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打胎证明放在枕头下面，左右踌躇几番，心想卢修斯应该不会发现。

至少他人现在不在伦敦——你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忙完这两天再把打胎证明烧掉吧，现在你没时间管这事。你得回到剧院，准备下一场《茶花女》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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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院化妆间

黑色呢衣松松笼在你身上，你疲乏的脸色像久病初愈。路过的人本想问候你，但都知道你不是一个喜欢交流的人，也都望而却步了。

“你应该喝点牛奶，吃些东西什么的。”化妆师意味深长的看着你，她是你多年的贴身妆造，也算是你的朋友。

她知道你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和卢修斯有关。

“谱子在哪里？” 你将包放在梳妆台坐下来，垂着眼睛，你什么也不想说，也不想照镜子。

化妆师将一整本歌谱递给你：“五年了，你总是演出前任何东西都不吃，这样下去你会生病。”

你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翻开谱子，再看一看你在谱面做的标记。尽管你早就对它们熟烂于心，但这是你很多年的习惯。

要是上台前不再看看谱子，你心里就不踏实。

“他们不是说你今天要请假吗？” 备选女主角惊愕又失望的从镜子里看你，“他们不是说你今天请假吗。”她绝望地重复了一遍。

她已经换好了茶花女的服装，连妆都画好了，她也会是一个出色的茶花女的，你心想。

很快她眼睛里裹着泪光，“为什么你今天就不能休息一次？为什么就是不行呢？” 她说着说着笑了出来。“我已经当了三年的备选了，你能，你会明白我的感受吗？”

身边的人忙忙碌碌，谁都没时间关注一个女演员仕途悲惨的故事。

你疲惫的和她从镜子里对视，你对她并不感到厌恶，她让你看到曾经的自己，你太懂得争一个主角的那种心碎，那是你死我活、绞成肉泥的惨烈。

但纵使你怜悯她、理解她的痛苦，甚至希望她也有出头之日，但你不能把机会让给她，不仅是她，你不会让给任何一个人。

学校教育我们要助人为乐、成为圣人，但生活的面目远非于此。除非你是一个足够富有、足够撑权的人，那你当然会对她施与援手。

但你不是。

你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会儿，“对不起。“

你不知道你在对谁说，但你就是觉得你要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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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又黑下来了，观众们大概入场了。” 化妆师看看外面的天色，她将大衣披在你的身上，“这场结束以后，你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你朝窗外走来，阴翠的树木在风中索索乱抖，天空成了烟迷迷的暮蓝，显得冷漠萧条。这就是伦敦，她时常让人觉得…很不稳定，好像随时要崩塌。

…

舞台的灯光流窜明灭，终于撑到了你的最后一场戏——茶花女之死。

化妆师没有给你搽太多粉，因为你这两天的脸色就苍白得有一种将死之气。身上的白裙子、舞台上的白色床单，还有身旁那一株山茶花，一切都在暗示死神将手轻轻搭在了你身上。

可是头顶的吊灯“轰”地从上面摔下来，舞台四周烧起了熊熊大火，观众和演员连声惨叫，整个剧场聒闹得五中似沸。

你留在了舞台上，大火扑到舞台沿边将冒不冒，你感到炎腾腾的热气越来越近。你走到台中间，人们的叫声越来越远了，摔断的乐器和谱子散了一地，台下的人全空了。

你惶惶然寻找台下是否还有你的观众，越过刺眼的火光，找了一圈，你却渐渐笑了出来。

其实人们从来不是为你而来，甚至不是为了任何一个演员而来，他们是为“茶花女”而来。你只是钻进另一副皮囊，替另一个人在舞台上活了一场。

茶花女永远都在，但是歌剧演员可以一批又一批的换。

细想这些年，你是不是把歌剧抓得太紧了？有一点机遇、得到一个角色就恨不得紧紧抓在手里。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

为了成角儿、走上台，和多少对手争得头破血流，连体面都没有了。你也做了一个情妇，试图从“爱人”身上获得安慰。

你疲倦得坐在舞台上，火越烧越旺，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终于不用再唱歌、不用再演完这一场、害怕没有下一场——终于不用再有梦想了。

你突然有点想念苏格兰的老家，那片开阔绿地、淳朴的苏格兰人民、他们蓝汪汪的眼睛。

你摸摸肚子，想起死去的孩子，突然觉得想哭。只有我们回望过去，才知道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你不想再缅怀童年、母亲、土地，你不想再回忆她们，都远去了。

“就算死在这里，你也不会想到向我求救。” 卢修斯从火焰中走来，他的身影赫然耸现。

你知道这场大火是他做的，他失望的看着你，拿着你的打胎单子，

“你帮我把它烧掉吧。”你抬头仰望他，就像五年前那个小女孩一样仰望他，“你知道吗，卢修斯，她是个女孩儿。”

“你的人生只有该死的歌剧，它把你带到我的面前，也让你杀掉了我们的孩子。” 他压低声音，咬牙切齿。

火焰越来越凶猛，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卢修斯在，这火就无法再靠近过来。

卢修斯一把抓起你的下巴：“亲爱的，你为什么恶毒？”他明明在疑问，其实是威胁。

“ 把她生下来，才是真正对她恶毒，我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人人唾弃的私生女，我也不愿意做母亲。”你平静地说。

“为什么你就不肯等等我？哪怕再等一等我？” 他从未在你面前这样动怒，他松开了手，疲惫地说：“其实我并不了解你。”

———为什么你就不能多陪陪我？

可是你说不出口这句话，你握住了他的手，神情像是以往那样安慰他，又像在同他道别。

他深沉而又严肃的盯着你：“一个人最危险的，就是他开始留恋年轻时曾放弃的某种东西。”

“是我们都无法懂得满足，卢修斯，我们都是魔鬼的孩子。”

….

你不记得你是如何从哪场都大火中活下来的，你只记得那天你很累，很困，好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以上就是你们分手的原因和全过程，至于卢修斯为什么会如此快地回来找你，你总觉得蹊跷，按他的秉性，他是不会轻易释怀你隐瞒他秘密打胎的。

“下个星期我们去北欧。” 黑暗中他握住了你的手，温柔的摩挲着。“我想陪你看极光。”

“好。” 你朝他的怀里靠了靠，将寒冷隔绝在他的臂膀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