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发生两个月后，秋叙站在审判庭上。

他违背职业道德，潜入私宅杀害三个犯人，破坏司法公正。杀掉三个人，刑期是三百年起步。审判庭不敢把他送去秘密审判，那将是连奕的心腹来审连奕的养子，结果可想而知。他们就得把秋叙放在审判庭来判刑，却又陷入了两难。

秋叙感觉自己站在赌场里，将性命押在桌上，冷眼旁观这群庄家怎么选。

要么用他的死刑废掉太空监狱，把那群无忧无虑的重型罪犯解冻服刑；要么他杀了总统亲爹，他们还得送他去太空监狱睡过刑期。

连奕还在太空，这位养父兼上司音讯全无。

秋叙没有亲人，很多陌生人在为他奔走。他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个律师，过了几天又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律师团。他们既想为他减刑，又担心减刑后错失太空监狱这个复活机会，吵得不可开交。

不断有人来探视，送吃穿用的，来结拜的，求婚的……秋叙不得不公开出柜。后来有几个小偷的想来偷人……不，劫狱，他们的水平太差，最后演变成秋叙掩护他们逃走。

那会儿秋叙有股淡淡的死意，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很可笑。他之所以能做到连杀三人，之所以活到审判，是因为他有一个职位很高的养父，他们要考虑连奕的反应。他和他杀掉的人或许本质上没有差别，只是看把特权用在哪方面。

好在他性格不是真会去死的类型，审判庭捏着鼻子判决他三百多年刑期后，秋叙决定三百年后再活一次。

他被押走的时候是凌晨，飞机掠过城市上空，本该是人们沉睡的时间，满城都醒来了，灯光一盏盏亮起。

秋叙静静地释然了，暴力就在他的身躯里，选择为谁使用，就是所有的意义。

天空与地面都有漫漫星海，他什么也没去想，只是侧过脸去注视与铭记。

·

陆轻厌注视秋叙的侧脸，有些话说出来太苍白，有些话又太煽情，最后他小声说：“是你会做的事。”

“那时候也有太空电梯，通往同步轨道上的太空站。”秋叙说，“我被送上去时，连奕等在太空站里。他得到死讯秘密回来，但只赶上在我被冷冻前见一面。”

无论他们现在如何水火不容，至少在那一刻，这对不太熟悉的养父子产生过相依为命的感受。

“连奕曾经掌握的权力，就像他在浮空城掌握的，是最肮脏、最铁血也最狠辣的暴力。他们很怕他报复，有些人想先下手为强。”

秋叙为连奕挡了一枪，就像他之前挡在陆轻厌身上一样。秋叙无数次后悔当时挡在连奕面前，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他一定会在那瞬间保护连奕。他已经失去了双亲与养母，不能连养父也失去。

他养了一周伤后被送到太空监狱，工人们无言又默契地把他和一个奸.杀幼童的犯人对调。对方在容器里抽搐直到死亡，秋叙意识到冷冻剂被人做了手脚。他被真正的冷冻剂淹没头顶，工人说：“三百年后你还年轻呢。”

二百五十多年之后，也就是两年前，秋叙被提前唤醒。

他躺在浮空城的医院里，眼前是从小的邻居陈沐阳和养父连奕。他们自称是浮空城人，从前不知道自己不是人类，后来被浮空城带回，注射基因强化剂并在太空环境下逐渐恢复浮空城人的外表。

怎么一睁眼外星人都出来了？秋叙还没解冻的大脑直接过载。但看他们超过二米的身高和长长的尾巴，秋叙又不得不信。

他们宣扬了一通浮空城人和地面人友好共存，以秋叙需要休养为由，不让秋叙回地面。后来秋叙还是悄悄来到了地面，这才知道浮空城人都做了什么。最让他无法忍受是，在他沉睡的二百五十多年，连奕一直醒着，甚至是对付地面人的主力。

相比起来，陈沐阳都显得面目可亲了。

“陈沐阳比我早几年进太空监狱，也早几年被唤醒。”秋叙说，“他涉及十三件器官买卖案，从犯。明知道器官来源有问题，但是手术费高，就不闻不问。这种人，说他很坏，他只是给人做手术，说他不坏，他包庇了十三件案子。他就是纯恶心，没三观。”

陆轻厌虚弱地说：“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他和你真的是单纯的好朋友。”

……茶味太冲了，年轻人醋劲好强！

“他单方面这么想。”秋叙转向陆轻厌，叹了口气，诚恳地说，“我也有私心，换成别的浮空城人，我可能直接杀了。我对他格外包容，因为早就决定杀掉连奕……而独自一个人记住过去，又太孤单了。”

“孤单的话……”陆轻厌偎依过来。

他估错了两人的体型差，脑袋想挨到秋叙脸颊边，宽阔的肩膀偏偏很占地方。咕咚一声，秋叙猝不及防被他从枕边挤下了床。

“……”陆轻厌举起枕头挡住脸。

秋叙坐在地上，一脸好笑，等他说下去：“嗯？”

“……你以前的事。”陆轻厌挪开枕头，羞耻又坚强地说完，“都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记着。”

“我免费讲故事给你听，还变成你帮我了？”秋叙爬回床上，蛮不讲理地扯他脸皮，“知道我以前做旅游博主叭叭五分钟赚多少钱吗？”

陆轻厌躺平任捏，悄悄地抬起手臂圈住他的腰，秋叙笑着倒下去，也任凭陆轻厌搂着，枕在他的肩膀上。

“……咳。”方毕东推开一条门缝说，“车好了。”

·

秋叙、方毕东和陆轻厌征用监狱的小巴出发，他们先去铁山城，要是陈沐阳和安澜不在，再去橙湖城。

十几个小时的路程，非要跟来的唯一技术专家陆轻厌躺在最后一排，枕着秋叙的大腿继续养伤。

晚上，他们和方毕东派去铁山城打听情况的手下相遇，两个手下一个叫芬答，一个叫科勒。

据他们说，连奕到达铁山城城主府，召见了铎鸣城主，很快就离开了。城主府的女官给他们侍过茶水，在连奕走后悄悄前往矿坑深处。矿坑深处藏着一些扶桑会会员，对女官很尊敬，女官在扶桑会地位不低。

秋叙先问：“那个女官该不会麦色皮肤，长得很漂亮吧？”

芬答和科勒点头。

秋叙明白了，女官其实是安澜，连奕召见的根本不是铎鸣城主，是利用铎鸣这个幌子见安澜这个手下。也不知道安澜有没有蒙过连奕，不过最大的可能性是连奕只需要棋子待在他定好的格子里，懒得管她。

秋叙又问：“你们在铁山城有没有看到一辆沾着血迹、有很多弹孔的越野车？”

芬答说：“是有这么一辆车，在矿坑深处停着。我们怀疑矿坑里藏着什么，那可是浮空城人和城主都不可能去的地方，扶桑会选择那里一定有原因。”

“……车停在深处，陈沐阳这是没和连奕见面，却去了矿坑里。”秋叙赞同道，“矿坑里一定有什么。”

他们在天亮前抵达铁山城，芬答先进城内观望一眼，回来说：“那辆破车还在原地。”

陈沐阳得开那辆车回橙湖城，可见他也还在。

秋叙让菜鸡方毕东和病号陆轻厌留守小巴，又叫科勒守着他俩，随后与芬答一同前往矿坑。他走后，方毕东痴呆地问：“我才是老大，对吧？”

“对，方少才是我的老大。刚刚方少你听他的，我才听的。”科勒无辜地说。

那方毕东为什么会不知不觉听秋叙的呢？他斜眼看陆轻厌，郁闷地说：“我被传染了。”

陆轻厌一声不吭，专心举着平板看。秋叙和芬答身上有微型对讲机，在小小的铁山城范围内都能监控到。不过，当代表秋叙和芬答的蓝色小点沿着矿坑盘旋几圈深入之后，深厚的土层阻隔了信号，两人消失在屏幕上。

矿场老板居优晟已经死了，大多数矿工却照常上工，即使此时才早晨5点左右。

这些矿工从出生开始目睹父辈干到死亡，自己也会从少年时期干到英年早逝。但停工意味着每天一顿饭都吃不上，这种恐惧促使他们在老板死后继续工作，犹如主人死后的家畜照常前往食槽，并做完一整套会得到奖励的动作。

秋叙和芬答路过矿工们，没人有多余的力气关注陌生人，他们麻木地重复致死量的苦力劳动。

矿坑深处布满了弯曲复杂、犹如迷宫般的矿道，矿道的主道上铺着运输用的铁轨。

芬答还记得安澜走过的路线，他们沿着铁轨深入，两边时不时出现岔路，都很浅。矿工在岔路里采矿，并运送到铁轨上的运输车里。

走着走着，左手边出现了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岔路。路很深，却没有铺轨道，稍一留意就猜到有问题。

“就是这里。”芬答示意秋叙进去，秋叙拦住他。

不知不觉间，旁边的矿工们朝他们围拢过来，将他们困在岔路前。

这附近的矿工与外面那些不同，她们都是女人，眼睛里有神采，身体看起来比外面的人也稍好一些。她们的走位像在街头打架，没什么秩序，但非常无畏。没有突出一个具体的头目，或许他们直接听命于李灿花和安澜。

“我先和她们谈谈。”秋叙说着，扫视周围，“我也是扶桑会的会员，来自橙湖城。帮我们报个信吧，告诉安澜，领班来找她。”

“安澜死了！扶桑会就是个笑话！一切都没有意义！”周围的女矿工们敌意褪去，眼中却涌出了一股全新的愤怒，她们依然围着秋叙和芬答，其中一个女人说，“你们走吧，以后不要来了。”

秋叙之前有过类似的担忧，闻言还是紧紧皱起眉，问：“安澜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来了一个开飞船的浮空城人，他说安澜是他的属下，背叛了他，他给安澜打了一针毒药，放她回来把扶桑会交接给另一个浮空城人。浮空城人唤醒了总会的AI，还能操纵金乌神护法，我们的孩子都在里面，现在都被浮空城人捏在手里了。”

秋叙大步往岔路里面走，芬答连忙跟上。女矿工这次没有再阻拦，而是目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