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是死一样的沉默。
杨励成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和女婿，左手捏着烟斗右手端着茶杯，悠闲地靠坐在沙发上。
卫国整个人像被点穴，脑袋里空白一片，耳膜像是有某种尖锐的电流音吱吱地响，吵得他无法思考。
杨晶莉脸色变了几变，僵硬地走过去，拿起茶几上的bb机，回头去看卫疆。
“你还有一台call机？”她的声音都在抖，“你要这么多台call干什么？！”
说到后来，声音拨尖：“是不是要来联系其他女人的？！！！”
杨励成抽了口烟，看了眼女儿，又看一眼女婿，没说话。
卫国理智还没回笼，只能做出简单的回答：“不是。”
杨励成这时发声了：“哦，不是联系其他女人，那是什么？”
问着卫国，眼睛又看向自己女儿。
杨晶莉心一突。
她爸的语气不太对！
这个感觉一出来，杨晶莉就开始心慌。
杨励成说：“说说，这台call机是做什么用的。”
话是问卫国的，但眼睛还是看着面前的女儿。
杨晶莉一屁股坐在她爸对面：“你看我干嘛，卫国，你来说说。”
声音明显心虚了，她隐约猜到了。
她一抓把茶几上的call拿过来，按着翻页键看上面的消息。
看第一条她的脑就炸开了——
【出人命了，快回电！】
她手心发凉，继续往后翻——
【打这个号678390……】
【真的出大事了！】
【出事了，电话说！】
……
卫国慢慢走到沙发边，但他没坐下，站着。
杨励成冷笑——
“你们两个胆子真的肥了！背着我拿银行的钱去放贵利？！”
“以前的亏吃得不够多是吧？！”
“说了现在风声紧，上面在查，你们偏不信邪是吧？！”
“我一把年纪，你们是不打算养我这把老骨头，打算现在就送我去死是吧？！”
“还有你，以前村里小混混那套现在还在玩？！卫国，我跟你说，你死你的事！别连累我们杨家！有事我第一个把你推出去！”
杨晶莉知道事态严重了，顿时就跪了下来，眼泪马上也跟着流了下来：“爸！你别生气呀爸，万大事都有商量的！”
卫国也不废话，直接认怂，低着头说：“爸，我错了。”
杨励成能这样说话，肯定是查了个清楚，估计已经给发消息的人打过电话了。
他找借口不如直接承认更好。
杨励成气得嘴唇都在抖：“到底就是山区出身的！没文化又无知！要不是我女儿硬要嫁给你，你有什么资格娶我杨家的女儿！”
杨晶莉拉着杨励成的手哭哭啼啼：“爸，你别样说话，卫国他很好的！如果他没了我也跟着去死好了！”
杨励成气得一把甩开杨晶莉的手，杨晶莉被甩得跌坐在地上。
卫国心里难受又有种莫名的感动，弯腰把杨晶莉扶起来。
杨励成瞪着这个女儿，指着她的时候手指都控制不住抖个不停——
“你急什么！你以为我不说你？！你个败家女！”
“家里缺你钱还是缺你吃穿了？你犯得着要跟着这个穷鬼去放贵利？！”
“是！他没养女人！他养了一批打手，随便一个一查都是要打耙的败类你知不知道？！”
杨晶莉听了一堆，耳里只听到一句“他没养女人”，心里的火气已经没了。
她替卫国委屈起来：“可是不养打手怎么把钱收回来嘛！”
杨励成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杨晶莉还在嘴硬：“难道不是吗？咱们的钱，除了放给做房地产的，还有些做生意的，其他就是跟地下赌场合作，他们要收数给我们，那有些老赖不合作，软的不吃就只能来硬的！我们家又不是慈善会！钱肯定得要回来的呀！那打手的辛苦费，卫国给一点，就当是请他们给我们打工了呀！”
杨励成一烟斗朝杨晶莉脑袋上砸过去，卫国眼疾手快地把她往怀里一带，烟斗砸在卫国的肩膀上。
杨晶莉这一刻觉得，她平时就不应该老怀疑卫国的，卫国是真心爱她的，小事看不太出来，大事一出，卫国对她的爱护那是发自内心的！
她没选错人！
她靠在卫国怀里，心想，管他的呢，他在她身边就行。
也亏得杨励成没能听到自己女儿心里想的这些垃圾废料，要听到了肯定得背过气去。
他额角的青筯暴突，看看站着的两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脑子的女儿！”
杨晶莉也来气了：“以前还是你教我算息收数的！你教的！”
卫国也觉得她说得过了，拉住她：“别说了。”
杨励成差点厥过去：“是我教的！那我有没有教你说时代变了？！现在已经不是拿借条追数，拿破绳子捆钱往房子里放的时候了！我们杨家开了银行！你懂不懂？！你就没跟你妈妈好好学！你就爱群着这些烂仔！好的不学坏的全学了！”
一番话又把卫国从里到外骂了个透。
偏偏卫国没办法反驳，也不敢反驳，抱着杨晶莉的手发紧。
杨晶莉直接被她爸骂哭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卫国忍了又忍，对杨励成说：“爸，出事了，我会解决，绝对不拖累杨家。”
杨励成又是冷笑：“你解决？你怎么解决？！在外面耍脏手段的时候打着我杨家的旗号，现在假惺惺地跟我说你解决？！人家冲着我杨励成的命门来的！这么多年了，我这么小心，就是你这种蛀虫在拖后腿！”
卫国忍着这顿骂，他心里想的是，只要这个坎熬过去，就等着这老头咽气就行。
到时什么都是他的！
反正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他饿够了，也穷够了！
这次只是他倒霉，刚好杨津那笔钱他拿去放了，刚好杨津又发疯要把存款都转去其他银行，他要不是着急把钱镇上，也不至于弄出这么个事！
杨励成又是一顿骂，看自己女儿一直在哭，最后颓然坐在沙发上，好一会儿都不说话。
末了，他摆摆手：“莉莉，你妈妈最近在你外婆家，你们先过去，我最后走，收拾收拾，我们提前办出国。”
杨晶莉吓得忘了哭，说：“现在就过香港？惠州那边放着那么多数呢，怎么收？”
杨励成看向卫国：“他的业务，正规的，我出面收。其他的，他想办法收！能收回多少收多少！”
卫国咬了咬牙：“行，惠州那边，不在银行单上的，我收。”
杨励成一股气又涌了上来，果然，惠州那边的业务，卫国使黑手了。
他早就收到风声了，其他国有银行都没给惠州那边的公司放那么多款，但那边还是刮起一阵风说江城这边的银行容易放款。
估计杨津家就是收到了消息暗地里派人查过了，不然不会突然把存款抽走转去其他银行。
杨励成忍着气说：“你的那个打手，我已经给了钱让他闭嘴，也打点好人家家里人了，他去了公安局自首。卫国，我再警告你一次，以后你再撞这种事，我亲手把你送进去，我讲到做到！”
卫国暗自松了一口气，面上还是毕恭毕敬：“谢谢爸，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杨晶莉眼睛还肿着，听到心里也松了：“谢谢爸爸。”
杨励成心里累得很：“你们上去收拾收拾，明天就带着孩子走，船票我让人定好了，到了香港，你外婆家的司机会去码头等着，别回来了。”
杨晶莉这时孝心终于冒头了，担心地问：“爸，那你得走得了吧？”
杨励成挥挥手：“你们这些废物不在，我肯定走得了，上去吧，我自己清静清静。”
·
元旦晚会过后，宋盈君和卫疆也跟在两个女孩后面回了卫家涌。
没什么其他特别的事，就是回去替宋子君和卫家娣办了转学。
他们已经在江城买了房子，江城的政策没北上广那么紧，买了房就能在广州落户了。
房子写的是他跟宋盈君的名字，两人的户口也很顺利转到了江城。
卫疆跟着回去，是回村里拿大队出的材料文件再盖印，方便把两个女孩的户口也转到江城。
唐齐临还带着几个老师，给宋子君和卫家娣办了一场小小的欢送会。
为了答谢唐齐临牵线，宋盈君跟唐齐临也商量好了，两个女孩以“被选拨到省实艺术班的特长生”的宣传语，让卫家涌宋对外作为学校的宣传。
宣传里说了，卫家涌学校跟江城各大院校互通合作，每学期江城的不同学校都会派人来卫家涌学校挑选优秀的“特长生”。
特长生还有机会免学费，另外还有奖金，还有更多接触更高端学府的机会。
这点其实无可厚非，宋盈君觉得这个宣传也没有夸大，两个女孩能一下子去到江城的省实，真的是唐校长的功劳。
唐齐临一直说是自己私心，他觉得惭愧。
宋盈君觉得，人有私心很正常，但唐齐临能把自己私心满足了，又能帮到其他人，这没什么好惭愧的。
这个宣传一出，在村子里，甚至在镇上市里都掀起一波不小的热度。
那个星期马上有不少市里和镇上的学校，说要安排老师来卫家涌学校“听课”，其实就是老师版本的“学习”。
学习卫家涌的教学方向，学校的管理制度。
唐齐临也被不少其他学校的领导打电话说“吃个便饭”。
卫家涌村里的生意又更好了，意外地搭上这趟顺风车。
两个女孩转户口的手续其实也不难，有文件材料，村里大队也爽快盖了印。
宋盈君带着两个女孩等卫疆跟村支书办手续的时候，又遇上了准备来打电话的郑月英和郑飞燕。
郑月英没一会儿就打听出来，说给两个女孩转户口的。
郑月英顿时来了精神：“这么快就把这两个拖油瓶送人了啊？”
宋盈君还没来得及说话，卫家娣就声音响亮地说——
“月英嫂，我卫疆哥和盈君嫂户口在江城呢，现在把我和子君姐的户口转江城去！”
郑月英马上哑火了，郑飞燕脸一酸，扭头往办公室那头去：“我先打电话去。”
郑月英没那脸留在原地，紧赶钻进放电话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