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连时间本身都遗忘，我也依旧记得这座神殿最初的模样。在群山间的密林中，巍峨的洁白建筑匍匐在那儿，周围开满五颜六色的蔷薇花，花香与山林间清新的空气混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过在这里安家。”

“艾菲女士让所有人蹲在神殿外的灌木后等候，准备先观察下看门人的具体作息时间。可计划表还没写出来，就看见画着圣母教标志的马车行驶到神殿前，从中走下不少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来。”

“我猜测其中可能用了空间魔法，不然我实在想象不到那么小的马车如何走出几百号人。”

“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这样，以前，圣母教会搜集走投无路的人，把他们分到各处神殿与教堂做义工，报酬是遮风挡雨的宿舍与无限量供应的粗粮面包。”

克劳克把苔藓当做橡皮泥，想捏出一只毛毛虫，最后却捏得像是蠕虫或是蚕。听到菲尼斯问他，他马虎道：“没听说过了。现在圣母教给流浪者的福利措施是救济站，无家可归者可以进里头过夜。”

当初刚来异世界时，他就曾在那里住过一阵子，那里提供的白菜汤还蛮合他口味的。

“真的吗？”多伦抓抓头，“我以前流浪时也去找过，但教堂的修女说那是谣传，根本没有救助站这种东西，所以我只能睡桥洞。”

克劳克虚着眼，没忍心告诉他，几乎每家救助站前都竖着一面标示牌，上面写到：

“本救助站接纳一切无助之人，愿圣母伊莎贝拉庇佑您。除了：矮人，哥布林，妖精，精灵，恶魔，龙人，龙，兽人，人鱼，魔族，妖魔，丁吉利人，莫斯维尔人，奥斯摩人，智力残缺者，面容不整者以及残障人士。

感谢合作，祝您愉快。”

这种情况下，多伦要是能求到帮助就见鬼了！

“好吧，其实无所谓，我们往下讲。”

菲尼斯很明显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太多时间，继续说：“这时候，艾菲女士撕掉写到一半的计划书，对我们讲：‘不用偷偷溜进去了。直接混到流浪汉里面就行’。”

“这并不困难，为了与治安官斗智斗勇，我们常备化妆品、易容道具与衣物。约翰接到指令，立刻回车厢，回来时不仅带着所需用品，还把躲在衣服里的莉莉娅给揪了出来。”

“唉，想想就头疼，她安静时像个天使，但动起来就比小恶魔还烦人！”

正在玩石头的莉莉娅骷髅回头望他，菲尼斯把手放在嘴边，念话声音猛地放大：“我说你是个小恶魔！”

“啪！”莉莉娅朝他身上丢了颗石子，一脚踢倒好不容易堆起的石头塔，扑到艾菲怀里去。艾菲放下烟斗，摸着莉莉娅的头骨，朝菲尼斯看去，空洞的双眸好似在瞪他。

菲尼斯磕牙又耸肩：“你们瞧，就像这样。大伙对她无可奈何，我们都不是擅长凶孩子的人。更别说，那种情况下不适合发脾气，太大声容易被神殿看守发现。”

“思来想去，让她自己走回去不大可能，把她独自留在深山老林也不是好办法。艾菲女士只能把莉莉娅一并带进去，这不是全无好处，带小孩的流浪者更有说服力。”

“一切都很顺利，守卫压根没查人数与身份，直接放行。进去后，我们被分配到不同房间，约好回头再碰面。”

“我的老天！你们能想象吗？住的是二人间，比我们基地还整洁！饭菜也顿顿都有汤有肉，喝的是一点涩味都没有的白葡萄酒，主食是加了牛奶的面包！而神殿要我们做什么呢？仅仅只用扫扫地，背背经文而已！”

“我刚开始完全搞不明白为什么圣母教要对群流浪汉这么好，觉得这简直是天堂般的日子。每天提心吊胆的盗墓生活可没这么惬意，偶尔会想着，要不就这么住下算了。”

“但我还有颗想暴富的心，所以被艾菲女士召集时，我还是去了。”

“那几天大伙过得都不错，尤其是多丽丝，由于是孕妇，神职人员还给她准备了单人房，每晚还会给她送羊奶来。”

“约翰说：‘要不我们就住下吧，在这过活总比天天躲治安官要好哇！’多丽丝给他一耳光：‘老娘还等着挣大钱呢！等这趟大赚一笔，不比在这好？我跟你说，未来我俩的女儿是要当人上人的，哪能在神殿里蹉跎一辈子？’”

“艾菲女士说：‘你们跟我怎么久，心眼怎么还这么大！我就问一件事，这几天，有见到之前来这的难民吗？’”

“这话让我脊背发凉，为流浪者们准备的房间看样子有很长历史，设计之初应该就是为收容流浪者准备的，毕竟按圣母教标准，一座神殿不需要那么多神职人员。”

“既然如此，在他们这批人之前被分发到这座神殿的流浪者都跑哪去了？没听说圣母教的救助有时限啊！”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不再提留下的话，甚至想早早溜走。如果只是想捞笔小钱，直接拿些走廊的花盆和食堂的餐具就行。可若决定要赚钱，就要大笔大笔的赚！”

“艾菲一拍手，把目标定在这座神殿的‘圣物’上，她是从两名神官的谈话中听说这件东西的，应该就是这座神殿里最有价值的物品。但具体是什么样，放在哪，有什么用，都一概不知。”

“我们决定先观察几日，收集情报再说。”

“最先注意到异变是莉莉娅，一次午餐时，莉莉娅说，一位经常摸她头的流浪者老阿姨已经三天没来找她了。”

“艾菲女士顺着失踪者往上查，发现不只那名女流浪者，还有数十人在暗地里失踪。失踪似乎是以宿舍为单位，再加上流浪汉众多，所以在短时间内，没人发现异样。”

“我不知道那些失踪者是什么下场，但直觉告诉我，那不是什么好事。”

“自那以后，我们经常发现身边有人消失。这让大伙都有些烦躁，艾菲女士告诉我们，如果情况恶化，立刻带着能拿到的财物撤退。”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神官们嘴不严，不到半个月，我们就确定了圣物的所在地。那就是流浪者们被禁止踏足的内殿中心：伊莎贝拉庭院的地底。”

“当日，我们就潜入了内殿，但在庭院里并没有通往地下的路，我们找了一宿也没找到机关或门，从神官口中也打探不出什么来。最后我们选择了一种朴实的方法，那就是挖地道。”

“虽说盗墓贼都是挖掘能手，但当时手头没工具，徒手挖未免太慢。于是，艾菲拿出了用来操控低级魔物的一次性符文，召来一条龙蚯蚓。”

多伦与克劳克浑身一震，想起此时正盘踞在神殿外侧酣睡的夫鲁夫鲁。

“想起外头那条大肉虫了？应该就是他，不过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变成那样的。”菲尼斯在他们脑海中轻笑。

克劳克大概知道菲尼斯在地下困了多久了，夫鲁夫鲁被发现是在一百多年前，但经过判断，它已经活了三百余岁，再加上普通龙蚯蚓的寿命不超过五十岁……这么算来，菲尼斯至少困了三百年左右。

不过，如果当初夫鲁夫鲁只是条普通龙蚯蚓，那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让它变得如此巨大？

菲尼斯接下来的经历解释了这一切。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我们很轻松的就找到了圣物室。说实话，我搞不明白神殿为什么一点防护都不做，潜入工作无比轻松。”

“我们让龙蚯蚓在墙上钻出一个小洞，往里头看去。”菲尼斯的手指骨颤了颤，“我至今忘不了那副画面，穿着洁白长袍的神官们拉动绳索，把一个男人倒吊起来。”

“我认得他，神殿的打扫工作是按小组来算，那家伙和我同组，是个开朗的小伙子，跟你们差不多年纪，早上扫走廊时，我还同他打过招呼。”

“他似乎睡得很熟，一名女神官捧来一盏金杯，放在他下方。接着，旁边的神官掏出一把金匕首，割开那小伙子的喉咙……那孩子睁开眼，像脱水的鱼一样在半空扑腾，所有神官跪下来，仰头注视着他，为他诵经，他就那样慢慢没了生息。”

“我们不敢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血液全部滴到那杯子里。明明盛了那么多血，那金杯却没有丝毫满溢。神官们捧起金杯，摆放在尽头的祭台上。”

“然后他们放下尸体，把一瓶药剂撒在死尸上。皮肉在药水下融化，油脂与骨骼分离。尸油在咒文下凝结成类似蜡的材质，而骨头，则磨成粉末，装进布袋里，多丽丝认出来，那布袋的样式和装花园肥料的是同种材质。”

听到蜡，多伦想起一路上用来照明，发出怪味的熏香蜡烛，脸色僵硬，扶着墙壁干呕不止。

菲尼斯的牙齿高兴的“咔哒咔哒”响，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但他又看向克劳克，少年只是看眼手边的蜡烛，往嘴里塞把苔藓。

“你难道没一点感想吗？”

“什么？啊噢。”克劳克咽口唾沫，试图洗掉口中的草腥味，回答，“他们看样子在举行什么仪式。尸蜡应该是用来做蜡烛的，毕竟蜡烛是仪式常用道具，而且智慧生物的油脂做成的蜡烛，在神秘学上有特殊含义，在某些情况下是极好的施法材料。”

“不，亲爱的小家伙。我在问你，你对把人制成蜡这种事难道没一点惊讶吗？”

克劳克打个哈欠：“不啊，蛮吓人的。”

前辈子看的书不少，什么恐怖的脑洞都见过，这种程度完全是毛毛雨。

多伦朝克劳克投出崇敬的眼神，菲尼斯敲敲自己的骷髅脑袋，发出咚咚声，久违的感到一丝无力与挫败感。

“总之，我们都吓坏了。虽然我们偷过古董，抢过劫，毁过墓碑，挖过坟。但我们从未杀过人，更别提这么……别样的杀法。”

“我当即就吓破了胆，作为死灵法师，我对危险十分敏感。立刻提议别偷了，直接回去比较好。”

“但我也知道这不可能，我们已经没有积蓄，连基地的房租都付不起。没人想当真正的流浪汉，所以在其他团员的劝说下，我冷静下来，决定留下。”

“那金杯看样子就是所谓的圣物，虽说那玩意看起来邪门的很，但只要能卖钱，都无关紧要。等神官全部离开，我们钻开墙壁，溜了进去。”

“靠近祭台，我看向那金杯。杯身上镶嵌数颗鸽子蛋大的红宝石，宝石周边刻满形态各异的浮雕——那些似乎是圣母教与各大智慧种族的象征标识。”

“里面盛满红色液体，无数人脸在其中交替浮现，却被一层看不见的膜阻拦。我起先以为那是血，后来才明白，那是液态化的魔力。但因金杯的某种未知性质，才让本应透亮的液态魔力变成那模样。”

“只是站在旁边，我便知晓它绝对不是凡物！那庞大的魔力比我见过的最强大的术士还要高出无数层级！这绝对是件极其恐怖的魔法物品，要是把它卖到黑市去，准会掀起巨浪来！”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它，害怕其中的事物泼洒出来，可就在底座离开祭台时，房间内突然响起警报。那道警戒术式隐藏得极深，连我们中经验最丰富的艾菲也没察觉。”

“神官们赶回来，看到我们，似乎极其惊讶。我不知道他们惊讶个什么，这么糟糕的保全系统，遭贼不是很正常的？”

“所有团员顺着来时的路往回逃，神官们的力量比想象中的要可怕得多。我们连逃带打，期间，约翰、艾菲、多丽丝先后被俘获，只留我一人拖着重伤的残躯逃了出去。”

“当时，我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条，我可以回城里去，把到手的圣物卖掉。虽说可能会招致追杀，但只要有钱，就可以逃到外国去。”

“可我的朋友与家人都留在那里，还有莉莉娅……我们逃的太急，她还在等我们回去。”

“所以，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第二条路：救回我的家人们。可我已经实在没有力气，魔力寥寥无几，手边的道具也只剩下金杯与法杖，陪伴我的，也只有那只被操纵的龙蚯蚓。”

“如果不就医，我很快会死。若我就医后再回来，艾菲他们不知道会遭遇何种对待。我当时头脑一热，产生了一件极其疯狂的想法：使用金杯！”

“但我不知道怎么用，偷来的物品不可能附带使用说明书。我抓耳挠腮，连伤口也因过度急切而裂开来。”

“这时，我忽然灵光乍现，想起杯里盛满的鲜红，那是极其精纯的魔力凝液，虽说颜色怎么看都不对劲，但若喝下一小口……只一小口，就足以让我的魔力重回巅峰！”

“为了保险，我先给身边那只虫子喂了些。发现没什么异常后，才把金杯凑到嘴边。于此同时，我的余光瞥见莉莉娅走出神殿，她是出来倒垃圾的，看到我时，还向我挥挥手。”

“我正想告诉她赶紧从这里逃走，那只龙蚯蚓却突然冲破了束缚，张嘴咬向我。我看出来，那畜生的目标是金杯！惊慌的我往后坐去，想将金杯藏向身后，但我忽视了伤势与疲惫的影响，金杯从我手中飞出……”

“其中的一切泼洒出来，化作鲜红的云雾，如海啸般吞没所有。我看见天空与土地都化作殷红，无数半虚半实的人脸在半空中游荡、哀嚎，洁白的大理石柱与浮雕像被岁月长河洗刷般迅速腐朽。

“莉莉娅惊讶极了，快步朝我跑来。她那雪白的肌肤上被红雾侵染，出现道道红斑。接着，那些皮迅速褶皱、剥落，比秋天的落叶还要干、脆。眼球也从眼眶中脱出，被她的小红鞋踩爆。可她依然没有停下，好似并未察觉到身上的异变。”

“我眼睁睁看着她失去头发、血肉。最后，一架骷髅摔在我面前，头骨像皮球一样滚到我身边。”

“我想捡起它，可手好像不听使唤。往下看，才发现双臂早已失去所有皮肉，接着，随着一片漆黑，我的眼窝也变得空洞。”

“不知多久后，我坐起身，发现身边金杯已不知去向，而自己身处地底，某种结界覆盖了整所神殿，不知为何变得巨大的龙蚯蚓盘踞在外，无数枯骨游荡在这破旧的长廊与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