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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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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学清行近苏府,只见乌央乌央的人群挤在苏府门前,苏府大门紧闭,门前是斑驳的碎鸡蛋、青菜叶的痕迹,人群中整齐的声音叫喊着:“十年寒窗,一朝变法,满腹经纶,付诸东流!”

这么大的动静,倒是引得东城兵马司的人来维护治安,只是人数众多,又打着学子的旗号,官兵不敢轻易伤人,只是把他们围了起来,这看起来不知是在制止示威的人群,还是在保护他们。

初学清血气上涌,对身旁的宋久道:“快去羽林卫,寻指挥使吴将军。”

宋久迟疑道:“吴长逸将军?”毕竟这吴将军头一天还给他家大人使绊子,这危急时刻去寻他,他能来帮忙吗?

初学清急道:“快去,皇城脚下发生这种事情,他羽林卫也有职责。”

宋久这才急忙去了。

眼见前方的人群越来越激动,甚至开始有人突破兵马司的人要向前撞开苏府大门,初学清一急,便努力钻过人群,站到大门前喊着:“我乃吏部侍郎初学清,诸位有何诉求可与我商谈。”

可她的话淹没在吵嚷的人群中,本来护在她跟前的官兵仿佛故意开了个口子,人群冲着她而来。

不知从哪伸出一个棍子,眼见就要冲她头顶打来,她伸出手护住头,一棍子打在她的右手小臂上,她的手立刻失了力气,只得用左手托着右臂,就在她以为下一闷棍会劈到她头上是,忽觉身前人群被一个黑影挡住。

只见一个宽厚的背影,以伟岸的身姿挡住了人群,又见几人过来将人群阻隔开,其中有一个声音大喊:“尔等刁民,在定远侯面前也敢造次。”

这“定远侯”三个字仿佛给人群施了定身咒,有人开始跪下,也有人不信踮脚向前看着,初学清透过帷帽的纱幔,定定看着眼前的的人。

陌生,他身形愈加高大,肩膀也愈加宽厚,脊背一如既往地挺直,浑身凛冽的气质让人不敢靠近。熟悉,还是那个梦里的少年郎,玄色衣袍下似乎散发着北方的风土味,遥远而安定。

人群渐渐安静,更多的人跟着跪下。定远侯对于大宁子民来说,就是一种安定生活的保障。

裴霁曦扭过头,看向初学清,眼神并无异色,伸出手欲扶起她。

可初学清还是愣着,眼前的面庞渐渐和七年前的人重叠,他的棱角更加分明,北方的风沙雕刻出的硬朗线条已然不见稚嫩的少年气,剑眉英挺,眸光深邃,眉眼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发好看。

见她没反应,裴霁曦只当她是吓坏了,两只手拖着她的肩膀扶她站立起来。

初学清这才反应过来,被他碰触过的肩膀仿佛颤栗起来。她掩饰住心神,右臂还疼着,虚虚抬手作揖:“下官吏部右侍郎初学清拜见侯爷。”

正在此时,羽林卫指挥使吴长逸总算来了,他着人将带头闹事的几个抓起来了,然后也走来抬手对定远侯一拜。

他瞥了初学清一眼,看她带着帏帽,本想问一句,但眼前场面混乱,还得先将闹事之人带走,在定远侯面前也不好讽刺初学清,就带着手下走了。

苏府下人把初学清和定远侯引到客堂,苏远达见到裴霁曦甚是激动,抓着他的肩膀上下瞧他:“今年二十有五了吧?多年未见,真是愈发英挺了!”

相较于苏远达的激动,裴霁曦就平稳多了,行礼后方道:“舅父,方才初侍郎受伤了,还是赶紧请个大夫给他瞧瞧吧。”

初学清没想到他还惦念着自己的伤,急忙道:“小伤,不碍事,内子就是医师,一会我回府让内子瞧瞧即可。”

苏远达看向初学清,问他:“你今日为何戴着帷帽,可是为了方才掩藏身份?”

初学清解释:“今日不知吃了什么东西,有些过敏了。”说着撩开帷帽一角,漏出红色肌肤,甚是吓人。

她也不敢说自己是吃桃子过敏的,任何可能和以前联系起来的事情,她都怕裴霁曦发现。

裴霁曦问道:“初夫人是医者?”

初学清解释道:“内子虽是女子,但是医术了得,平日也在医馆给人瞧病。”

“难得,初侍郎清风明月,不把女子拘于后宅。”裴霁曦道,“舅父早与我书信,道这变法是初侍郎所拟,初侍郎胸有丘壑,又如此超然于世,着实让人生佩。”

初学清忙道不敢,苏远达笑道:“煦明莫要谦虚,子煦很少这么夸人,你乃我最得意的弟子,为人勤勉,见解独到,实属难得啊!”

裴霁曦道:“煦明?”

初学清回道:“煦明是下官的字,取字阳煦山立,耳清目明;苍穹至清则煦,学问至清则明;耳目至清则通;心念至清则达。”

裴霁曦沉默片刻,又道:“裴霁曦,字子煦,和初侍郎的煦字一样。”

初学清愣怔片刻,心中涌上一股酸涩,她离开时,他未及冠,还没有字。她为自己取字“煦明”,其实本取自“霁曦”之义,却未想这般巧合,竟和他的字重了。

裴霁曦继续道:“我虽与初侍郎素未谋面,可见到变法条陈,只觉相识恨晚。未料想我与初侍郎竟撞了字,我虚长初侍郎几岁,既如此,我唤你学清可好?”

他的嗓音比多年前更加低沉,他从来都是面冷心热,很少与人初见便如此亲近,可今日她以初侍郎的身份与他初见,却得他如此态度,她按住心中不着边际的回忆,点头应允。

苏远达见他二人并无初见的尴尬,心中甚慰,又让初学清给裴霁曦讲了讲变法的细节。

初学清着重讲了对官员选拔与考绩的改革,她自己是寒门出身,自是知道寒门入仕如何艰难,若不是当初建祯帝赏识她独具一格的见解,即便她是科举的佼佼者,恐也无法出头。

说到变法条陈,初学清便忘却了心中的忐忑与不安,仿似只是一个对政事侃侃而谈的普通官员。

裴霁曦听得很认真,虽然没有发表意见,但看得出来他很认同初学清的想法。

直至初学清说完,裴霁曦才道:“变法若成功,寒门的出路便清晰可见,这世道才多了几分公允。”

他第一次见到舅父寄来的变法条陈,便想到了一个人,只有从底层出来的人,才知道这世道是多么有失公允,所以他才答应舅父来京述职。若他能为世道的公允出一份力,哪怕前路未明,那人知道了,定会多一分欣慰。

听到“寒门”二字,初学清恍惚了一瞬,可心头被重逢冲击尚未缓过来,便没有深思。

苏远达让小厮为他二人续上茶,大有畅谈整日的势头,他道:“子煦,我这学生,在樟安待了三年,便让樟安有了商都的称号,陛下看重她,将她调回京城,她又拟出来如此详尽的变法,陛下也是怕她锋芒太露,才把她放在我跟前的,虽则市井传言此次变法为苏远达变法,可真正的功臣,其实是煦明。”

初学清忙自谦道:“恩师谬赞了。”

虽说是以全新的面貌在裴霁曦面前出现,可她还是如坐针毡,只是用多年官场的经验在伪装着。

苏远达又问裴霁曦打算何时进宫,裴霁曦只道已经递了请安折。

初学清右臂还有些疼,她手旁的茶盏一直未动,一是因她的帷帽,二是端茶不便,裴霁曦仿佛看出她的不妥,贴心道:“学清的伤,还是早些让大夫看看为好。”

初学清顺势告辞,苏远达纵有心想继续畅谈,可还是她的伤更紧要,便同裴霁曦一起送初学清出府。

穿过庭院用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裴霁曦踩到一块松动的卵石,他倾身捡起,将卵石放在手中端详一番,对苏远达道:“舅父,这石头十分别致,送我可好?”

苏远达有些诧异,只是一块不值钱的卵石,如何就别致了,但他也没计较,“子煦喜欢,便是这一路的卵石都可以拿走。”

初学清隔着帷帽看到他手中圆润的石头,看上去和其他卵石并无大的不同,只是这石头通体雪白,不知她走后,裴霁曦怎么又添了个收集石头的癖好。

裴霁曦小心翼翼收起石头,谢过了苏远达。

初学清在门口告别他二人,行出苏府一段距离,忽然有个人跟在了她的身旁,悄声对她说:“初大人,小人是景王派给您的暗卫,逐影。”说着手中出示了下他的腰牌,“方才聚众闹事的学子太多,小人一时没能护好大人,还望大人见谅。”

初学清低声道:“无妨”。

“王爷让小人问您,定远侯是否会进宫觐见陛下?何时进宫?”

初学清疑惑片刻,脑中仿佛有什么线断开了,但是又抓不住,半晌思索道:“方才定远侯说过会进宫,但定于何时进宫本官并不知道。”

逐影得到消息,又隐去不知什么地方。

景王特地问她这个问题,让她觉得今天的一切都有些怪异。

从恩师要请定远侯进京,景王知道定远侯要进京,到今日学子聚众闹事,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暗藏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可她被裴霁曦搅得乱了心神,没法仔细思考。

*

回府让桑静榆给她看了看胳膊,倒是不严重,只是些许红肿,桑静榆边为她涂药,边抱怨着:“自从听到定远侯的消息,你这就不断受伤,真是个扫把星。”

然后又看了看初学清的神色,貌似很平静,她才接着说,“今日给几个贵妇看病时闲谈了一些,你可知定远侯已经娶过亲了?”

初学清一愣,半晌无语。

桑静榆继续道:“听说他和他夫人伉俪情深,只是他夫人已经去世了,可他身边现在连一个侍妾都没有,可见两人感情甚笃。”

是了,初学清还在侯府时就听说他的未婚妻方姑娘体弱多病,没想到这还没几年的时间人已经去了。

虽然她没有见过方姑娘,但是从她兄长方若渊身上就可以看得出方家人的样子,应该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

不知他们是何时成亲的,方姑娘又是何时走的。如果他们二人感情这么好,那裴霁曦失去夫人,是否特别伤心……会有那时失去她伤心吗?

初学清心如乱麻,那个在校场上带他奔驰的少年,那个捧着她的脸低喃的情郎,那个在战场上为她杀出一条血路的将军,终究是会把他的温暖也给别人的。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只是她不敢去想象这个画面,可是现在真切听到这个消息,即使是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人,也让她如同被现实刺中了心脏,喉间压抑不住的酸涩。

她倏地起身,还在絮叨的桑静榆被吓了一跳,她只和桑静榆说了句想起来还有事要处理,就戴上帷帽转身一路走出府门。

离了家,她走进了一家酒馆,如同每一个借酒消愁的男人一样,要了一壶酒,享受酒水经过喉咙带来的刺激感,许是装男人装久了,连排解忧愁的方法都学到了。

她遇事一向不喜与别人倾诉,只自己消化,连对身边最亲密的静榆亦是如此。方才听到那个消息,面上已经遮掩不住内心的荒芜,这才逃出了府。

七年时间呼啸而过,而她一直在繁忙的公务里麻痹自己,这条路是她葬送了那份感情求来的,每当看到这个官场因她的作为发生了一点点的改变,她就努力地寻出自己内心的成就感。这是她的坚守,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可那个人是不能碰触的回忆,她也从不敢去缕清自己的情感,他是救赎,是心动,又是束缚,是毒药。

刚喝了一口,就听到一个声音,将她从沉闷的情绪中拉出来。

只见羽林卫指挥使吴长逸拿着一壶酒走过来,语气轻蔑道:“这不是初侍郎么,怎的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被夫人赶出来吗?”说他着便上前要掀开初学清的帷帽,看到她一脸过敏痕迹后哈哈大笑。

初学清忙躲开,收起混沌的思绪,淡然一笑:“是馋酒了,夫人看我过敏不让我喝酒,怕夫人知道生气,这不是偷着来喝的么,吴将军可别做那告密小人。”

吴长逸听到这个脸色愈加难堪,本想讽刺对方感情不睦,却被这话弄得如鲠在喉,只得愤恨道:“窝囊。”

初学清也不敢再刺激他,毕竟这夺妻之恨可大可小。

其实桑静榆当初并非不满家中安排的婚事离家出走,只是不满成亲之后不能再继续医人,毕竟她是太医院院使桑大人的女儿,一身自小习得的医术就此要埋没后宅,心有不甘。

没成想和初学清误打误撞成了闺蜜,一个要掩饰身份,一个要继续行医,两人这才做了假夫妻。

吴长逸被未婚妻退婚让他名声受损,但是一个男人,尤其是他这种身份,要寻一个体面的亲事还是不难的,只是他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未成亲,终究还是初学清对不起吴长逸,因此这些年吴长逸总是给他使绊子,她也不加计较。

初学清无奈笑了笑,便转了话题:“今日闹事的人送往刑部了?是否有人指使他们呢?”

吴长逸瞥了她一眼道:“我只管抓人,还管审人不成。你要打听去刑部打听去。”他想起今日见到定远侯和初学清进了苏府,又道,“我倒是从来没见过定远侯,他这名号可够响亮的,一下就能震慑住这帮闹事的。同样是武将,怎么我的名字就不能让人一下束手就擒呢。”

初学清心中一惊,今日困在脑中的种种疑惑似乎被一道白光照亮,她的心禁不住狂跳,原来如此,怎的因为不敢去想裴霁曦就忽略了这一团团的迷雾。

她忙起身,结账了之后也不理吴长逸,匆忙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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