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波澜不惊。

从周一到周四，宋敏行白天上班，晚上学习。

到了周五，沈甜会来她家做饭打扫，辅导功课。

若有似无地试探过一次之后，沈甜似乎也放弃了给她换个更宽敞的住所的想法。

起初，他们还会错开时间，避人耳目。

到了后来，每周五一下班，两个人便默契地一道同行。

有时候是沈甜开车，有时候是宋敏行开车。

在男司机里面，沈甜的开车技术属于不错的，倒车入库一把进。宋敏行于是也放心他开车。

落入晨星的员工们眼里，就是自家总裁和新晋保安感情火速升温的证据。

他们沈总这枝高岭之花，终究是被折下了。

众人一时之间也有些唏嘘。

从前那些向宋敏行献媚的男职员男实习生，包括年轻漂亮、原本胜券在握的前台弟弟，自知媚眼抛去无人看，也渐渐歇了心思。

夏去秋至。

随着沈甜的时令食谱翻新的，还有日历。

萧瑟的寒风卷着落叶吹过，转眼就来到了年底。

企业年会，是年底的重要活动之一。

入职半年的宋敏行，第一次参加了晨星的年会。

晨星包下了整个S市国际会议展览中心，作为本次企业年度盛典的举办场地。

宋敏行一到达，便有负责迎宾的礼仪先生过来接待，引导前往指定区域落座。

室内温暖如春，宋敏行脱下了大衣外套。

她回头看了一眼离去的礼仪先生。

男人们仅着单薄衬衫，在凛冽寒风中瑟瑟发抖，却还要努力保持动人体态和完美笑容，欢迎并接待每一位来宾。

果真是“美丽冻人”。她叹息。

“怎么了？这是被哪个漂亮的礼仪先生勾去了魂？”

陈姐眼尖，打趣宋敏行。

宋敏行摇了摇头。

台上，沈甜作为集团总裁，发表开场致辞。

说起来，他大概是全场，穿得最多、最体面的男人。

不同于私底下二人相处时的温柔小意，台上的沈甜看起来冰冷而严厉。

前一天晚上，沈甜还专程提前给宋敏行看了一遍今天的发言稿，神情有些忐忑地表示，她明天看到的他，大概会很不一样。

沈甜从前觉得当个“男强人”没什么不好，但现在，他为此惴惴不安，生怕这副做派惹了宋敏行不喜。

不过好在宋敏行通情达理，反过来宽慰他，不同的领导有不同的管理风格，她能够理解。

沈甜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伤感。

女性的领导有着各式各样的管理风格，亲民派，权威派，自由派，温和的，严厉的，甚至是看似随意放任的。

按照直觉行事，有些孩子气的管理者，也有。

沈甜见过的一位天使投资人，就是这样的类型。她总是我行我素，即使是在镜头前。她知道观众想看什么，但决不配合演戏，连装一装都不屑一顾。

沈甜的母亲，则是以亲和力著称。

然而，等到他这个独生男继承衣钵的时候，上了台才意识到这个路线对于他来说根本行不通。

这个世界，根本不愿意听男人的声音。

当一个女人开口的时候，不管她的声音是高是低，人群总会安静下来，认真地听她发言。

但是换作男人，他必须扯着嗓子，拔高喉咙，去大声喊，才有可能被听见。

并且，也仅仅只是被听见而已，至于听众有没有真的把他的话语放在心上，不得而知。

女领导出口就是金玉良言，下属奉为圭臬。

男领导要得到类似的效果，必须要刻苦钻研御下之术，即便如此，阴奉阳违也是家常便饭。

从前沈甜总是疑惑，为什么明明他见过的女性管理者各不相同，但寥寥无几的男性管理者却是千篇一律，严格到了几乎有些冷酷无情。

直到他以男性的身份，亲自坐到管理者的位置上，他才懂得。

致辞完毕。

会场内响起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沈甜走下台。

年会，正式拉开序幕。

在这冬季，礼仪先生们穿得已经足够少了，可舞台上表演节目的男员工们更是不遑多让。

“他们……不冷么？”

虽然场馆内暖气开得很足，但宋敏行看着他们都感觉有点冷。

陈姐笑道：“男人不怕冷的，都是为了漂亮嘛。”

“更何况，劲歌热舞怎么会冷？”

不只是普通职员，一些部门主管和领导，只要性别为男，统统都要登台献艺。

唯一能免除这项的男人，恐怕只有刚才在台上致辞的总裁沈甜了。

舞台下，则坐着清一色的女员工们。

男人们轮番登台，你方唱罢我开场，热闹非凡。

台下的女人们纷纷鼓掌欢呼，看得高兴了，还会顺带点评一两句台上男同事男领导的衣着打扮和容貌身材，给他们打打分，排个名次。

另外晨星还邀请了专业的歌手演员专程前来助阵这场盛会，其中不乏一些家喻户晓的知名明星艺人。

他们的出现，引发了现场不小的轰动，反响热烈。

不过，真论起年会上最受欢迎的环节，还是非抽奖莫属。

晨星年会的奖品设置，从最新款的手机电脑，到高端的智能家居产品，可以说覆盖了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

还有现金大奖、豪华汽车、旅行套餐等，条目繁多，令人眼花缭乱。

以及晨星集团旗下各类产品和服务，其中甚至包括了晨星新开发的高级楼盘的一套房。

随着奖项的依次揭晓，现场的气氛也被推动至高潮，到处是一片花团锦簇的欢乐景象。

宋敏行正看热闹呢，却被陈姐拍了拍肩。

她抬头看了看大屏幕上滚动播报的获奖序列号，再低头一看自己掌心的抽奖券数字。

完美吻合。

一场附赠了带薪休假的海外旅行。

在被主持人喊到上台领奖时，宋敏行看着台下沈甜的甜美笑容，心中不由得怀疑起这里面是否存在暗箱操作，但她没有证据。

舞台上方的迪斯科灯球打开，无数闪着光的彩带纷飞飘落。

在众人的欢呼雀跃声中，宋敏行看着掌心里，自己亲手抽取出来的票。

可能……这才是这场年会上，隐藏的魔术表演项目？

…………

新年的元旦假期三天，奖品附赠的带薪休假连上周末双休，宋敏行一下子拥有了长达半个月的假期。

如果奖品可以折现，宋敏行更愿意选择拿着钱继续上班。

但显而易见的是，沈甜并不会赞同这个想法。

于是在今年的最后一天，他们坐上了飞往加州的航班。

经过十二个小时的飞行，当落地时，他们再次回到了“昨天”——同一时刻，国内已经在庆祝新的一年。

暂时被留在了“旧年”的两个人，住进了沈甜在比弗利山庄的房子。

在头等舱一路躺着，加上年轻，身体也不用倒时差，稍作休整后，他们便出门逛了起来。

异国的街道张灯结彩，玻璃橱窗里堆满了包装精美的新年礼物和装饰品。

火树银花，如梦似幻。

到了晚餐时间，宋敏行更加怀疑沈甜早有预谋，抽奖是暗箱操作。

因为在跨年夜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直接步入一家高级餐厅，没有预约显然是行不通的。

吃完饭，他们去Grand Park看跨年烟火。

在上演灯光秀的市政厅前，宋敏行和沈甜并肩站在热闹的人群中，一起倒计时迎接新年。

“321”的倒数声结束，绚丽的烟火在头顶的夜空中绽放。

沈甜情不自禁，抱了抱身边的宋敏行。

和周围那些热情拥吻的恋人们比起来，这是非常礼节性的一个拥抱。

很轻，隔着衣物几乎没有接触的实感。结束得也很快，像是生怕遭到厌烦和拒绝。

人潮汹涌，喧闹非常，耳畔充斥着各国语言的新年祝福。

宋敏行轻轻地，还给了沈甜一个拥抱。

“新年快乐。”

…………

其实，宋敏行对于“新年”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只不过是他们居住的这颗蔚蓝色星球，又一次地在宇宙中完成了一圈公转。

因而，这其实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地“庆祝”新年。

零点的新年烟火落幕后，两个人牵着手一起四处游荡。

当走到一片有着日式建筑的街区时，沈甜告诉她，这里是LA的“小东京”。

只可惜此时商店餐厅早已歇业。

“要不然，明年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东京跨年吧！”沈甜提议道。

他像是突然来了兴致，畅想起来：

“我们到时候可以戴上狐狸面具，在零点之后，加入王子稻荷神社的跨年狐狸游行队伍。”

“或者去往熄灭灯光的东京塔下，在增上寺和聚集的人群一起倒数新年。”

在四周环绕的诵经声中，饮一小杯僧人发放的米酒，驻足聆听增上寺的一百零八声钟响。

等待东京铁塔在新年的第一次亮起，进行初诣。

到时候，他一定会为他们的爱情，求一个最好最灵验的结缘御守。

沈甜心想。

明年。

明年。

沈甜在心底里许了好多关于明年的愿望。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

希望他们明年还能在一起。

…………

加州1号公路。

沈甜有IDP，不忘为宋敏行准备了国内驾照的英文翻译版。

两个人轮流开车，沿着海岸线自驾旅行。

在圣塔芭芭拉的海滩上，他们一同等待并观看了日出，天空和海洋渲染着莫奈的色彩。

途径卡梅尔小镇，他们在咖啡馆用了餐，顺道逛了逛艺术画廊和古董商店。

车停在了十七里湾的观景点，两个人并肩坐在岩石上，看海豹海狮在午后的太阳底下，悠闲地晒着肚皮。

蒙特雷湾水族馆。

宋敏行在这里几乎待了一整天。

在互动区域，她兴致高昂，和小孩子一起排队摸海星。

闭馆前的30分钟。

Open Sea展区，巨大的玻璃墙，蓦地升起一串串气泡，连绵不断。

斑斓的光，在幽暗的水下散射，整个世界忽明忽暗。

仿佛置身于深海之底。

时间与空间，在此模糊了界限。

宋敏行伫立在升起气泡的玻璃墙前。

在泡沫的罅隙之间，她用目光追寻着游鱼的身影。

她轻声告诉沈甜，她在山里长大。

这是她第一次看海，也是第一次来水族馆。

这句话里的“第一次”，极大地触动了沈甜。

如果知道她之前没有见过海，他会直接带她去大溪地的。

不过沈甜转而又很快想到，现在大溪地是雨季，并不合适。

等到她高考结束，大溪地迎来阳光充沛的干季，他们再过去，就十分完美。

从蒙特雷湾离开后，沈甜开始有意识地，致力于为宋敏行创造更多的“第一次”。

于是，继水族馆之后，宋敏行又解锁了第一次的游乐园。

沈甜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跑向了迪士尼和环球影城。

其实这些IP并不是宋敏行的童年，她没看过相关的影视作品。

然而，快乐是全世界共通的。

哪怕只认得出经典的米老鼠形象，也丝毫不影响她踩在地球上最快乐的土地上尽情欢笑。

实际上，在LA，有一个“第一次”，是宋敏行没有告诉沈甜的。

第一次，滑滑梯。

滑梯是随处可见的儿童游乐设施，但是她小时候没有。

等到长大，宋敏行也早已过了和小朋友们争夺滑梯的年龄。

SkySpace建在70层大楼外部的高空滑梯，由全透明玻璃打造，完全属于大人的滑梯。

好在，宋敏行没有恐高症。

坐在垫子上滑下去，一路到底，径直滑向LA的日落和晚风。

拥抱整座城市的蓝调时刻。

观景台上标志性的天使翅膀，留下了宋敏行和沈甜两个人的合影。

他们一起去了美术馆。

在盖蒂中心，宋敏行看到了小学美术课本上的，梵高的鸢尾花。

他们一起去了天文台。

在格里菲斯天文台，宋敏行用天文望远镜观测星空，触摸陨石。

在圣塔莫妮卡的落日飞车上，沈甜问宋敏行：

“夏天的时候，我们再过来一次，好不好？”

他总是在最快乐的时候也最担忧。

担忧他们之间只有现在，没有未来。

“好啊。”

夕阳的风迎面吹拂而来，宋敏行顺着风声，答应了。

她想的是，美签十年有效期，随时可以来。

他并没有限定是哪一个夏天。

她没有看见，落日余晖里，男人微微湿润的眼。

…………

即使是旅行途中，宋敏行也没有耽误学习进度。

和那种出门玩耍，总喜欢带一本书放在包里以求心安，但实际上，从始至终都不会翻开书看一眼的学生不同。

宋敏行是真的学。

回国前夕。

宋敏行一如既往，坐在桌边看书。

刚洗完的头发还滴着水，落到了纸页上。

沈甜走过来，拿柔软的毛巾，包裹住了女人的头发，轻柔地按压吸水，细细擦拭。

沈甜难得主动地询问起了宋敏行的学业目标。

宋敏行想了想，报出了三所大学的校名。

A大冲刺，C大保底，B大排在中间。

这是她通过这段时间以来的学习，确立下的志愿顺序。

沈甜暗暗铭记于心。

他打算回去之后吩咐蒋秘书，在这三所大学附近各买一套房。

“对了。”

宋敏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这个给你。”

“嗯？”沈甜疑惑，“这是什么？”

“一块石头。”宋敏行答道。

她在圣塔莫妮卡的海滩上捡到的。

她是山野里奔跑着长大的孩子，从小就爱四处搜寻一些大自然的小玩意儿。

至于她掌心里的这一块，是再普通不过的石头，没什么特别的。

只除了——

“你不觉得……”

她举起石头，放到沈甜脸颊旁边，认真比对。

女人目光流转之间，眼带笑意。

“这块石头的颜色，和你的眼睛颜色，很像么？”

沈甜一怔。

他仔细端详起这颗石头，发觉它漆黑的表面下，隐藏着十分漂亮的蓝色。

的确，像极了他的眼睛。

他不由得去联想，她是怎样发现它的呢？

海滩上遍地都是这样的石头。

她是从千万颗石头之中，一眼就看见了这一颗，他眼睛颜色的石头吗？

还是说，它让她第一眼，就想起了他的眼睛？

亦或者，她是在反复的对比和确认之后，最终挑选出了这一颗，最为接近他眼睛颜色的石头？

沈甜小心翼翼地捧着这颗石头，珍而重之。

他那双美丽的蔚蓝眼眸，几乎要落下泪来。

在这颗唯一的蓝色石头的面前，世界上一切的珠宝钻石都显得庸俗，黯然失色。

他爱着的女孩是那么的浪漫。

沈甜为自己只能送出一些人工雕琢镶嵌的珠宝钻石，而发自内心地感到深深的自卑。

这章提到的LA的SkySpace，是我几年前去的，现在高空滑梯和天使翅膀都没有啦，拆除了。有点可惜。

不过那个高空滑梯存在一点安全隐患，我玩的时候手臂蹭破了，肘关节也淤青了，后来也有在网上刷到过其他受伤的游客。

比较意外的是，关于东京塔增上寺跨年，其实我自己的实际体验并不是很美好，哪怕加上回忆滤镜。

但是没想到，写下来之后，看上去竟然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