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天的观察，谢晓晖觉得谢正泽是个很不可思议的小家伙，明明大多数时候梁端对他总是爱搭不理或者不耐烦得很，可他偏偏甘之如饴，每天像只小狗似的屁颠屁颠地绕着他转。不论梁端做了什么，一个菜，一个表情包，一个值日生，一个引体向上，甚至是贴了一张面膜，他都会由衷地喝彩，好像梁端做的每一件事都在拯救地球一样。

这娃倒不像他哥哥那样长歪了，可现在这方向好像也不太正啊！虽然他一直挺喜欢缠着梁端的，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开始就端哥端哥地叫他，可也没像现在这样把自己放低到尘埃里呀，这毛病是在哪儿得的，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谢晓晖思忖着应该找谢正泽小朋友谈一谈，一来是了解一下他家到底出了什么事才会让他妈迫不得已地放他出门，她才不信什么父子不和的理由呢。二来，她想弄清楚是什么原因让谢正泽这样一个本该到哪儿都鼻孔朝天的富二代加红三代会这么崇拜一个半路冒出来的所谓表哥的。

这天吃过晚饭，轮到谢晓晖洗碗收拾桌子，她眼疾手快地把又要屁颠屁颠跟着梁端回房间的谢正泽给拎进了厨房。

“我说你是不是受虐狂啊？”她满腹狐疑地问一脸不乐意的谢正泽：“梁端天天这么训你，你难道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特别爽？”

“他训我了么？”谢正泽满脸懵圈。

“……”谢晓晖被他这反应给整无语了。

“哦，你是说他要我天天洗澡啊？”谢正泽终于多少get到了一点她的意思，耸耸肩，皮皮地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咦，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谢晓晖挠了挠下巴。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话太耿直了，谢正泽连忙嬉笑着改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入乡随俗，嘿嘿。我知道我平时比较懒，你和端哥都这么爱干净，肯定受不了我的。再说了，要我勤洗澡也是为我好嘛。”

谢晓晖把到嘴边的话统统咽了回去。直到此刻她才认识到自己错了，不仅被这个臭小子傻呵呵的表相给欺骗了，还大大低估了他。“人在矮檐下”是他智商水平的体现，“入乡随俗”是他情商水平的体现，虽然带着股少年人的莽撞气息，但却很能说明小家伙的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明白。只是，他到底明白了什么呢？又是什么促使他这么做的呢？

“没事了吧，小姑姑？”谢正泽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打算脚底抹油开溜。“那我过去了，端哥在做的那个表情包挺有意思，我学会好几个手语呢！”

“站住！”谢晓晖叫住他。

谢正泽有种不妙的感觉，苦着脸回头看她。

“你在讨好梁端，为什么？”谢晓晖决定还是单刀直入的好。跟这个年纪的小孩打交道得谨慎，不能把他们当大人看，因为他们的脑洞太大，处理事情的方式又太简单粗暴，但更不能把他们当小孩儿看，至少表面上不能，因为他们在很多方面的成熟度又远远超出自以为是的大人们的想象。

“啊？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呢。”谢正泽继续满脸懵圈。

“装！”谢晓晖虚点了一下他的鼻尖，警告的意味很浓。小子，你以为人人都像梁端那样是天赋异禀的演技派？

“真没听懂。”谢正泽一副呆萌的模样，扭了扭身子，还在负隅顽抗。

谢晓晖无奈地打量着他，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很快就否定了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这孩子不是谢允泽那个三商不在线的，而他妈更不是袁芳那种没什么斤两却虚荣心极重的，所以他的这种讨好行为背后就算有谋划的成分在，所谋划的也应该不是直接针对她或者梁端的。

于是她问出了她的第二个也是这两天一直都有的猜测：“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谢正泽的视线有点飘忽。

“你妈告诉我说你爸这些日子烦心事特别多，而你又不怎么听话，跟你爸闹得很不开心，你爸几次都要揍你。”谢晓晖抱起双臂靠在橱柜上，语气平和地道：“不过我不太相信。我了解我哥，他就算在外边有再多的烦心事都不会把气撒到孩子头上，除非你真的做错什么了。那么问题来了，你做错什么了吗？”

“当然没有。我能做错什么？我还是个高中生呢！”谢正泽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的老妈竟然黑他、拿他来吸引火力，有点委屈和生气地指指房门的方向道：“再说我妈把我管得那么严，我过来的时候你也看到啦，半小时的路而且还是开车来的，非要我穿得跟个木乃伊一样。有她管着，我有犯错的机会吗？”

谢晓晖想起他过来时的惨状，不由笑了，再想想他的理由，很有说服力，于是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谢正泽说完之后就有点后悔自己否认得太快了，耷拉着脑袋半晌不吭声。既然不是他犯了错，而他爹又没有迁怒于他，那就说明他妈说了谎呗，而他妈之所以会说谎那就说明他家里真的有事呗，这点逻辑思维能力他是足够有的。

“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吧。”谢晓晖看着他倔强和为难的小模样，暗叹了一声，拍拍他垂着的脑袋道：“小姑姑就是看你天天绕着梁端转替你觉得累，还有点心酸。”

“心酸？”谢正泽诧异地瞄了她一眼。

“对啊，你是谢家的孩子啊，又是最该意气风发的年纪，”谢晓晖拧了拧他的脸颊道：“什么时候需要你这样放低身价去讨好别人了？哪怕是我，你的小姑姑，或者是你小姑姑的儿子梁端，都不需要你这样。”

谢正泽呆住了，愣愣地看着小姑姑眼里柔和的光，忽然也感到心酸起来，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小姑姑，”他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问：“万一有一天我随了我妈的姓，你还认我这个侄子吗？”

“当然！”谢晓晖毫不迟疑地点头，心里则咯噔了一下，哥哥嫂子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她心头沉甸甸的，面上却不好显露，揉着谢正泽的脸颊，帮他把竭力在克制的泪水揉碎了，豪气地道：“小姑姑是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啊？被我认定的人管他姓什么叫什么我都认他是自己人。就像你端哥，明明不是我生的，可我就认他是我儿子，谁说他不是都没用。”

“嗯。”谢正泽任由她搓汤圆一样地搓着自己的脸，努力咧开嘴角笑了笑。

晚上躺在床上，谢晓晖久久不能入睡。

虽然谢正泽那个小家伙的嘴很严，基本上什么都没说，但仅凭他那句跟他妈妈姓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她不觉得导致哥嫂闹离婚的原因会是哪一方婚内出轨之类的原因。她哥哥是个工作狂，本来就对女色没什么追求，何况今年都五十六了，就算想劈腿也有心无力吧。至于嫂子就更不会了，她的智慧足以让她做出对自己、对儿子、对自己的小家最有利的决定。所以问题十之八九还是出在袁芳和谢允泽身上，哦不，确切地说是出在谢浩淼对待前妻和长子的态度上。

其实一个男人或者女人对前任以及他们共同的孩子会割舍不下的情况并不罕见，毕竟大多数离异的夫妻并不是真的有什么血海深仇，一旦分开就没了产生矛盾的土壤，等时间再久一点再回想起过往大抵也就剩下平淡的日常和偶尔共有过的美好了。

谢晓晖就认识几个这样的，男的女的都有，其中还有两个与前任后来另组的家庭都保持良好关系，时不常地聚一聚，谁家有事的时候出手帮一把。原本的冤家化干戈为玉帛，成为一种介于亲和友之间的关系，其乐融融。

可是凡事要有度，而她哥哥谢浩淼就始终都掌握不好这个度，搞得新旧两个家庭牵扯纠缠得像是打了无数个死结，解都解不开，让人看得既费解又愤怒。

诚然，袁芳是个有心计会钻营擅使手段的，而且道德底线比较低，不然当年也不会用生米煮成熟饭这种在当时属于伤风败俗的手段把谢浩淼从他的正牌女友身边给抢到手了。但问题的关键并不在她而在谢浩淼，但凡他能认清自己只是前夫，分得清主次再加上稍微坚持一下原则，懂得适当的拒绝，事情就不会搞成这样了。

谢晓晖一直蛮佩服自己这个嫂子的，忍耐了这么多年，明面上也没见她为此吵过闹过，专心致志地把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将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角色扮演和诠释得有如教科书一般的好。只是不知道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会让她再也忍不下去了。

终于是要放弃了吗？谢晓晖不无惋惜地想。她觉得提出离婚的应该是嫂子，因为她有一万个放弃的理由。她也一定会把谢正泽带走，否则不会打算给孩子改姓的，她是个有骨气的女人，再说娘家底子也不错，根本不屑于像袁芳那样死扒着谢家不放。

若是从同为女人的角度出发，谢晓晖肯定是站在嫂子这边的。又不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了，至于吗，要一辈子当忍者神龟下去？但是从谢家老幺这个角度出发，她又很想劝嫂子不要走，哥哥毕竟年过半百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工作还忙得要命，若是家里没个能操持又拿得出手的女人，往后的日子会乱成怎样啊？

而谢正泽小朋友，谢晓晖可以从他红了的眼眶和使劲憋回去的眼泪就轻易看出他是不愿意父母离婚的，但他也肯定知道母亲的苦并且会支持她的任何决定，不然也不会想到改姓的事了。

至于他为什么要讨好梁端，或许是一种孩子气的有求于人的表达方式，他希望能通过讨好梁端来讨好她，然后她能为他的母亲站脚助威，最终挽回他父母即将破裂的婚姻。又或许还有更多的一层含义，他已经感觉到事态在朝着他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发展，他终归是要离开谢家的，所以特别珍惜这个家里的每个人，尤其是他一直都挺崇拜的端哥。

谢晓晖翻来覆去地思考着，把自己给折腾得愁肠百转。想起的诸事种种都是这个嫂子进门后百般的好，好吧，在对待梁端这件事上她是有缺的，但说到底，梁端又不是她什么人，明面上该做的她都做到了，还要她怎样呢？掏心掏肺、像待亲外甥一样地待他吗？那也太强人所难了，何况有王含韵、谢浩淼等人的“珠玉在前”，她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给她这个小姑面子了。

好吧，是该为嫂子做点什么了。谢晓晖下定决心，她会尽量劝和，但最终不管嫂子做怎样的决定，她都会站在她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