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晃荡荡跨了半个城，才到牙行，算不上破烂，但绝对是有点岁月的院落。
刚踏进去，杂乱的院子里，人群挤作一团。
闷热的天气、狭小的空间，有的眼底带着期望，有的双眼无神、一脸苦相。
“殿下要挑什么样的？今天刚进了一批上等货，小的带您看看。”
半弯着腰的牙人介绍着，稍稍领先几步，带着人朝另一边走去。
这外边的人都是老油条了，难出手不说，那要死不活的样子，他自己看着都糟心，万一惹恼了这种大顾客，那就白白损失一笔大单了！
穿过外面脏乱差的院子，里面……相差无几。
只是里面这些人看上去，脸色要好几分，除此之外，真看不出来有什么差别。
见牙人小意讨好般带着人进了棚子，不少人眼里闪过羞愧、愤恨、担忧……
“殿下，这些都是最新到的，您看您需要什么样的？”
视线扫过整个院子，楚衡脸上一片平静，朝边上的王叔点了点头。
边上得了意的王叔，“要些手巧利落的丫鬟、会做饭的婆子。”
黄老三听闻，立即拍着大腿，一脸谄笑：“赶巧了不是，最近收了一批丫鬟、婆子，以前也在府里伺候过，规矩都懂，您教导起来不费心。”
说完，他又悄悄凑近王管事，小声道：“王管事，这虽说是主家遭了难，发卖下来的，不过都是手脚干净的后厨婆子，您要是不介意，我就拉出来给您瞧瞧？”
瘦竹签般的黄老三说完，一边观察着王管事的脸色，一边留意着站在后边的楚衡。
虽说这事儿是王管事在做，最后做主的可是后面这位主儿。
眼见两位不反感，黄老三这才朝着那边的小徒弟挥了挥手。
得到指示的小徒弟指挥着乌压压的人群，“会洗衣做饭的婆子站这边。”
很快就有不少人站出来，王叔一一看过。
那些被选上聚集在角落里的人，有的一脸庆幸；有的低着头不说话；有人脸上尽是忐忑。
站在身后的楚衡，将院子里每个人的表现看在眼里。
到底是阅历丰富的管家，楚衡看着王叔挑选的人，至少明面上，都没什么问题。
临近尾声，想到以后的打算，楚衡出声询问：“可有会算账的……账房先生一类的？”
想到古代的读书人都挺金贵的，应该不会落到这地步。
说罢，他又补充道：“会识字的也行。”
听到这儿，一口黄牙的黄老三，脸上的笑又灿烂了几分：“那殿下运气好，店里刚好有。”
黄老三说着，朝一边角落的矮桌旁大步走去，伸手拽着一个瘦弱的男人过来。
“殿下，你瞧这个如何？读过书识得字，家中继母不待见，这不流落到我这里了。”
见楚衡不反感，黄老三热情推销：“您别看他是个哥儿，人好用！脑瓜子转得快，做事踏实认真，没坏心眼，这样的人，您用着也省心不是……”
视线扫过刚才的矮桌，桌上翻开的小册子上笔迹未干，字迹清秀端正。
“世道艰难，要不是看在他读过书，人又老实可怜的份上给他口饭吃，不然我早早就卖给醉月楼了，殿下就当日行一善……”
莫约是察觉到今儿这主挺好说话，暗中观察着的黄老三叭叭个不停，几句话将面前这小哥儿的凄惨处境，以及身怀本事讲了个一清二楚。
回头看到站在贵人面前不识趣的人，黄老三那叫一个怒其不争，暗中掐了张云一把，将人推到楚衡面前：“殿下，您若中意，这小哥儿就留着，打理店面、记账出纳都是小事。”
看着被推到面前的人，楚衡语气平平，“叫什么？”
“张云”
见他有几分世家公子风范，楚衡坦言：“跟了我，日后要出门打理生意，可能接受？”
话音刚落，面前的男子抬头，眼眶泛红地盯着他看了片刻，一双眼里似有妥协，又有赌命，“只有一点。”
楚衡：我这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么？！
黄老三见此，一把掐着，将人拽到身边，恶狠狠震慑：“这生意要是黄了，明儿你自己去腌臜地讨生活。”
说完，尚不解气，将人一脚踹到边上，眼不见心未净。
转头冲楚衡赔笑道：“殿下莫怪，这贱骨头带回去，饿上几天就听话了，天生贱命，你饿他几天，什么志气傲气，都没活着重要。”
楚衡没理会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看向身形单薄的张云：“你说。”
被晾在一边的男人，没想到楚衡还会问话。
他抬头，眼底的懊悔、犹豫，清晰可见。
捏着长袍的手指微微颤抖，说出的话，不成句子，“我……我要堂堂正正……干干净净做人。”
说着，豆大的眼泪滚了下来。
见他鼻涕眼泪一把流，和刚才那宁死不屈的模样，对比鲜明。
众人听到他这话，眼里本就不亮的光，明明灭灭，若是有得选，谁会选择卖身为奴，往后余生，低人一等不说，小命都在别人手里，稍有差池……
边上的黄老三，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生怕这买卖做不成。
“可以，除了出门做生意，你完全自由。”
不等他说完，已经一脸灿烂的黄老三，立即恭维：“殿下仁义良善。”
仁义良善？他是来买人的，又不是做慈善的，这说话功夫，值得学习。
“日后你这儿有能识字、会算账，人品可信的，尽管送来王府。”
惊喜一个接着一个。
笑成一朵花的黄老三 ，连连保证：“好好好，日后有这样的人，我立马就给您送府上去。”
楚衡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再看时，王叔已经选了不少人。
见楚衡眉头微蹙，立即上前解释道：“殿下，这些人不算多，分到每处，刚刚好。”
瞬间打消了想法的楚衡：“按你说得办。”
漫不经心的楚衡扫过人群，看了眼那道视线的来处，没说什么。
这次出来挑了二十多个人，其实也不算多，等他把庄子买回来，再打发些人去种地。
不等楚衡提步往外走，一个带着小孩的女人径直撞开了挡在前面的人，一身狼狈地跪在面前。
“殿下求您给条生路，奴婢会女红，您府上所有绣工的活儿，我都能上手。”说着，女人哐哐磕起了头，“求殿下给口吃的，给口吃的就行……”
边上灰扑扑的小男孩，双眼黝黑，看了眼楚衡，沉思了几秒后，跟着女人磕起了头。
边上的王叔听了她的话，倒是想起了府里还没绣工。
可是眼前这人，绝不是最佳选择。
“你先起来。”
不等楚衡再开口，一口黄牙的中人连打带拽地将人拉了起来，语气不善道：“你这贱婆娘，给我安分点儿……”
女人瑟缩了下，顾不得其他，挣扎着往下跪：“殿下，求您给条活路！孩子还小，在这儿是活不下去……”
黄老三心下厌烦，一脚下去，只听见那女人惊呼一声，随即被踹翻在地。
边上的小孩立即护着女人面前，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狼崽一样，龇着牙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气得跳脚的黄老三，转身一挡，冲楚衡笑道：“殿下先去外院休息，免得脏了您的眼。”
说完，黄老三抬头看了眼角落，只见那个干瘦阴沉的徒弟拿着长鞭过来。
地上哐哐磕头的女人、怒上心头的黄老三、战战兢兢的人群。
楚衡一眼扫过，这一老一小，不是母子，更像主仆，而这个孩子……
眼见那长鞭就要落下，楚衡一手接住，顺着力道卸了他手里的鞭子，朝那女人道：“会做饭、能带小孩吗？”
“会！我会！”女人随即爬起来跪着，迫不及待道：“殿下放心，奴婢会带孩子，能做饭，什么事都能做。”
“王叔，带上她。”
楚衡说完，径直出了门，再待下去，只怕这些人一个个的都出来推销自己。
听到这话，松了口气的女人瘫坐在地，抱着挡在皮鞭面前的小孩，又哭又笑的。
而被她抱着的小孩，看着已经走远的人，自来到牙行后便紧锁的眉终于放展了。
留王管家在牙行处理，楚衡带着松子逛了回去。
“殿下既然不喜，为何买下这对母子？”
“小七他们需要人带。”
松子皱着眉，“好吧，我看那小孩阴沉沉的，一看就没我徒弟好相处。”
松子倒是有几分惊人的直觉。
不算宽敞的小店面，潦草得过分，如果不是客源广、东西新颖、吸引人，八成白干一场。
可耐不住这生意好啊！在饮品一次又一次被售罄后。
楚衡瞧了一眼外面排着的长队，这看得见摸不着的钱让人心痒。
上午才买了一群人、还未修缮的皇子府，哪个不要钱。
必须扩大生意！招财进宝。
“排了这么久的队，怎么轮到我小儿就没了？”一老妇大声嚷着。
“老夫人，店里确实没材料了，不然肯定不会不做生意。”穿着工装的员工笑着赔罪：“明天我们会多订点货。”
“哎呦！我说你家忒不会做生意了！这么热的天，就该早早多多备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