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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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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安颈侧被箭矢划伤,殷红的血顺着衣襟而下,粘稠的贴着皮肤。

宫灯被重新点燃。

昏暗的灯光下,仿佛滞藏着巨大的秘密。

伤口发黑,是中毒的迹象。

姜芜正要宣太医,被沈清安拦下,“你让朕顶着这副妆容见人?”他眉间凝滞成一条线,话又冷又涩,“那时朕就真的解释不清了。”他哑然失笑,化解微妙的氛围。

“这点毒不至于要人命。”沈清安从袖中拿出一个晶玉瓷瓶递到姜芜手中,“替朕涂上。”

姜芜知道自己莽撞,一言不发的解开沈清安衣襟,露出完整脖颈。伤口从颈到肩往下,黑红的血顺流到胸口,姜芜思忖后将沈清安衣衫褪了半截,胸口俨然露出一个匕首剑刃大小的伤口,是上一次行刺留下的,还未痊愈。

“你方才说朕自导自演?”他沉闷的冷哼,语气中隐隐存了怒意。姜芜瑟缩的往后倾身,被沈清安拽住手腕,冰凉的触意让她度然失去冷静,覆上心慌。

沈清安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落到姜芜耳中犹如刑罚,“你始终不信朕,是吗?”手腕的力度加深,姜芜心乱如麻,她只是猜测,陡然将这份猜测宣出于口,而忘记身侧之人是那倨傲皇位的九五之尊。

她被沈清安冷冽的眼神击败,落荒而逃,脑中搜罗着如何自圆其说才能熄灭圣怒,最终选择实话实说。

“臣妾没有不信陛下,只是想明白始末,不想做笼中鸟,自以为是的扑棱翅膀,成为别人眼中笑话。”她压下心中那股惧怕,语气尽量平缓,可依旧掩不住慌乱,脸上青白。

不知何时窗棂兀自被风吹开,飘进几颗雪花,头上珠钗被吹得叮当作响。沈清安松开手,缓声说:“做笼中鸟不好吗?”他喃喃呓语。

至少性命无虞,能百岁安康。

姜芜快步将窗户关好,又审视四周,确定无人察觉才回到榻前。

沈清安发烧了,脸色潮红。

她小心翼翼的清理伤口,将污血擦净,药粉涂抹到伤口时,沈清安身体一颤,沉沉的迎上姜芜的眼,蒙上一层水氲。

伤口竟比想象的要深,依稀能看到骨头。

“陛下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沈清安许久没说话,两人静默的等待,仿佛跨了一条长河,经久不息的流淌,看不到头,望不到尾,只能静静地等,等啊等,不知方寸。

“姜芜。”沈清安喉中涩哑,发出的声音又低又沉,情绪如弦中箭,一触即发。

姜芜心中一颤,什么时候沈清安才会唤她名字?上一次是她雪地跪求沈清安召回镇北侯疆域一役的时候。

她心中不安,觉得有事发生。

姜芜拿来金疮药,涂在沈清安胸口的伤上。若无其事的包扎伤口,给沈清安整理好衣衫。

沈清安抬起的手滞在空中,又无力垂下。

“我没有想隐瞒什么,只是深宫内墙中,权势下,不知道比知道好,什么都不知道也未必更好。”

姜芜被他绕得一头雾水。

“陛下想说的时候,臣妾那时再听。”

沈清安冰凉的眸中染上一层惶然,他像是坠入深渊,四周冰冷漆黑,永无止境的下坠,无数双白骨森森的手拉扯着要他下无间地狱,耳边一遍一遍的呼啸着告诉他,他是不被世间所容的魔鬼,该和他们一样,身处泥潭,遭万人唾弃才对!

他不甘,一次次问自己,凭什么?

凭什么,他没有睁眼触摸阳光的机会?

他奋力向上,做无谓的挣扎,所有人让他别白费力气。

这条尸山血海的路,他一个人走了很久……

直到,一抹光亮撒到身上,她出现了。

姜芜软声说:“您发烧了,臣妾送您回去。”

沈清安失魂落魄,眼里淬着冰霜,“这道伤口,是朕自己刺的。”他指着胸口处包扎的地方。姜芜料想到,方才一箭解答了她多日来的疑惑。

她原本以为是太后的人刺杀沈清安,借势揽下大权。

但后来一想,太后不会如此明目张胆,挑衅皇权。

唯一可能的,是沈清安自作一场戏,演给群臣看。

他要将太后的昭然之心公之于众。

所以才十日找不到刺客,找到后消失得悄无声息。

“陛下何必……”

“太后心思缜密,华安殿处处是她的人,不做得真一点,她怎么放心垂帘执政。”

沈清安摆摆手,孤独落寞的隐到暗处。

“朕先回去,这回不用扮演,真的病疾在身了。”他似是而非的笑,分不清是苦涩还是自嘲。

沈清安走后,姜芜卸下气,压抑呼吸。拿出藏于身后的信帛,不知不觉间手心沁出冷汗,沾湿信帛,晕花上面的字。

那是镇北侯府通敌叛国的罪证呈书!

她不敢打开,将信帛扔出又捡回,反复几次。夜深风雪骤起时,她听着窗外雨夹着雪飘零的声音,悲从中来。打开信帛,一字一句的看。

信帛中追溯到三年前,先帝还在,沈清安游学三年即将归京。

先帝病危,太后把持朝政,镇北侯手无实权,是个闲散官职。太后党借由沈清安游学在外不能即刻归京为由,使太后独揽大权,控制局面。太后一度以为能暗度陈仓,除去沈清安,另立皇帝,将权力揽握手中。

没想到先帝驾崩前日,沈清安归京面圣,打破太后计谋。

姜芜翻看,信帛中轻描淡写的一句,是诡谲云涌的朝堂政权。她继续往后读,指尖停在沈清安游学三年屡遭暗杀,有一年下落不明的地方。

当时她处于闺阁,不问世事,整日跟着兄长胡吃海喝,招猫逗狗。闲来时随父亲去往边疆,不过镇北侯不许她上前线,只在后方小打小闹。那一年,沈清安生死不定,不知身处何方,太后甚至欺瞒先帝。

信帛中寥寥几笔,一年后,沈清安被暗卫救下。至于一年中经历什么,无人知晓。或者,知道的早成枯骨。

最后几页,是镇北侯三年来通敌谋反的罪证,有和敌国首领的书信往来,姜芜看了,那字迹和父亲的一样!

三年前,镇北侯和金国暗地交换物资,取得扶持,赢得军功,在朝中掌握权力,从而拥立沈清安即位。

那一年,镇北侯身负重伤,险些要了性命。她以为是父亲英勇奋战,以血肉之躯换来军功。

沈清安即位后,将北方军权交给镇北侯。

镇北侯明里暗里和金国互通往来,集结兵权。

所以,三年来,北方战事吃紧,大小战役不断,却军功少有,持续三年遭金国打压。

都说镇北侯驰骋沙场,敌人闻风丧胆。原来是演了一出好戏,以万千将士之命,演给皇帝百官看。

姜芜不留痕迹的毁掉信帛,这是她重生来形成的习惯,不给敌人留机会,不将自己的命处于危境。

她辗转难眠,她不信镇北侯有谋逆之心,也不全然觉得父亲无辜。

当她以旁观者角度审视整件事时,她心惊的发现,自己于权势而言,不过一粟一栗。权势是好东西,所以人人都想要。

沈清安一直知道。

上一世以通敌卖国的罪名抄家灭族是他的意思,刘尚书搜出的罪证是沈清安默许。

镇北侯府遭遇灭顶之灾不是因为全军覆没,而是那一张张信帛。

又或是要镇北侯再无翻身的可能。

雪不停的下,渐渐成了雨。姜芜听雨落下,听雨停,见窗外朦胧亮起天光,才浅浅合眼,耳边却清楚的洞察宫人扫雪的声音。

她迷迷糊糊做了梦,她清楚的知道在梦中,可舍不得离开。

她见到了镇北侯,满面风霜,眼神疲惫,手中紧紧握着长枪。那柄长枪,是她寻来世间良匠耗时三个月打造的,为了在出征前给他。

硝烟弥漫,大雪掩藏伤亡,掩盖血淋淋的场面。她立在雪地中,寒风拍打身体,要将她掀翻。

她一步步踱向镇北侯,脚下层层堆积着尸体。她看去,有大周将士,有金国士兵,对面金国人摇旗呐喊,挑衅嚣张。

镇北侯身后只有十余人,手持银枪长剑,铠甲被撕碎,里面衣襟沾满干涸的血。

他们负隅抵抗,拼尽全力杀出一条血路,只是路到尽头了。

他们有大周将士不屈的意志,即便只有十余人,也要浴血奋战到底!

姜芜被乱箭逼退,箭雨停歇后,她眼前多了十余具尸体,万箭穿心,手中依旧秉持佩剑,眼神遥遥望向大周的方向。

她哭喊着,到镇北侯身边时,镇北侯见她,错愕的扯出一抹笑,手掌结满老茧,落到姜芜肩上时,轻飘飘的,像一缕烟。

他了无遗憾了。

他让姜芜不要伤心,他收到她的信,让他不追穷寇。他也预见自己的结局,战死沙场是他最好的归宿。

姜芜问他,活着才有希望,为什么不活下来,带将士归家!

镇北侯说,他们没有希望了,他们把希望留给家人。

风雪呼啸,吹得她裙袍作响,泪水被凝成霜。硝烟散去,茫茫雪地间,只有姜芜。

歆雪急急忙忙的喊醒她,边疆传来消息。

姜芜脑子还没清醒,眼角挂着泪,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歆雪神色悲戚,眼圈泛红,姜芜心中升起不安。

她拢了外衣坐起,让歆雪快说。

“侯爷……败了!”歆雪哽着声,一滴泪垂落。

侯府完了!

姜芜轰然颓身,眼框终于忍不住红了,喉中滚动:“父亲他,可还好?”她噎住“死”字,又问:“随父亲出征的将士,生还多少?”

歆雪捂住脸,低头哭泣:“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侯爷他……”

姜芜站不稳脚,晕了过去。

醒来时脸色惨白,气息虚弱。太医熬了药,苦涩的味道包围她,像无数英魂在她耳边嘶鸣,要她偿命。

又对上了!

所有事在提前发生。

上一世边疆传来消息时,是大周三年秋,明明她还有时间……

到什么也没改变。

她低声抽噎,脑中混沌。

不,她还有机会。她去求沈清安开恩,将镇北侯通敌的罪证掩下,镇北侯家眷还能有活命的机会。

那据证没有被证实。

这是她唯一能和沈清安谈判的。

姜芜梳洗整齐,镜中的人脸色憔悴,脑中胡思乱想,或许沈清安会念在多年夫妻情意上饶恕镇北侯府无辜。

父亲死了,活着的人还有路要走。她不能低头,不能认命,不能自绝生路!她要打起精神,镇北侯府只有她了。

母亲性子软,小弟年岁小,唯一能倚靠的兄长,却是个混的,整日游手好闲,与纨绔厮混。

姜芜强支起精神,问歆雪∶“家中可知道噩耗?”

歆雪与镜中女子对视,眼眶又泛起红,抹了一把泪,回答∶“侯爷的事……还未传回京都,夫人,少爷还不知。”

姜芜点点头。

歆雪再忍不住,娟帕捂住脸,大哭起来。姜芜起身柔声安慰∶“别哭,我们还有路要走,所有人等着看镇北侯府笑话,甚至会落井下石,踩一脚。”她声音哽咽,回忆起上一世,噩耗传回京都时,众叛亲离,趁火打劫。

她握上歆雪,“你还有我,我,需要你。”深宫中,她们成了彼此唯一的倚靠。

歆雪和大多数下人一样,家中粮食短缺,被侯府买了回去。姜芜人好,没有将她当做下人,处处维护。

出嫁时,将她带入宫中,一起的还有侯爷留下的暗探。

这份恩情,她一直记得。

“我们必须在消息传回京都前,为侯府做些什么。”她眼睛望向深处,皇城外侯府方向。

“奴婢谨遵娘娘旨意。”歆雪擦干眼泪,振作起来。

“我现在去见陛下。你很重要,”姜芜暗哑着嗓音,继续道∶“守好消息,不要走漏半点风声。否则……”

兴辱存亡,累及家人。

歆雪点头,知道事态紧急,让姜芜放心,送她出长宁宫。

两人还没踏出大殿,长宁宫被禁军包围。

姜芜心神大乱,豆蔻丹指陷入肉里。

事情朝无法挽回的境地发展。她仰望灰蒙蒙的天,如此结局,为何还要她重活一世!

扶住歆雪的手冰凉,心坠入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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