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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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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是各方面差异极大的地方,包括气候。在第七狱没有半点秋天痕迹的时节,入境第一狱时天上已经飘起了细小的雪粒,落在地上就融了。

拥有主要城市的几层地狱交通发达,道路众多,甚至这些年来在空间魔法的发展下,空间魔法阵点也有不少。但是第一狱地广人稀,除了边境守卫森严,广袤的草原和深林中并无多少人烟或岗哨。有米迦勒带着,加上暗杀者本来就擅长潜伏,尤兰确信他们来这边境小镇的一路上不该有任何人察觉。

但不是。

他们已经解决了至少五回冲着她来的人了。第一次只有五个人,第二次翻了倍,到后来是几十个人埋伏在树林里,看似平静却杀机四伏。尤兰太熟悉他们的做法,米迦勒也是。

这些人知道她来了地狱,知道她在朝哪里走。如果尤兰是跟一支队伍在一起,她会怀疑队伍里有问题,但是节省很多心力的是她身边只有米迦勒。两个人琢磨了一下,最后觉得可能是尤兰身上精神烙印的问题。那一日在拍卖行的地下室被困住的并非是暗杀队全部的人,或许有人活下来,又搭上了什么势力,奇鲁伊又或许留了什么后手,让人得以定位身上有精神烙印的尤兰。

这难解的题不算困境。他们不知道她身边有米迦勒,不然不至于这么一次一次徒劳地派人来——每一波来袭的人,最后都没有活下来。

一个都没有,所以没有人能回去汇报幕后的人。

这让人不安,但无形之中又让尤兰松了口气——至少这说明派人来的不是地狱的晨星,那个人再清楚不过她身边有谁。

尤兰一开始没想过米迦勒会杀人,就好像她最开始也想不到米迦勒会认同让幽灵城整座城的人走向毁灭的命运。来劫掠她的人身上都没有可以辨识身份的标记,身上也被下了特殊的咒语,丧命之后身体会瞬间湮灭不留痕迹。残酷但是干净的手段,米迦勒曾经活捉了几个人下来审问,他让尤兰避开了这个场面,但一次尤兰还是留下来看了。

——她想起了路西法在她身上用过的手段。突破她这个地狱住民想象的冷酷残忍的手段,但凡有一丝丝同理心,人就无法对另一个人做出这种事情。她突然认识到米迦勒跟那个看起来与他完全不相像的地狱君王,他们在某一面上是多么相似。

米迦勒最后会问那些人:需要我帮你痛快一点吗?

他说这种话的时候十分平静,没有对一个即将消逝的生命的怜悯。那些人都同意了。而米迦勒会干脆地了结他们,最后他们形体湮灭,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这些人里面有些是堕天使——被砍去羽翼,看起来只有人形的堕天使。但米迦勒仍是能识别自己的同族,尤兰一开始知道之后胆战心惊,跟米迦勒说你不愿意的话没必要,你没必要杀你的同族,也没必要犯这种……她下意识不愿意说出米迦勒犯了罪的事实。但米迦勒只是摇了摇头,说没事。

他说我已经杀过很多这样的人。

这让尤兰短暂看到了米迦勒过去生活的一页,但也只是一页而已。在一个寿命漫长的生灵面前,尤兰的想象力才是有限的。

他们最后越过深林,到了无尽深海旁边的第一狱的边陲小镇。

整座小镇空空荡荡,冷清得看不见人的身影,生活的气息。

尤兰跟在米迦勒的身后走入小镇。那几天满天都是纷飞的细雪,米迦勒迎着风在前面走着,让尤兰想起了刚刚醒来的那一天,他穿着红色的外衫,围着同色的围巾带着一群孩子热热闹闹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往前走着的样子,漂亮得让人难以忘怀。现在米迦勒在风中看着远处的海,云层和海洋的颜色在阴天都显得阴沉,满目铁灰色让尤兰空前地怀念起米迦勒没变化外形前双眼的颜色:高原上的天空,又深又净的蓝。

“你会想念地狱吗?”尤兰问他。

米迦勒回头看了她一眼:“不会。”他不等多问就跟她解释了:“我在地狱生活的日子对我来说很短暂,之前也一直不认为自己属于这里。”

尤兰刚想说什么,就听到米迦勒话音一转:“有人知道我们要去灵魂深崖了。”

片刻失神中,她听到寒冷凛冽的风将男人平静的声音送到耳边:“是魔王的亲军,路西法来了。”

她将要出口的话因为这个名字猛地止住。

幽灵城时她多少猜到那位晨星也在,但至少不必直接面对他,离开之后忐忑的心也放了下来。但是现在与其他时刻不同——那个人就在前方等她!

本来一路过来听说地狱前不久出台了新的法案,对魔族贵族的权力做了不小的削减,引得很多人不满,为此事争吵不休。本来一路过来还暗自想着或许魔王这次分身乏术,根本没有精力注意她,这次也不用跟他会面,结果此刻,所有侥幸灰飞烟灭。

进入地狱之后再用天堂的通讯法阵容易被察觉,尤其这里又是第一狱,对外通讯方面的戒备格外严。他们没有再联系拉结尔,但拉结尔已经给他们推算出了灵魂深崖的靠岸的时间,并且直言灵魂深崖常年徘徊在深海,难以捕捉踪迹,是格奈特的亡灵复苏的掠食本能把灵魂深崖带到岸边,这种机会百年难有,一定不能错过。稳固灵魂的药物早已经服用,到时他们看着时机跳入云团中就可以抵达灵魂深崖。

“怎么可能?明明什么都没……”她看着远处的海岸,怎么看都是没有人影的样子,米迦勒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在她眼前轻轻一抚——

尤兰身体巨震。远处平平无奇,空无一物的海岸边上突然浮现出如黑点般的人影,空中,海岸都有训练有素,腰间佩剑堕天使。每一个都身着整齐的制服,有着四扇巨大漆黑的羽翼,极致纯粹的黑色比天上压顶的黑云还要夺目。

法术的遮蔽下她只看得到大概的轮廓,但估算了数量后只有满心的绝望。看破幻象后,她看见海岸线远处有一块不断收缩又不断膨胀,大小几乎没有变过的云团在靠近岸边,她也知道这个机会多么难得。但她同样知道这是多么所向披靡的一支军队,魔王的亲军都大多数都参与过圣战,是军队中拥有赫赫威名的佼佼者。也知道他们要面对的是米迦勒,但以对方坚韧不拔的意志,只有死尽所有人,他们才会放弃目标。

要么她死,要么他们死。

为了活下去,真的值得赔上这么多人的命吗?

她声音沙哑地对米迦勒说了这点,但原本在沉思的米迦勒闻言却愣了愣:“……我不会杀这些亲军的。”他说之前那些暗杀者不难辨认有些是早该被处死的穷凶极恶的罪犯和雇佣兵,剩下的也都是满手血腥的老辣的暗杀者,这种人为他们做的事付出代价是应该的。

尤兰十分困惑,但她没有问她也是自小培养的暗杀者,米迦勒为什么从前对她手下留情,又一直选择相信她——她知道答案。

她说:“那我们怎么办?”

米迦勒说:“其实我知道还有一波人在跟着我们,已经很近了……但问题不大,我等他们现身。”

“怎么现身?”

米迦勒没说话,他解除了法器变换外形的效果,一时间用他招摇的美貌擦亮了尤兰的眼睛。

他伸手,单手环腰抱住了尤兰,说:“我会抓稳,别怕。”

尤兰:“?”

——下一刻,六扇洁白的羽翼展开,黑色的火焰轰然升起。

米迦勒轻轻一扇翅膀,飞向高空。迎面的风刮得尤兰一脸冰凉,心想这恐怕比在天上放几千个烟花还招摇。远处的海岸边用于遮蔽的法术忽然消失,层叠的黑色羽翼显现出来,而身后连绵的山林中飞出了一些轻盈的黑色影子,像是成群的乌鸦,片刻之后他们飞近了,却都是生有羽翼或者蝠翼的人形种族,一个一个脸上镶嵌着面具,辨认不清面容。那些仿佛金属的面具中居然生有植物般的血色根须,犹如一个器官长在那些人的脸上,完全融合成为了血肉中的一部分。

前方是魔王的亲军,但是这些人在尤兰出现之后,依旧是展露了身影。

尤兰很早就明白一个平平无奇的她为什么能引得魔王兴味盎然——除却她跟奇鲁伊的联系,研究怎么创造她,等于同时研究“未知的力量”和“用魔法创造生命”两个课题。

奇怪的是尤兰并不慌张。她看着米迦勒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金白交错的美丽海螺,地狱很少有浅色的海螺,这是米迦勒带来的。他把那个海螺托在手上,轻声念了一句咒语,那个海螺便自己浮起来,在空中发出淡金色的光。

米迦勒不知道为什么叹了口气:“怒海之涛,怒海之涛,怒海之涛。”

是天堂语。三遍念完之后,海螺金色的光芒转变,像一颗蓝色的小小太阳缓缓升上空中,海面和山间响起了缥缈轻灵的歌声,像是精灵圣洁又亲近自然的吟唱,耳边仿佛听到了海浪的声音。但尤兰看向远处,却看见海面整个如同被按了暂停键的画面一般:翻卷的海浪不再前行,飞溅的浪花停在空中。

歌声轻柔,但人人都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是澎湃的水系法力。

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而在这时,海螺突然消解,变成了金色尘埃般的细小颗粒,在空中旋转翻飞成一个天使的形状,比人的大小高上许多,足有常人的几倍。人影是虚幻的,背后六扇带着金光的羽翼也是虚幻的,他一开始只是一个朦胧的人形,后来却越来越凝实,越来越清晰,逐渐像个半透明的,活着的人。

这是一个拥有超乎寻常的美丽的天使,披散在身后的美丽卷发是很明亮的浅金棕色,又以金色居多,皮肤白得好似带着寒冰般朦胧的冷意,神情有种直白的不好亲近。他在空中缓慢睁开了眼睛。

明明是虚幻的人像,但那双眼睛竟是有神采的。他朝尤兰这里看了过来——或者说,他朝米迦勒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是天蓝色,比米迦勒的颜色更浅,像是极地的寒冰,但他望过来时,一些尤兰看不懂,也无法探究的情绪却让那个天使看起来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了。

短暂的眼神交汇间,米迦勒幅度不大地点了点头。那个天使就转开目光,转向周边呈包围阵势的两方人群。似乎有人认出了他,难掩忌惮地抽出武器,但那个人影冰冷且高傲,他的眸光带着剑锋一般锐利冰冷的锋芒,对着远方的海岸轻声吐出一句话。

“——禁咒,怒海之涛。”

水系禁咒,怒海之涛。

——这个天使是奇迹天使加百列。

海水如同蓄势待发的猛兽眨眼间腾空而起,亮出了具有威胁性的锋利爪牙。结合着凭空出现的极烈的飓风,转瞬之间海水暴涨,从远处的海岸直接淹没到这里。而周围原本飞在空中的人则像是瞬间跌入了大海,周围强劲的水流流动的速度如同一条狂暴的巨龙在横冲直撞,海水则是它咬合力惊人的巨口裹挟着原先包围他们的人,无可阻挡的力量让双方就像是陷入海难的人类只能在海上无助挣扎,禁咒是法术顶端不可撼动的存在,不愧是据说威力堪比神明降临的力量。

在海边,用水系禁咒。任何人听了都只会觉得这个想法太妙了。

四周都已经变成了飓风中的海面,远处的山变得像是大海上的岛屿。但所有狂暴的海水都避开了米迦勒,那么大的水势,尤兰身上连一滴水都没有,这让她反复回想着加百列的幻象看过来的那一眼。

如果那个幻象真的有着加百列的意识,或者连通着加百列的意识,那么刚刚他看向米迦勒的那一眼就不难理解了。

尤兰忍不住想着,作为朋友的话加百列也太靠谱了吧。居然什么都不问,看了米迦勒一眼就直接代打,这简直比家人都靠谱,听说神的信徒相互之间也称兄弟姐妹,他们这牵挂对方的样子真的感情深厚如同家人。

要是被小时候的她看到,得有多羡慕啊。

“这些人不是问题。”米迦勒说:“只要路西法不亲自动手的话,问题不大。”

尤兰问:“如果他动手呢?”

“如果他是认真的,那么我们就算能进灵魂深崖,也没办法活着出来。消耗太多了。”

尤兰沉默。

米迦勒不再提着她,而是拽着她飞向了那块不断膨胀收缩的云团。距离近了尤兰才看见那云团外面竟是无数张没有形体的,痛苦的试图往外逃跑的脸,但是被什么力量牵引住了,往外逃不了多远就被狠狠拉回去,这就是为什么这块云团从远处看起来在不断膨胀收缩,那都是亡灵在逃窜和拉扯。每一张人脸的表情都不尽相同,尤兰本就毛骨悚然,在看到云层之上的一个黑影时,更是当场心跳骤停。

地狱的君王姿势随意地俯视着下方诡异汹涌的云团,在亡灵凄厉的尖啸声中神情漠然。呼啸的风在他身侧止息,这些人人畏惧的吞噬灵魂的恶灵甚至没能让他开翼,直到米迦勒飞近了云团,他才不紧不慢地展开了六扇一瞬间占据了尤兰所有视野的黑色羽翼。

澎湃的魔力化作黑色的乌云盖住脚下的云团,感受不到传说中格奈特亡灵吞噬一切的可怖天性,也再也看不见那些诡异痛苦的扭曲人脸,但依旧能听出这脚下有的不仅是呼啸的风,还有饥饿哭嚎的亡灵。

光是把自己暴露在他的视线下,尤兰已经无法自如行动,四周的风吹起她的头发,灌进它的衣服,但是身体已经出了一身冰凉的汗。对这个人的恐惧已经深深刻在灵魂里,她不敢与路西法对视,好像这样就能让对方忽视自己,只是扭头看向身侧的米迦勒。

米迦勒伸出一只手臂拦在她面前。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看不见他们两个的表情。

“你还是来了。”米迦勒说。

他不等路西法答复,也没等到什么答复,平静的声音伴随着亡灵的尖啸,海浪的咆哮传入对方耳中:“我会带她去灵魂深崖,然后离开地狱。我可以跟你承诺,她以后不会落到任何人手里,也不会再对你产生影响。如果你觉得满意,我们没必要起冲突。”

“你对她很特别。”魔王闻言,原本漠然的表情居然露出一个轻微的笑,他有一张比例完美的面孔,即使只是一个平凡的笑,也是英俊逼人。

“你一路上杀了多少个暗杀者?几百个有吧?但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保护一个暗杀者。米迦勒,这真的让我很好奇,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让你这么对待。”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并非人人都愿意生活在黑暗里,她没有选择。如果留在地狱,她得不到公正的审判。”米迦勒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只需要考虑我给出的条件你是否满意。”

“如果我觉得不够呢?”

米迦勒接话接得果断决绝,过于干脆几乎显得冷厉:“如果不够,还要什么?”

那意思是让路西法直接说,而米迦勒在这种时候问出这种话肯定不是为了挑衅,他对要付出的代价好像已经做好准备了。

但路西法没搭理,他在发问但是字字咄咄逼人:“因为她给你透露了卡鲁亚地下室里两个天使的消息?因为她提前把奇鲁伊叛乱的消息传给你?因为她是被奇鲁伊胁迫?就因为这?你愿意离开地狱跟这个暗杀者过这么多年?”

尤兰悚然一惊——那些明明毫无痕迹的,应该只有她和米迦勒知道的事,就这样被他以笃定又嘲讽的语气说出来了。

问完路西法根本没等答复,只没有任何余地地说:“我不在意她的死活。但你今天必须留在这里。”

口吻像是在说路边的一只肮脏的蚂蚁。

“不在意她的死活,那是在意我背叛了你?”米迦勒平静接话:“如果是这样,从灵魂深崖出来后,我会去第七狱。”

他按住了尤兰激动之下紧抓住他的手,看着路西法继续说了下去:“我本来就没有继续逃避的想法。如果你今天答应,事情结束之后我会履行承诺。”

“哦。”魔王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又笑了一声,这看上去已经不像是嘲讽了,因为就连完全不熟悉他的尤兰都感受到了让人骨髓发冷的怒意:“回第七狱该做什么?”

“该做什么做什么。刺杀魔王或者叛变,该怎么判怎么判。”

“你倒是真的不怕我要杀你。”两个人的言辞交锋间不带一丝温情,锋利得仿佛可以斩断一切,又不知道为什么给旁人一种无法插足的感觉,尤兰很难描述她作为一个听者的感受。

“我很高兴这么多年过去你终于会试着跟我谈判了。”他点了点头:“可惜,这样我更想她死了。”

话音未落,居然是直接发难。

面前的米迦勒像是忽然被一股力量狠狠挥开,在空中甩出极长的距离。数不清的黑色荆棘组成巨大的牢笼,转瞬之间一层一层一层覆盖住他,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叠加了上百层。这一切变化只发生在呼吸之间,尤兰刚救人心切想要借着风系魔法滑下去,就感觉到身体仿佛每一寸都被可以压碎骨骼的力量重重压住,一时间动弹不能,仿佛被压迫到了极限。

她不算弱者,但在路西法这种存在面前却犹如蝼蚁一样,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尤兰拼命试着挣脱,试着调动血肉和骨骼,却看到脚下出现一个法阵,中央是一个魔法阵中极少出现的符号,七芒星。

以七芒星作为法阵主体的术法实在太少了,也太出名了——瓦格萨七剑。别名“灵魂枯萎”,直接湮灭灵魂的黑魔法招数。

不是可以在战场上使用的大规模攻击性法术,但与人独斗时,一招必杀,从无例外。瓦格萨七剑一旦使出,对方可以认定没有生还可能。这个法术是针对单一目标的全方位攻击,逃脱的可能微乎其微,只能靠实力正面对抗。

而现在对她用这个法术的,是撒旦的首领路西法——这哪里是七芒星?这是分明她尤兰的墓碑!路西法不是傲慢地放大话,是真的认为她毫无价值打算当场杀了她!

拿这种法术对付她,跟拿几层楼高的重剑杀鸡有什么区别?不管有多讨厌她,魔王都是个疯子。

黑色荆棘的牢笼被破开,手持鲜红长剑的六翼天使横飞而出,没有半分犹豫挡在她身前。在亮起的七芒星还有接踵而来的瓦格萨七剑面前,没有任何遗漏地挡掉了那些知名的剑。传说不假,米迦勒确实是唯一能跟他抗衡的天使,两个实力顶尖的天使招式碰撞产生的巨大能量像是飞溅的岩浆和铁水,将脚下的黑色乌云一般的魔力屏障击出一个个破口,格奈特亡灵的尖啸顿时清晰得像是近在耳边。第七道剑挡开之后,米迦勒飞速转身单手抱住她,然后——

他看起来像是想要挥手解除尤兰的术法,但是那只手突然垂了下来,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了一步,前胸撞在尤兰身上的同时,一口温热的血也淋在了尤兰肩上。

米迦勒比她高,她看不见米迦勒背后发生了什么,但是她不傻。

瓦格萨七剑……为什么会有第八道剑?

她不知道中了一剑瓦格萨七剑会怎么样,但是米迦勒在那口血之后就恢复了过来,平静决断的目光里看不出受伤后的虚弱,他握着鲜红的十字长剑往下一抛,金红交织的烈火破开澎湃的魔力,在黑色乌云快要合上的其中一道破口里撑开一条缝,阻止它们继续合拢。

米迦勒右手一转,一个法阵飞速闪现,两个人都被极强的魔力包围,隔绝了外面截然不同的满是杀意的魔力。他应当是想带着她往下跳,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黑色乌云突然全部散开,化成厚重沉重的锁链,在眨眼间缠住了他,米迦勒手上的那个小型法阵被黑色墨水般的线条覆盖,面前深蓝的眼里燃起烈火般的怒气——但是尤兰很早就听他说过,他在法术上的造诣不如路西法。

何况他受伤了。

他手中的法阵瓦解,沉重的锁链包裹而上,不遗余力地束缚住面前人的六翼和身体,米迦勒显然怒极,而尤兰的风系魔法无法维持,身体开始往下掉——被米迦勒紧紧抓住了手臂。

缠住他的黑色雾气缓缓流动着,似乎不坚硬但半点不松开。原本撑开乌云的圣剑飞在空中,仿佛与主人的心情相连一样染着熊熊火焰,剑身不断颤抖发出嗡鸣,却一直左右胡乱窜,像是迷失了方向一样没能飞到米迦勒这边来。

“路西法……你现在就给我放开!”面前的人怒骂道,尤兰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这么愤怒——想也知道路西法这种人什么时候被人当面凶过,缠住米迦勒的魔力层层叠加着,半点没有松开的迹象。

米迦勒深蓝的瞳孔开始变了,变得极亮,转瞬之间变得像是破碎的宝石被融化的黄金凝固在一起——堕天使异化的前兆,被视作邪恶的黄金瞳。堕天使堕天后身体因为无法适应黑魔法的运转,实力往往无法恢复到过去的巅峰水平,但这样的限制会在第一次异化之后消失,身体也会彻底适应黑魔法,同时也会在异化时丧失人形,部分变作动物,失去大部分理智并感到痛苦,只想破坏。

熟练后或许可以控制,但米迦勒这是第一次。

他挣扎的动作已经剧烈到半点不顾忌这样的撕扯是否会引起疼痛或者弄伤自己,仿佛落入陷阱的野兽一般丧失理智地挣扎,让旁观者都心惊肉跳,唯恐他的骨骼或者肌肉因为这样激烈的动作而受伤。仿佛响应着主人的心情,红色的圣剑在空中飞舞的速度越来越快,也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等它真正突破干扰回到米迦勒身边,必定能斩断那些束缚他的魔力。

“我可以放你走。”

这个声音让尤兰一愣。

“但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想要害死米迦勒。”

尤兰看向路西法,这是今天第一次——她敢于去看路西法。

很奇怪的是,占据着优势的魔王脸色却并没有最开始那样从容,他的脸色苍白得像是他才是被瓦格萨七剑刺中,又被魔力牢牢束缚的人。

这大概也是他第一次真正把目光投向这个让他满心厌恶的怪物,如果说地狱谁跟尤兰有仇,除了奇鲁伊大概就是狠狠折磨过她的路西法,而他说的是:“米迦勒受过雷刑,你不能让他跟你下去。”

尤兰如梦初醒。一时间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浮起——

“……很早之前,地狱判了他雷刑。行刑之后,他的伤好了吗?”

“格奈特被天使剿灭,即使死后变作亡灵,又过了千万年,感知到天使的气息仍会变得狂暴。”

“它们是吞噬一切的恶灵,即便是天使纯能量化作的身体在它们的口下也没什么特殊……”自顾出神呢喃的秘境天使突然一惊,止住话语转而说道:“请务必当心。”

完全不合时宜的,她追忆起过去的事。

同样是在躲避魔王的追捕,米迦勒带着她逃出了地狱。她那个时候状态很糟糕,却没有马上陷入近百年的昏睡。她的身上开始长出坚硬的尖刺,脑袋里开始有不同的声音,清醒地感受到在恐慌和痛苦中正逐渐失去自我。

米迦勒在对她用治愈术,他身上也有伤,但是天使无法治愈自己,米迦勒也没有表现过痛苦。

尤兰这个时候已经很迷茫了,她说不清心里是恨,或者其他什么。当她想要为了家人报仇,为了记忆中遥远的家人的温暖而决定继续潜伏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自己就是那个奇鲁伊留下的底牌——一个被未知的力量造出来的怪物。她对米迦勒说:“……我可能是另一个奇鲁伊,或者用不该存在于世界上的力量制造出来的怪物,为什么要救我?”

她在流泪了,可一个怪物怎么在流泪呢?

“我或许连生命都算不上,或许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命运从不善待我,可是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是一个手染血腥的罪人,一颗杂草,被认为不该出生的存在。是一个会危害世界的阴谋中诞生的产物,连想利用我的人都害怕我……我爱我的亲人,却为他们带来灾难……我甚至没能拥有真正的亲人。

可是你……为什么救我?

那个时候他们好像是在一个深林里,尤兰记得自己靠在一棵树上,米迦勒半跪在她面前,治愈的光辉映亮他的脸,圆月皎洁清冷,四周有丝丝稀薄的云。

他没有停下治疗,看着被随手放在一边的红色十字剑,仿佛想起什么似地笑了。

他说:“在我小的时候,父神对我说:米迦勒,生命是非凡的。”他抬起眼睛看向尤兰,眼睛澄澈又温和,明明也是在追忆不可挽回的过去却不显得悲伤:“世间的生灵千差万别,你看似与他们不同,实际上又相同。无论渺小或是伟大,每一个生命的诞生都是奇迹,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最后也都有着相同的归宿。”

“你要相信,你的存在救了许多人,你对他们,对我来说,都非常重要。”

“我很喜欢你,从不灰心,也从不因为命运的不公自我放逐。即使是住在租来的小屋子,即使朝不保夕,无法与他人建立联系,也在认真布置着自己的房间,过着自己的生活。”

他说:“尤兰,我想要……跟你在一起。”

——她是让米迦勒怜悯的存在,她想他对她的爱或许是源自对弱小生物的仁慈,或许是对她的遭遇的同情,或许是对她的某些选择的欣赏……但幸运无比的是她付出了爱,也得到了爱。她成为了那么多人的朋友,同伴,也保护了许多人。

——她是多么幸运啊。

尤兰抬起另外一只手,手臂上的血肉蠕动,瞬间变作一把弯曲的长刀。她在米迦勒惊诧的目光中,将那把锋利的弯刀对着被米迦勒拉住的那只手臂,以可以削断的力道,毫不犹豫地砍了下去!

米迦勒大惊,直接松开了手。

那只被紧握的手臂松脱,尤兰在空中对米迦勒露出一个笑,然后紧闭眼睛,坠下灵魂深崖。

格奈特亡灵呼啸着吞没了那个渺小的身影。

米迦勒后来没再挣扎了。

颜色邪异的黄金瞳消失,格奈特亡灵的乌云远去后,这里的海洋和天空依旧是铁灰色,米迦勒的蓝眼睛与这里格格不入。

束缚松开,圣剑回到了米迦勒手里,召唤中断后鲜红色的长剑消失,长剑的主人也如折翼的鸟,无力再挥动羽翼。

昔日的天堂副君,第七狱领主在层层看守之下被押回了第一狱的领主府邸。

第一狱的领主是沙利叶,以机敏著称的月之天使及时地将暗杀者的动向传到了魔王手中,才让这场交锋发生。他们先在第一狱的领主府修整。米迦勒因为伤重暂时昏睡,路西法在他醒来之后去了他的房间。进门时米迦勒静静坐在床上,从门边只能看到他从被子中露出上半身,还有寂静没有情绪的侧脸。

瓦格萨七剑别名灵魂枯萎,伤害是致命的,即使只有一剑,即使对方是米迦勒。哪怕给米迦勒治疗的是治愈庭的首领拉斐尔,为了治这种路西法发出的瓦格萨七剑的伤也必然要费上许多功夫和长久的疗养。

所以米迦勒现在有多痛苦不算难猜的事。

这个认知没有让路西法变了表情。他倚在门边看着米迦勒:“我以为你一醒来就该来找我。”

过了很久,米迦勒问:“为什么?”

“你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不是吗?”他不带感情地笑了笑:“比如怎么处置你?”

怎么听都是威胁的话,但是米迦勒只是静坐着。

他的神情看起来好像这些都跟他没关系,但他还是顺着路西法的话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带回第七狱吗?”

“你一点都不生气吗?”路西法走了进来,他给人的压迫感向来深重,这么走进来的时候,像把一片黑沉的阴影带了进来:“我以为你会发怒,我都做好了听你骂人的准备了,可惜。”

他笑了一下:“连黄金瞳都出来了,我都没想到米迦勒殿下会有这么像恶魔的一面。你也不是没有愤怒这种情绪,不是吗?”

“那里的其他人,后来怎么样了?”

“全死了。”路西法淡淡道:“怒海之涛平息之后,发现他们全都引爆了身上种下的魔咒,连形体都湮灭了。”

“他们背后大概有个组织,对奇鲁伊的事知道不少,你有头绪吗?”

“利维坦。”

米迦勒安静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撒旦庭的利维坦。

这件事最后还是到了这个层次。

这次米迦勒很久没有出声,他昏迷时吐了很多血,任谁都看得出来难熬,但是清醒后却很平静。

“你还没有回答要怎么处理我。”米迦勒说,他的声音在室内回响着,深山滴水的寂寥:“如果不杀我,是有别的安排吗?”

“对。”

“你想杀利维坦。”

路西法轻轻颔首,看起来态度很欣赏,在很早的时候,他经常就是带着这样赞许的表情毫无负担地利用米迦勒:“对。”

他们两个说话,总是省事的。

路西法不方便下手杀利维坦。就算利维坦不是领主,却也是撒旦,堕天使中威望不低的存在。在缺少切实的证据和罪名的情况下,路西法下手只会让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魔王杀重臣——

这一个杀了,下一个是谁?

这跟当时借着地狱旧王族构陷米迦勒又不一样了,现在没有那么好用的刀。

让其他人动手也不方便,米迦勒猜得出,路西法也不想让太多人了解到裂缝的事。人心的欲望和贪婪是无止境的,一个阿德厄库西的石矿都能让孩童的尸骨堆积如山,谁都难以预料未知的力量引出多少人心的恶。

再有就是其他人动手,未必有拿下利维坦的把握。

确实没有谁比米迦勒更好用了。

而米迦勒的答复很简短。

他说,好。

路西法说:“利维坦也接触了裂缝,也有用那种力量的野心,也是违逆了神明意愿的危险分子,你当然不能忍。虽然我很高兴你的配合,但是很可惜,你在我这里是有前科的,回第七狱之前……”他这个时候已经走到了床边坐下,动作很亲近,话语很亲和:“我会对你种下魔神徽章。”

用于主仆关系的魔神徽章。源自地狱存在久远的奴隶制,高位的恶魔用魔力为自己的仆人种下魔神徽章。

拥有魔神徽章的人,会被三条铁律制约——不得解除,不许反抗,不能伤害。

不得自行解除魔神徽章,不许反抗魔神,不能伤害魔神。

因为这种好用的效果,即使在奴隶制废除后,高位的恶魔们也对自己宣誓效忠的仆人延用了这种徽章。除非徽章主人自愿解除,否则仆从直到死亡才能解脱。虽然是极不平等的契约,但被种下魔神徽章的仆人可以借此使用徽章主人的魔力,如果出意外身死,也可以通过这个将消息传达给徽章主人,并留下最后的信息。

有了这个,米迦勒在哪里,路西法都能知道。

但同样的,一个高位恶魔被另一个恶魔种下魔神徽章,是极屈辱的事情。

米迦勒说,好。

总是处在白昼的第一狱今天大概率会下雨,花园道路中有些未化干净的薄冰,是很阴沉湿冷的天。

窗户透进来的白蒙蒙的光线中,路西法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都消失了,原先的轻佻,讽刺,笑意,都没有。他只是看着米迦勒说:“你很让我惊讶,米迦勒。”

他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可以称作感情的存在,只有傲慢的,置身事外的审视:“我真没有想到你会这么配合。如果不是我,她现在该正在你身边。没有给她公正待遇的是我,让你不能行动的是我,打伤你的是我,逼她自己跳灵魂深崖的还是我。你不恨我吗?”

他说话还是一样尖锐。

却不再做任何表情。

“没有什么好恨的。”

米迦勒半张脸在阴影里,但他这样的人,再怎么样也不会给人鬼魅阴森的感觉。

那么强大的天使。那么坚韧的,固执的,烈火一样炽热明亮的存在。当他不顾一切想要挣脱魔力的束缚时,连路西法都没信心可以一直拦住他。

“过去发生的事,很多都是源于我的逃避。”

他缓慢地说着:“我总是在逃避我没信心解决的局面。我隐瞒了她的存在,我打伤你带走她……我以为是没有其他办法,其实只是我不想改变而已……我接受不了我背叛了天堂,我不愿意留在地狱。”

不知道这几句话拨动了路西法哪根神经,或是无法平静的哽咽尾音让双方都无法再维持刚才的样子,对方突然出声打断他:“米迦勒,别太自以为是。”

“我什么时候看起来像是可以商量的样子了?这一点你倒是完全可以相信你过去的判断,你不隐藏她,或者后来你不救走她,她只有被我拿来做研究,受尽各种折磨死去,或是被我直接杀掉这两条路。”

他冷嘲热讽的语气仿佛跟方才一样:“你不会以为,你可以让我改变主意吧?不应该啊,我记得你很早就对我说过,我绝不会因为他人改变主意,因为事到临头我总觉得我才是对的。”

那还是米迦勒刚堕天时候的事了。数次事情大幅度偏离计划下来,面对无论如何都不听劝的魔王,米迦勒都免不了气急地说了那些话——“我总算明白的是你绝不会因为他人改变主意,因为事到临头你总觉得你才是那个对的。”

他对路西法这个上级表现出的恭敬和服从好像都是伪装,真到了下决心的时候对他半点畏惧都没有。

他看着米迦勒微微蜷曲的,落在枕头上的手指,带着黑色空间戒指的手动了一下似乎想握住什么,却最终没动。他只是笑了:“至于想离开地狱?换作任何人是你,都会想离开。不说你有没有得到应有的待遇,就凭一个雷刑,世界上有机会杀我的人里,没有人比你更有理由恨我。”

他看着面前垂着头的人,笑着说:“你现在还觉得该怪你自己吗?”

就在他面前。

米迦勒紧闭双眼,却泪流不止。

没有人知道路西法在想什么,在米迦勒沉默的时间里,或者只是在话音落下的几个呼吸之后,路西法用手搭着米迦勒的背,把他抱进了怀里。

在第一狱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黑暗又寂静的一天里,阴沉的乌云在天上停留已久,雨水却迟迟没有落下。

米迦勒把脸埋在他胸前,湿热的泪水不断落下:“可是……她是想救我,而你……也是想救我。”

暴雨突然落下。

倾盆的雨水吞没整座领主府,豆大的雨珠击打着窗棂,被雨水和雨声包围着的这个只有彼此的黑暗房间里,米迦勒哽噎着,颤抖的声音几乎湮没在雷声和暴雨中,在路西法的耳中却比鼓噪的雷声还要清晰:

“不怪你……怪我自己。”

有人被老婆大声凶了。

被老婆,大声,凶了。

他声音好大,他还凶他,嘤嘤嘤(????)

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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