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安静到落针可闻,唯有车外赶马的鞭声清晰响起。
马车平稳行驶在路面上,但苏桥坐了一会儿,就觉得不得劲。
车座表面只铺了层薄薄的软垫,坐上去只觉硬邦邦的,
他坐得屁股疼,视线偷偷往旁边瞥了眼,
萧景同正闭目养神,暂时看不到他这边。
苏桥稍稍放心,缓慢扭着身子,试图将屁股抬起来缓解不舒服感。
车帘掀动,风带着一股冷气进来,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苏桥抖了抖,听到了肚子的咕噜声。
他缩在角落,又冷又饿又疼,他是疯了才答应大清早饿着肚子来受这罪。
皇宫是穷成什么样子,这马车还没他的舒服。
苏桥心里流泪,现在跳车还来得及吗?
“郡王这又是犯的什么毛病?”
萧景同眸光微沉,这人从一上车就扭来扭去,还以为他没发现。
扭动的身子一顿,苏桥对上这人视线,心口一跳,自认为极小的幅度将上身掰正。
在外人面前要注意形象。
萧景同看完了整个过程,眉心微促。
“你别——”
“臣只是、只是——”苏桥努力想着借口,
“只是昨晚睡觉被蚊子咬了,有些痒。” 他微微笑道,同时用手压着肚子,减少一点饥饿感。
“郡王爷府上的蚊子挺坚强,大冬天都还出来觅食。”
苏桥脸被热得红扑扑地,眨了眨眼:“大概是太饿了吧。”
萧景同朝对面的德清看了一眼。
德清心领神会,俯身从格子里拉出一个食盒,在苏桥殷切的目光中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精致小巧的糕点。
“郡王爷想是也饿了吧,这是御膳房做的糕点,王爷尝尝?” 德清乐呵呵地说。
苏桥喉结滚动,肚子不争气地又开始叫唤。
见萧景同没出声,看来是默许了。
他一把抓过食盒,埋头吃了起来。
“哎哟,郡王爷慢点,可别噎着了。” 德清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水壶,递给苏桥。
苏桥接过,一看萧景同正端庄地目视远方,他拿起一块,“皇上,您要不要来一点?”
萧景同目光偏离,苏桥吃得急,嘴角沾了糕点渣,白色小点缀在他唇角周围,像只贪婪的小花猫。
他忍不住稍弯了眼,泄出了些笑意。
看得苏桥莫名其妙,这人看着他笑什么,他是个笑话吗?
举在半空的手有些酸,苏桥晃了晃:“皇上,您吃不吃?”
德清正要拦着,“王爷,这是专门给王爷您准备的,皇上不——。”
却见圣上伸手去接那块梅花糕:“朕尝尝。”
苏桥将糕点放到萧景同手上,不小心扫到对方指尖,
萧景同手是暖的,甚至有些温热,也有些……硬。
苏桥指尖一颤,松开了手。
糕点稳稳落在萧景同的手上。
两人收回了手。
眼尖的德清:???
他身子一抖,突然发觉自己这个位置坐得真是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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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苏桥吃饱喝足,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放下空空如也的食盒,擦擦嘴。
饱暖就犯困,车厢里又冒着热气,他忍不住打了两个呵欠,开始昏昏沉沉打瞌睡。
他靠上车厢,透过窗帘掀起的一角迷离地望着外面,眼中氤氲着睡意,渐渐闭上了眼。
“吱——”马车一个急停,苏桥猛地往前一栽,‘碰’一声,撞到了车厢壁上。
“哎哟。” 他痛苦地嚎了一声,这马车夫也太没有车德了。
“哎哟。” 又一道叫声响起,苏桥幸灾乐祸回头,皇上也撞到了?
却见德清朝他伸着双手,一脸同情。
“郡王爷小心着些,咱家看着都疼。”
苏桥揉着被撞的地方,心里伤感片刻:是他高兴太早了。
马车停下,赶马的赵立掀开帘子进来:“皇上,王爷,到城北的百花巷了。”
他说完,车厢里却没人反应,赵立奇怪,迟疑道:“不下去吗?”
一道微弱的声音从另一边幽幽传来:“赵侍卫——”
赵立偏头,吓了一跳,苏桥额头上红了一大片,一手撑着额角正缓缓揉搓着。
“王爷,您怎么撞了?”
苏桥幽怨地盯着赵立,而这人却仿若未闻,眼神严肃,脊背挺直,蹲得端正,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
苏桥一时语塞,指尖微微颤抖。
这话说的,像是他故意要碰瓷一样。
“你肯定很少吃猪心和鱼眼吧?”
赵立茫然:“王爷说什么,属下听不懂。”
果然缺心眼。苏桥呼出一口气,心里好受了些。
“没事,我原谅你了。”
“赵立,你先下去。” 萧景同抵唇轻咳了声,将人赶下去。
赵立迷茫地下去。
车帘再一次合上。
德清坐在两人正前,缩着身子,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他从皇上深沉的眼光中读出了一点别样意味,摩挲着从旮瘩里摸出一瓶膏药。
“王爷敷一下吧,这伤膏很好用的。”
像是推销三无产品的。
苏桥接过,敷到额头上变红的地方,末了又问:“车上有镜子没,我想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
德清觑一眼萧景同,对方眨了下眼。这是同意了。
他一边摸着镜子一边笑着说:“王爷不论变成什么样子都是好看的。”
说得苏桥一阵舒畅。
德清又摸出一面铜镜来。
苏桥惊叹,这是哆啦A梦到宝车吧。
他接过,将自己的脸翻来覆去照了又照,确认只是红了,没有鼓包,也没有生伤口才松了口气。
萧景同目睹了这一整个过程,漫不经心地说:“郡王对这张脸倒是上心。”
苏桥抱赧:“毕竟人活一张脸嘛。”
萧景同:“可惜脸皮太厚。”
苏桥:这是在骂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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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桥跟在萧景同身后下了马车。
今年大雪下得急,偌大个京城,受灾最严重的,就是城北的百花巷。
一连片的民房都被雪压得只剩个骨架,仅仅站在巷口,就能一窥里面的惨状。
萧景同活了近三十年,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忍地闭了闭眼。
他正要进去,突然感觉一个身影在眼角晃动。
转眼一看,就见苏桥拐腿揉腰、龇牙咧嘴地在旁边蠕动,
走着走着,苏桥就感觉身边骤然更冷,他疑惑回头,冷不丁撞上一双冷淡的眼眸。
苏桥:……“皇上???”
萧景同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淡声:“前路遥远,郡王还是去马车上休息吧。”
这是看不起他呢。苏桥脾气上来,忍着疼说:“不碍事,臣虽身残但志坚。”
萧景同眼色变了变,意味不明地说:“希望你不要后悔。”
苏桥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巷子,心里有些退却,但仍不改口:“臣身为总督,监督房屋修缮本就是我的职责,臣要去。”
话音刚落,手臂就被猛地拽住,萧景同阴沉的脸骤然放大。
“苏桥,就算一去不回你也要去?”
苏桥被捏得疼,直抽抽:“皇上,您捏疼臣了。”
萧景同松了些力道。
“说话。” 低沉的嗓音震在苏桥耳边。
苏桥心里一抖,心说这人怕不是被夺舍了,脾气阴晴不定,哪儿有书上说的明君的样子。
“臣、臣还是挺惜命的。”他喏喏开口。
头顶上静默了半晌,萧景同放开了手,“是朕多想了。” 随后继续往前走。
苏桥揉着手默默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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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最终停在一处民房前,工部侍郎孙千小跑着出来迎接。
苏桥在萧景同身后悄悄探出头。
这座房屋被毁得只剩半个屋顶和一副骨架,是他们一路走来受灾最重的一间。
孙千介绍:“这里原是百花苑,被压塌前,里面有二十多名百姓在买花,全都被埋在里面了。”
苏桥这才看见房梁上松松垮垮的横匾,上面写着“百花苑”,是京城有名的卖花商铺。
萧景同踏过断壁残垣,眉头紧锁:“百姓怎么样了?”
孙千躬身:“都已经救出来了,只是房屋损坏太严重,估计得重修了。”
说完,孙千侧身对着苏桥作揖,“多谢郡王爷的资助。”
苏桥摆摆手:“没事儿,都是小钱。”
作为一个比国家还富的王爷,他难得生出一种钱花不完的烦恼。
侍郎脸色一僵,又想到了苏桥这钱是怎么来的,顿时想抽自己两巴掌。
他们一路进了房里。
屋子里的雪已经被清扫出去。
苏桥这儿看看,那儿摸摸,觉得里面的构造新奇。
他们在里面站了一会儿,一阵冷风裹挟着风雪吹过,吹得木板框框作响。
孙千心里抖得不行,生怕皇上出了什么意外,见皇上还要往里走,连忙将人拦住,
“皇上,这房子结构遭了破坏,外面风又大,万一掉块木板下来就不好了,咱们还是快出去吧。”
孙千苦口婆心,堵在萧景同面前,让人挪不开一步。
萧景同没法,环视了一圈,只得转身往外走。
苏桥走到萧景同身边一起出去。
行至门口,萧景同刚一只脚跨过门槛,就听上方传来一道木板断裂的声音。
“皇上,小心。” 孙千惊呼一声。
萧景同眼眸一沉,突然旁边一股大力将他往外一推,他趔趄几步,就听后方‘碰’地一声。
“王爷——”
“王爷——”
晕过去前,苏桥心想:看来他得找个时间去庙里拜一拜。
孙千和德清慌乱地将木板移开,痛哭流涕:“没有你我们工部可怎么活——”
萧景同俯身伸出手探了一下,还有气息。
“把人抬去马车上。”
两人手忙脚乱地一个抬头一个抬腿,扯着人就往马车上拖。
萧景同看了两眼,实在不忍,“算了,我来。”
他接过苏桥,平稳地抱在怀里,将人带上了马车。
马车停了不到半个时辰,又跑了起来。
……
苏桥做了个梦,梦里他还在原来的世界。
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从高中起就在外兼职赚学费,
后来顺利考上大学,本以为未来一片明亮,
却没想到在大四实习回学校的路上被一辆车撞到水里。
脑中思绪回转,思维也逐渐清晰,
白光闪过,他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陌生的环境,
脑子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已经穿越了。
苏桥动了动,“嘶!” 浑身上下都痛。
“王爷,您终于醒了。” 德清揣着手进来,看见苏桥撑起身,跑过来扶着他。
苏桥看着眼前晃动的头,竟恍然有一种不真切感。
这时从后面又进来一个高大的人影,脸仿佛揉在光晕里看不清楚。
等到人走近了,他才辨出这人的脸:“萧景同。”
德清吓得半死:“哎哟王爷真是摔糊涂了,您怎么能直呼陛下的名讳呐。”
苏桥愣愣地,看着萧景同走到他面前。
冰凉的手在他额头上靠了一下:“头晕不晕?”
苏桥摇头。脑袋转了一圈,觉得这儿有些陌生,“这是哪儿?”
萧景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医馆。”
他又打发德清去买些粥。
德清出去时关上了门,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个。
空气静默,苏桥偷摸观察萧景同,对方绷着脸,似乎在生气。
苏桥叹息一声,决定眼不见为净,干脆拉过被子睡觉。
屋子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息。
良久,上方似传来一声轻叹,随即被子被拉下,
苏桥正睁开眼,就被萧景同捏住了下巴,被迫与人对视。
“你是不是苏桥?”
苏桥心猛地一跳,无辜地眨着眼睛,脑袋在枕头上一耸一耸地点头。
完了完了,小命不保。
“算了,”萧景同泄了气,凑近他,“苏桥,你为什么要救我。”
苏桥一脸懵:你没事吧?
他张了张嘴,咕噜地吐出几个字:“生活所迫。”
萧景同:……
他指腹摩擦着苏桥的下颌,润滑的皮肤在指尖磨蹭出痒意,绕得萧景同心里也泛起了痒。
片刻,他收回手,“下次记得躲开。”
苏桥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还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