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8]

宋念慈哪里不知道沈知清的意思。

沈知清的外公退休前是外交官，外婆退休后又被芭蕾舞剧团返聘回去，两位老人年龄虽然大了，但家里肯定有保姆在，根本不需要宋念慈一个人外人去帮忙照看。

他说请她帮忙，不过是想让她安心，为她找到一个可以安心去住、不用一个人生活的地方。

宋念慈抿了抿唇想开口婉拒，沈知清这回却急着洗澡了，看她唇瓣轻启有要说话的意思，转身就进了浴室。

宋念慈望了眼浴室的方向，那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沈知清走过的路径留下几道水痕。

宋念慈错愕地顿了顿，随后握着筷子轻轻笑了。

买来的热汤米线不及沈知清做的好吃，但热的食物熨帖脆弱的胃，她身上干爽，刚洗过澡的肌肤微微发热。

宋念慈窝在被子里吃东西，她觉得自己从湖城的暴雨里重新活过来。

沈知清从浴室里走出来，酒店一次性拖鞋“啪嗒啪嗒”声响传来，低头吸溜着米线的宋念慈抬头。

然后她狠狠呛到，米线差点从鼻子里出来。

原因很简单，沈知清洗过澡只堪堪裹了条浴巾，没穿衣服。

沈知清平日看着瘦弱，眼下裸着上身却显出恰到好处的肌肉——即不会让人觉得平淡无力，又没有饱满夸张到让人害怕。

小腹处八块腹肌陈列，有些水珠残余，顺着人鱼线延伸到浴巾深处。他比宋念慈第一次见他时白了些，但仍是小麦肤色，更显赤裸的张力。

再配上沈知清那张脸。

老天爷，宋念慈一下子被呛到，手一抖热汤米线直接洒到了床上。

汤汁和米线舒舒服服地在宋念慈床上睡下了。

“……”

拿毛巾擦着湿发的沈知清顿住。

宋念慈也顿住，她喝了一口牛奶把喉咙里的米线顺下去，沈知清已带着纸巾和垃圾桶过来，纸巾抽了几张给她，余下的用来清理床上的米线。

宋念慈看着沈知清清理，目光从沈知清俊朗的脸，落到他清理垃圾的手，再落到沈知清的腹肌上。

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呢……

再回过神是沈知清喊她：“宋念慈。”

“嗯？”宋念慈抬头。

沈知清说：“你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

宋念慈只尴尬了一秒，随后非常有理地开口：“好兄弟让我摸下腹肌怎么了，不是说有福同享吗？”

沈知清：“……”

-

拜腹肌和米线所赐，宋念慈成功忘记婉拒沈知清的提议，一直到关灯睡觉、她盯着天花板发呆才想起来。

原先沈知清订的标间，但由于宋念慈不小心的手抖便只剩一张床能睡了，沈知清打的地铺。

宋念慈从床边探出一颗脑袋，地上沈知清睡着，他闭着眼，问酒店前台拿的被子半垫半盖。沈知清有一种让人莫名心安的能力，宋念慈望着沈知清，这样想。

她试探性地喊他：“沈知清……”

沈知清声音有些困乏，但没完全睡着，“嗯”了一声。

宋念慈轻声开口：“谢谢你沈知清，但我觉得太麻烦你外公外婆了。”

沈知清闻言睡意散了些，他从地上坐起来，伸手去拉了床头的夜灯。

昏黑环境只一盏光亮，沈知清抬眸看宋念慈，开口道：“为什么是麻烦他们，我知道你很会哄长辈开心，你就当帮我哄哄他们。”

“但他们不一定想被我哄啊，我不是他们的家人。”宋念慈从来最懂分寸。

“的确不是。”

沈知清顿了顿，又开口道：“但你不是教过我吗？”

“什么？”宋念慈不解望向他。

沈知清静静看着宋念慈的眼睛，开口道：

“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家人，不是你教我的吗，你领我到邬教授家里去、让我成为他们的干儿子。”

宋念慈抿唇，“那不一样嘛。”

“一样的。”沈知清伸手过去，他握住宋念慈的手，缓声开口道：“我想选择你做我的家人。”

宋念慈怔了怔，掌心传来属于沈知清的温度。朦胧灯光下，沈知清平日略显冷厉的五官此刻是历历可辨的温柔。

外面还在下雨，但雨声明显小了。

宋念慈眼眶一红，扑过去抱住了沈知清。真的是扑，以致于上半身联动下半身掉下床铺。

沈知清稳稳接住了她。

宋念慈抱着沈知清，她贴着沈知清的肩膀说话，在那里留下一滴眼泪。她说：“谢谢你沈知清。”

不是客套婉拒的谢谢，是安心接受来自“家人”爱与关心的谢谢。

沈知清伸手拍了拍宋念慈的背脊，就像之前车上时宋念慈做的那样。

亲情像是上天随机掷骰子的产物，命好就有就足够浓烈，不够幸运似乎只能在人间漂泊。

但宋念慈觉得自己抓住了上天的骰子。

她抓住了沈知清。

-

宋念慈抱完谢完重新爬上床，沈知清说明天先去医院检查下她的摔伤，再去外公外婆家里。

宋念慈说好，她与沈知清说晚安。

“晚安。”沈知清回道，他伸手关掉了床头的小夜灯。

世界重归昏暗与寂静，宋念慈没一会沉沉睡去，呼吸声均匀。

沈知清却陡然没了睡意，他坐起身子，望着床上安静睡着的宋念慈。

她睡得安静，睡相却不是太好，睡着睡着在床上四仰八叉，一只胳膊垂到床边。

沈知清觉得宋念慈像很多美好的事物，比如日光、星星，鸡西镇精品店里会轻轻眨眼的芭比娃娃。

只要注视着，就能让心情好起来。

但这些美好的事物从来不为他所有，他不可能收集太阳给予的所有光，把银河星星据为己有，他看着开小汽车的父母带孩子买走娃娃。

床边宋念慈垂下一只手，沈知清垂眼看着，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握上。宋念慈睡得安稳，沈知清心跳如擂鼓。

就这么握了几秒，他在黑夜里长长轻轻叹了口气，把宋念慈的手放回床上，替她盖好被子。

-

第二日沈知清先带着宋念慈去了趟医院，确保宋念慈跌的那一跤没伤到骨头，随后领着她去了外公外婆家里。

宋念慈当然不能空手去，她问沈知清他们喜欢什么。

沈知清回她：“给外婆带点茶叶和糕点好了，她喜欢的，外公的话——”他顿了顿，继续开口：“给他买把吉他。”

“？”

宋念慈怀疑沈知清在匡自己，但沈知清信誓旦旦地说外公一定喜欢，她跟着照做。

到了地点见到真人才知道是为什么，从前电视上严肃沉稳的外交官，在家跟着电视机上明星跳操，外婆则在躁动的音乐里做桌子前悠悠插花。

画面莫名的和谐。

宋念慈偏头看沈知清，她有些紧张，沈知清没看她，但是伸手牵住了她的手，鼓励安抚的，领着宋念慈进去。

外公戴文泽关掉电视机，外婆秦书画也从椅子上起身，他们都走过来。

宋念慈深呼吸一口气，正想努力找到又礼貌又不过分生疏又讨喜的打招呼方式，戴文泽看到他们带来的吉他礼物，眼睛亮了亮，他先开口问宋念慈：“小慈你会弹吉他吗，你来教外公。”

宋念慈愣了愣，“啊我不会诶。”

戴文泽“哦”了声，又开口：“那外公教你，我学过二胡，弦乐器应该都一样的。”

旁边秦书画从从容容剐了他一眼：“哪里一样了，让知清陪你胡闹去。”

她牵过宋念慈的手，很温柔地开口道：“过来陪外婆插花吧，有些枝条太硬我剪不断，你们年轻孩子力气大。”

秦书画声线太温柔，像溪涧潺潺流淌的水，抚平一些宋念慈的紧张。宋念慈眉眼弯弯，露出那个小小的、甜甜的梨涡，她点头：“好啊，我力气超大的，我中午吃了菠菜现在是大力水手。”

秦书画和戴文泽都被她逗笑，沈知清松开她的手前，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于是秦书画带着她一块插花，沈知清则陪戴文泽在网上找吉他教程现学。

不太美妙的弦声里，宋念慈按着秦书画的指导，把修剪好的各式花束放到玻璃花瓶里。

“这样可以吗，外婆。”宋念慈问，她喊秦书画“外婆”时，声线还是紧了紧。

秦书画抬眸，点头，“很漂亮。”

她又看了眼宋念慈，温声开口问道：“小慈今天怎么没带行李过来，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

宋念慈手中动作一顿，她和秦书画坦诚开口：“因为不确实你和外公会不会喜欢我，所以我还没收拾行李。”

“那回去记得快一点收拾哦，家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秦书画笑容温柔，只是那点温柔里又掺着点淡淡的感伤，她说：“上一回这么热闹，可能还是囡囡抱着知清回来看我们。”

囡囡说的是沈知清的生母戴晓芹。

秦书画朝沈知清的方向望了眼，她朝宋念慈比划：“那会儿知清才这么点大，不怎么爱哭闹，就睁着眼睛好奇地看我们。一转眼知清都长那么大了，他那双眼睛和囡囡的一模一样。”

说到后面秦书画的声线渐轻渐颤，说的是沈知清的成长，心里念叨的，还是戴晓芹离去的不舍。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最悲痛的事。

宋念慈体会到沈知清说找她帮忙，其实也不完全只为她考虑。她伸手过去握住秦书画的手，缓声开口道：“不要太难过啦外婆，沈知清脑袋聪明人长得还帅，一点没在山里长歪，晓芹阿姨肯定很欣慰。”

她又扬起一个灿烂的笑，眉眼弯弯笑容浅浅，唇边小梨涡显得她尤为明媚可爱，她说：“而且我话超多，以后每天都会很热闹的，你们不要嫌我烦就好。”

秦书画反握住宋念慈的手，“那要快点搬过来哦。”

宋念慈重重点头：“嗯！”

似乎是感应到他们的话题，扒拉着网上视频的戴文泽和沈知清看过来，沈知清望向宋念慈眉目舒展，戴文泽则挑了挑眉，悄悄拿过手机记录美好时刻。

当然此时此刻，无人注意的桌子角落，宋念慈手机收到了不太美好的消息。

消息发件人来自柳知艺，她问宋念慈：

【小慈你今天怎么没在学校？】

【后天欧洲KA客户带家人来国内旅游，他们儿子和你差不多同龄，小慈你带着他们在湖城逛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