是因为老人在那土生土长的，年轻人只能出来另寻生路了。”就像来新城一般。

“那如果，你们有机会重建洛城呢？”林星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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