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历朝旧制，凡见不详之兆，天子需登泰山，祭皇陵，下罪己诏向上苍祈求社稷无恙。

然而当今天子实在不是吾日三省吾身的典范，既不肯罪责己身，便只好罪及大臣。

不过一旬内，斩了两位寺卿的首级，又抄了三位大夫的家当，给专门押大官的牢狱都塞得满满当当。

这下可真搞得人心惶惶，礼部那年逾六十五的老尚书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连夜递折子请求告老还乡，奈何被朱笔驳回，还罚了整整三年的俸禄。

若不是平日里贪得多，家里险些就要吃不上饭了。

连民间也被弄得苦不堪言，各地官府衙门都开始心照不宣地在辖区内寻找“吉兆”，但求能与荧惑守心对冲，让天子早日展颜。

于是，此地有人挖出了麒麟图腾，彼地有人献上玉璧，甚至远离金陵千里外的陂县田里都突然长出了嘉禾跟芝草。

“祥瑞”们路远迢迢运送回金陵，百官山呼万岁，圣上谦虚几声感谢祖宗庇佑我大历，朝堂上下其乐融融。

宫廷池水荡涟漪，吹皱了这王朝假面下的狰狞与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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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几个州府，月茴她们所在的虞州其实不大能直面局势上的动荡。

百姓们只知道，近来在城中很难买得到新鲜菜蔬，街坊四邻凑成一团互相问询，原来隔壁鹿州竟凿出了和氏璧，连夜就八百里加急送往临都，虞州太守一看，哦嚯，大事不好，不小心被同行卷了，两州相隔如此之近，没道理他挖得出宝贝，本官这里挖不出来。当然了，那块和氏璧是真是假暂且两说，但面子工作还是得做。

田垄里种菜的农人这段时间大多去服了徭役，要到山间地头挖宝，具体是挖什么宝没人说得清，既是官府下的硬性规定，倒也没遭到反抗。

何氏在膳房里烹煮汤饼面食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当日采买只带回来不到三十只走地鸡，牛羊鱼肉也均有缩减。

其实这数量也不少，不耽误大伙儿吃饱，然而算算藩王按制领军近三百人，外加仆从与杂役，可知这供应略见仓促。

连王府都如此，不难推算出寻常市井已经被拨弄到了何种地步。

午后在庭院里晒太阳，阿姜忧心忡忡地同月茴闲聊：“听说王爷这两日心情很不好呢。”

月茴很诧异，“王爷成天冷着脸，心情从来也没好过呀。”

阿姜：“唉，你来得晚不知道，其实咱们王爷从前可不是这样冷冰冰的性子，当年还在京都的时候，他在一众皇子中那是出了名的活泼。”

月茴：“啊……”

无论她怎么脑补，都无法脑补出凌南王曾经活泼的模样。

想象百里琮兴高采烈地逛市集、踢蹴鞠，逢人还会笑嘻嘻……

光是想想都觉得自己僭越啊。

见她明显不信，阿姜拉她到石椅上坐下细细讲：“你知道，如今的金陵只是临都嘛，好些年前，咱们王爷还是皇子，还没来这虞州封地，孝文帝也在位，所有皇子和公主们都在京中宫苑里住着，每日要一起上御书房学六艺，从小长到大的情分。都说天家无父子，但那会儿，我们底下人都觉得，许是大历朝福泽绵延吧，否则天下哪会有一群这么和气的皇室子弟呢。”

阿姜说着说着，声音都变得轻忽，似乎陷入了从前的回忆里：“宫里的日子还算好过，王爷可护犊了，从不叫打叫罚的，我们这些人啊，自从分到他手下，就没再受过磋磨。”

“你不晓得王爷还有一个胞妹吧，那真是我见过最美的小公主了……”提起永平公主，阿姜脸上的笑就更深了些。

微云点点，鸟啼处处，柳叶垂下绿丝绦，将她重带回那个春日。

小小的浣衣宫女，被掌事太监拉到僻静处罚跪，怪她行动太慢，半个上午才洗了三盆衣裳。

泪珠顺着衣领流进地上的苍台印里，她哭着辩解说是因为同屋的人欺负她，将自个儿的衣裳扔进她盆里，那太监压根儿不理会：“找什么借口，你就在这儿跪足两个时辰，不许吃饭，明日再敢慢，可就要手板伺候了。”

小宫女哭到抽噎，绝望地想，在这宫里要怎么活下去呢？

是她太幸运，九公主放飞的纸鸢恰好就落到这个极少人踏足的地方，远远地，她听到环佩叮铃作响，一群婢女围着公主跑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跪在这里？”公主奇怪地问。

她嗫嚅半晌，怕得不敢抬头：“奴婢做错了事，掌事公公要奴婢在这里罚跪。”

“有什么大错，要罚这么小的孩子。”年纪同样很小的九公主挺起胸膛，努力摆出王兄那副威严模样，“砚儿，你去把这里的掌事太监叫来。”

躲在亭子里偷瞧的太监哪里敢真劳动人去找，急急小跑着过来，先给公主请安，又试图解释是这小宫女故意偷懒，他不过为了以儆效尤而已。

九公主淡淡看他一眼，“本公主倒是觉得她投我眼缘，既然你看不上，不如叫她去我宫里服侍。”

“公主看上她，自是她的福分呀。”掌事太监深深呵腰。

公主救下人，心情很好地又绕回花园里放风筝，放到一半皱眉同砚儿说：“哎呀，不好不好，李嬷嬷又要说我逾矩了，咱们宫里的婢女都要经过三四道遴选，我平白带她回去，李嬷嬷不会把人给赶走吧？”

砚儿也皱眉苦思起来，安慰道：“公主别怕，李嬷嬷虽说严肃了些，但不至于敢违您的意，就是吧，今后恐怕会格外盯着她了。”

两人一起同情地看向阿姜。

正巧这时候遇上来花园里喂鱼的七皇子。

“阿兄！”九公主像只小鸟般快乐地跑向他，几句话功夫，成功说服王兄把人带走。

七皇子倒是不以为意：“一个小宫女而已，也能叫你如此为难。”

“王兄你不知道，我宫里的嬷嬷们都可厉害了，简直唠叨得人耳朵疼。”叹口气，艳羡地说：“我要也是个男儿就好了，天苍地阔，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