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你懒得提裤子，保持着乱七八糟地瘫倒的姿势。你宁愿让你的护工把你看光，你也不想听从你前任半个字。

你的前任可以原谅你不听她的，她自己都对你说了谎话——她并不是回去上班，而是买了张新干线的票，去了青森。

本州岛的最北端，再往北，就是北海道，可谓是天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之地。二/战/中成了首都人青睐的避/难圣地，一/夜/情后惨遭抛弃。

你的前任辗转了几趟车，才在边远小城找到了你长大的地方。

福利院接待你前任的已经不是你那时候的院长荒川女士了。接收你的那年她就四十岁了，二十八过去，她和她家里的两只老猫一样老。

你的前任见到荒川爱时，她正颤巍巍给老猫喂食。

两只猫一只是奶牛，一只是橘猫，都不是省心的东西。两猫吧唧吧唧地吃猫粮，好像少吃这一口就饿死了。

这让你的前任联想起了歌舞伎町大街上狂吃客人呕吐物的肥胖鸽子。

荒川老太太不紧不慢擦擦手，这才肯正眼瞧你的前任。

后者双手插兜站得笔直，冷冰冰地自报家门。

不用问，她又说你是她的未婚夫、她是你的未婚妻了。

时隔十年听见你的名字，老太太眼神凄凉，一个劲儿地感叹你真是可怜。

你的前任冷静反驳说你并不可怜，你在东京混得风生水起，年纪轻轻就住上港区豪宅了，如果这都叫可怜，那日本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过得惨绝人寰。

老太太一辈子困在青森，不懂港区是什么水平，你前任淡淡地和她解释，就是一套房子一个亿起的水平。

老太太吸了口气，说，想不到你能混成这样，看来命运待你不薄。

你的前任蹲下来摸着橘猫圆滚滚的脑袋，冷不丁问她：裕野星慈小时候一直被霸凌，福利院院长都不管的吗？

老太太沉默良久，问你前任想不想听实话。

你前任不动声色地摸猫。

老太太说，那不是霸凌，是绑架。

你前任停止了摸猫。被摸爽了的猫不满地大叫，主动靠上来蹭你前任的腿。

你前任不耐烦地把猫拨到一边，骂了一句真他妈烦，骂完了，她一脸天真无邪地冲老太太歉意一笑，说不好意思，她不是在骂猫。

她是在骂你。

都怪你隐藏得太好，害得她要舟车劳顿，亲自来问当事人拼凑真相。

经过一番友好的交流，你前任得知你的身世另有隐情。

你之所以出现在医院后院的医疗垃圾堆里，是因为你一出生就被扔了。遗弃婴儿是犯罪行为，正常人不会光明正大地扔一个活人，你妈敢这么直接地扔你，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通过你的DNA无法找到她的真实身份。

没错，你是代/孕/母亲生下来的孩子。

你的生物学父母出于某种原因没能完成整个合同，代孕母亲提前结清了款项，是原定的百分之六十。此时距离你出生还有两天。她决定去引产，你在她去医院的路上展开自救。

你运气很好，在她到达医院之前，她破水了。

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只能把你生出来。

你不是她的孩子，她却为了怀你，长了一圈丑陋的妊娠纹，人浮肿得面目全非，到手的钱也打了大折扣。

她恨死了跑路的买家，也恨死了继承他们血脉的你。

你就这样被扔掉了。

那是一个下雪天，所幸是下雪天，不比平常那样冷，你侥幸存活，被好心的清洁工送去了福利院。

那时候，荒川爱还是荒川女士，还不是白发苍苍老太太，她见到嘴唇青紫的你，握紧胸前的十/字/架，感谢圣/母的庇佑，没让这隆冬要了你的命。

她安顿好你，立刻向警方通报，企图找到你的父母。

只可惜两年过去，都毫无音信。

两年之后，一个男人从东京千里迢迢地来，进门就说要资助福利院。

他的资助有条件，条件很简单，就是改一改你的身份。

荒川女士对此十分警觉，这个男人透过办公室门上的玻璃看了一眼外面扒着门站着的几个孩子，同情地说，福利院的运营也快到极限了吧。您放心，我家经营一家大公司，国内外都有业务，无论是财力还是稳定性，都足够可靠。

你的院长女士产生了动摇。

她辗转反侧思考了几天，最终结果就是，你与另一个年龄长相都相近的小伙伴交换了身份。那孩子曾经家庭幸福，若不是父母车祸去世外加无人收留，他才不会和你在一处。

他叫裕野星慈。

很快警方就前来调查，采取了你小伙伴的生物信息，说是要与东京的一对夫妻进行了匹配，结果显示，你的小伙伴不是那对夫妻的孩子。

警方建议向他们举报非法代孕业务的那位女性去精神诊所好好检查一下，他们愿意提供金钱以外的一切帮助。

当时你已经记事，在人群里面懵懂地看着那个身材臃肿的女人抱着你的小伙伴大哭，嚎叫着说是她九死一生把他生了下来，过去两年没有一天不梦见他在医疗垃圾堆里痛哭。

她左右煎熬，良心难安，于是报了警，出乎意料的是，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话。

资助你们福利院的男人要是在场，估计会笑到前仰后合。他是你孕母的上线，做这门灰色生意，没点人脉怎么行。

你孕/母报警的第二天，他就收到了消息，当即掩人耳目地来到青森，要求你们院长务必把你藏好。

所以经过一系列调查，当地警方得出结论：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代孕出来的孩子，只有一个疯子。

你的孕母哭哭啼啼地被请了出去，从此往后你们再未谋面。

三年前她酗/酒过度醉倒路边，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她全身冻透了，唯有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

—

09

你的前任瘪了瘪嘴，不耐烦地问这和绑架有何关系。

老太太所说，资助福利院的神秘男人做代孕生意只是表象，他主要的赚钱工具是一具具活生生的人/体。

你的孕/母被带离后不久，神秘男访问福利院，把你带走。

你上车前被蒙上了眼睛，然后你就失去意识，等你再醒来，你就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你不清楚你经历了哪些，你的院长女士也不太清楚。由于每次你回来，都昏昏沉沉，身上不是淤青就是针眼，她大胆猜测，你成了一个人/体/素/材库，或者试验品。

这样众人都默许的绑架持续到你十五岁中学毕业。

因为最后一次你挣扎得太激烈，无意中瞥见了在你身上动刀子的人的脸。

你前任问荒川老太太从来没想过要制止吗？

荒川老太太愣了愣，笑得像峨眉山的猴子。

她说，直白来讲，她就是把你一个人卖了来换取整个福利院的健康运转。全体福利院员工和孩子都要感谢你，没有你，他们不会有全青森数一数二的福祉。她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有的时候她也内心不安，可是一看到孩子们一个个的都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去了大城市，她就觉得自己只是一个不那么完美的人间圣母，何错之有。

她说着说着，叫你前任客厅里的照片，照片上的青年搂着她，背景是东京大学的赤门。这个青年的脸乍一看，还有几分像你，但论样貌，和你差远了。

你的前任生平第一次眉毛抽搐，扭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