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骂得太响亮，同时那艘船被砸中的动静也太大，一时间引得其他人也注意过来了。

“米迦勒？”

“米迦勒……”

“是米迦勒！”“是米迦勒来了！”……

振奋的情绪掀起巨大的浪潮。别西卜感觉拽着自己的手一松，整个人从空中直接摔了下来，还好他反应及时飞了起来，来不及说什么，就感到一双淡漠的眼睛扫过了他，像是被夹着雪的冬日寒风拂过全身，一时间只觉得危险至极。

他只听到凌厉的破风声，无数道光线自米迦勒轻轻挥动的手中发出，擦着别西卜的身体直飞而过，他缓缓转过头，看到黑球产生的爆炸一时间遮蔽了所有视野。稍稍可见后，看见了更后面的船上的窟窿还有河面上沉沉浮浮的碎得七零八落的尸体。

别西卜想着擦着他飞过去的光线，还有雷刑时撒旦庭第一个动手的人，觉得对他来说比起那些只会乱杀的变异人，还是米迦勒更危险一点。

他突然听到一道声音突然响起，不带温度的冷静利落：“让你们的手下从船上撤离。”

天空上炽热的气息传来，别西卜抬头看，果然看到了一群刚才米迦勒用来砸穿了船还把它烧掉的拖着火焰长尾的陨石。

别西卜当即不再犹豫，加了个法术对着空中直接喊，声音震耳欲聋：“从船上撤离！米迦勒要攻击船！”

“重复一遍！地狱所有人！从船上撤离！米迦勒要攻击船——！”

不是堕天使的种族还不大理解为什么，但他们转头一瞧，堕天使们已经跑光了。军队听命是本能，他们赶紧跟上。

半空中，米迦勒抬起了手。

重重往下按。

安息河的水仿佛变成了石油，滔天的火焰不受影响地燃烧着。整个河面变成了火海，黑色的火焰和赤红的火焰交织，比飓风下的层叠的海面升得更高，更像是要粉碎吞噬一切的凶兽直冲天穹，巨响和灼烫扑面而来。这还不算完，飞在天空的那些怪物成为了靶子，一个接一个地以双眼无法辨识的速度被击中然后坠入水中，又被飞速烧为灰烬，时不时有几个黑球走漏，被周围的人及时击落。当船上的威胁消灭殆尽时，萨麦尔和贝利尔在火海中朝他们飞了过来。

萨麦尔森冷的蛇瞳上下打量了米迦勒一番，冷笑了一下：“不错，没死嘛。还能来出风头。”

“能撑到我来，你也不错。”米迦勒回敬道。

“要不是我们之前都去出力维护结界了你以为轮得到你显摆？米迦勒你别太狂！”

他们两个总是话不超过三句萨麦尔就该暴跳如雷，别西卜当机立断，在事态变严重之前及时打断：“感谢米迦勒殿下的援助。”他只当不记得米迦勒的官职早就被罢免了这件事：“萨麦尔殿下，我们先来讨论接下来怎么做。”

“那个法阵还会爆炸。”贝利尔静静看着米迦勒，他当然察觉到了雷刑的伤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不合理，但他只是一指主船上那个绿色的法阵:“你有办法破掉它吗？”

那个法阵还在不间断地变化，不知道米迦勒能不能看清，别西卜立刻在四人面前变了个小型的出来，并实时进行修改。

“第五狱的居民避难完成了吗？”问这句话的时候，米迦勒看着别西卜。

“没有，想得美，事发才多久，你以为第五狱有多少人，全部避难到第四狱和第六狱又要多久。”别西卜摊摊手:“我只能说所有人都聚集在离安息河最远的地方了，至于避难……今天是没办法完成的。”

现在刚刚入夜。

米迦勒沉默片刻:“带你们手下走吧，去做避难工作。这附近不要留人。剩下的我尽力而为。”

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别西卜大惊——别的也不说，主船上还有魔王，他怎么可能把魔王的安危交给米迦勒一个人，以米迦勒模糊的立场问题，万一路西法出来了会怎么看待别西卜办的这件事，万一他没出来路西法的手下又会怎么看待别西卜办的这件事？——“嘿你居心不良意图不轨！”“你明知道米迦勒有谋害魔王陛下的意图你还故意把他放进去！”“杀了他为魔王陛下报仇！”……

……总之就是如果他真的把营救这件事全权交给米迦勒，魔王或者他的手下，总有一方会活撕了他。

那日子怎么想都没法过了。

他当场就要出言反驳，脑内已经从围绕着“我不是不相信米迦勒殿下”的论证编到了地狱局势的分析，条理分明足够有说服力，但米迦勒根本没给他反驳的机会，他直接一扇翅膀，眨眼间成为了他们视野里的一个点，别西卜异化的眼睛好用一点，他看到米迦勒逼近结界前，没拿剑的手的手指曲起一转浮出一个法阵，他整个人身上也亮起一层淡绿的光——居然跟刚刚那些异变的船上的人有点类似，但米迦勒带着这层光穿过上空法阵的边界，立刻散掉那个法阵，身上绿光也消失了。

他落在船上，很快从别西卜的视野消失。

专注看他片刻的功夫，别西卜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

“不愧是做过天国军队统帅的人，”别西卜勉强扯了扯嘴角，对这种我行我素只听自己判断的行为有意见但是没什么办法，米迦勒明显习惯于下令而不是解释命令：“他真的没有跟我们商量的意思。”

他只当做情势真的太急米迦勒来不及解释给自己顺气，吩咐属下去加固两岸的结界防止下一轮爆炸波动，又想继续跟萨麦尔和贝利尔商量突破绿色结界的方法，却冷不丁听到萨麦尔说：“我要带人走了。”

别西卜大惊失色，他一时几乎怒上心头，但是萨麦尔毕竟是最快领兵赶到倾力帮助的人，他军人出身责任感极强，想独善其身撇清自己的可能性很低，那么就只有：“你该不会想告诉我你相信米迦勒？”他失声喊道。

萨麦尔皱眉：“别说那么恶心，谁相信他了？”

别西卜：“？”

“他的判断是对的。”萨麦尔说，他的蛇鳞收回去了，长期保持异化状态哪怕对撒旦也是巨大的消耗，这时他的肤色比平时苍白很多，但是说话很稳：“你还没看明白么？他对这些东西的了解比我们深得多，他对局势做出了‘需要撤退’的判断。撤吧，不用再加固结界了。我会把人手都调去做第五狱的避难安置工作。”

“但他又不是你我军队的指挥官！凭什么听他的？之后别人问起我们这个时候情势那么危急为什么选择撤退，你难道要用‘是米迦勒的判断’这件事来说服别人？”别西卜只觉得匪夷所思。

“他不是地狱的指挥官，他做出的判断就会失误么？”萨麦尔倒是平静，尽管别西卜激动极了。

别西卜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好，我可以不派人去靠近那个绿色的阵法，但是结界不能不加固。下一波爆炸肯定会更强，就算加固了结界也挡不住，但至少可以减少损失……”这番话本质还是违背了所谓“需要撤退的判断”，但听起来让人可接受的多，只可惜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贝利尔也突然出声了。

他说：“我也要带人走了。”

别西卜那一口气不上不下差点憋死，政治场上练出来的笑骂自如今天彻底告破：“你也……”这些人是彻底不考虑万一被追责怎么办了吗？

贝利尔笑着摆了摆手：“你可别说我相信米迦勒，我跟他没什么交情。我只相信我自己。放心，我也会把人留来做避难工作的。”

他看了看别西卜的表情，估摸着是觉得只说到这个地步就走人的话这个叱咤地狱政治场的同僚真的会当场气绝在此，就补充说：“你是政治家思维，怎么规避风险，避免担责对你很重要。这里是第五狱，你是领主，路西法陛下又在船上……我明白你的顾虑，但现在这里是战场。”

他只说到这里。怠惰的撒旦对于同僚从来都是点到即止，如果别西卜不改主意，贝利尔也不会在意。

萨麦尔一挥翅膀走了，贝利尔对他笑笑，也跟上。他们都传令撤退，别西卜的手下在他身后，等他下令。

安息河水的颜色几乎跟夜色融为一体，夜间河面凛冽的风把别西卜的声音刮了过来。

那是一个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撤。”

主船上一片寂静，只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弥漫开了浓郁的血/腥。

与其他船上全部丧失神志异变成怪物的人不同，主船上的人都没有异样，这里静默无声，是一座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米迦勒进来之后就掩藏了行踪。

对于卡鲁亚·厄斯林根来说，在他感到异常的时候，身边的人就已经全部没了气息。而一个噩梦般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在他耳边萦绕不去：“路西法在哪里？”

卡鲁亚自己就是大恶魔，但是他看到这张脸的表情就像是看见了恶鬼。

他想要呼救，但是没来得及张嘴，腹部就被狠狠一踢，大恶魔的身体素质霎时间变得比柔弱的人类还不如，五脏六腑四分五裂，卡鲁亚倒在地上“啊啊”满嘴流着涎水，什么也说不出来。

米迦勒上前来，踩住了他的喉咙，低头的表情比地狱所有大恶魔加起来带来的恐怖感更甚：“我再问一遍，路西法在哪里。”

卡鲁亚没办法转头，但是听到了手骨碎裂的声音，剧痛让他浑身发抖，而那剧痛一寸一寸蔓延上来，继而一轻……

什么部分离开躯体的声音。

米迦勒没有用圣剑，他就随手从卡鲁亚死了一地的手下身上挑了一把剑，切断了卡鲁亚一边的手臂。然后用那把剑把卡鲁亚的躯体钉在地上。

卡鲁亚失禁了，恶臭弥漫开。

“大恶魔身体素质很好，如果要审问，可以不留手地玩很久。”米迦勒的鞋底转了转，卡鲁亚感觉喉咙都要在压力下碎裂开，可他的表情看不出他在做多么残酷的事情：“我给你留了一只手，愿意说就握拳。然后如果你想说谎，也可以试试看能不能瞒得过我。”

卡鲁亚握拳。

米迦勒松开脚。房间内正好有一副船内结构图，卡鲁亚嘶声说：“……酒厅，他在酒厅……”

米迦勒拿剑在图上一指：“是这里？”

卡鲁亚哆嗦一下：“……是……是，是的……”

这是他死前最后一句话。

潜入对米迦勒说不难。他轻巧又无声地在船中穿梭而过，收敛着气息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本来以为酒厅内应该会有很多人守着，意外的是离那里越近，人反而越少，溜入里面的时候，偌大一个酒厅居然一个守卫也没有。

就好像关押着野兽的地方，就算凶残的野兽被锁在囚笼里，人们也会因为下意识的畏惧与关押他的牢笼保持距离。

奇鲁伊明显对这里精心做了布置，摆设格局都十分别致，储藏的酒很是非凡。可惜现在桌椅翻倒，酒柜倾塌，满地酒瓶摔碎留下的玻璃渣。室内灯盏也坏了，没有光亮，但对米迦勒的影响很小。

酒香扑鼻，他走了几步，很快瞅见不远处，倒下的酒柜的掩映间，有一个双手被吊起来的人影。

那个人影单膝着地半跪在那里，微微垂着头，长发垂下遮住了部分侧脸，双手在身体两侧略高于头部的地方被吊着，但是看不见锁住他的是什么，如果不是这个人影他见过太多次，熟悉到绝不可能认错，他会以为这是个奇特的塑像。

不知道锁住他的是什么，米迦勒没有再靠近。想起那些船上失去神志异变的人，他微微皱了皱眉，低声问：“路西法，还活着吗？”

他看见黑暗中有丝线状的光亮了一下，最近的离他只有一步之遥。这短暂的一亮让他瞥得了这无形的囚禁背后的原因：数不清的细微丝线从天花板，从各个方向，穿过那个人的身体连接到地板，上下皆有相对应的法阵。

而这些丝线亮起是因为——那个人朝他的方向抬了头。

“你这个问题问得还真有水平。”阶下囚陛下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