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海城的飞机上，谢晓晖用手语问坐在身边的梁端：“和唐四月处得怎么样？怎么好像感觉没戏了？”

梁端挑眉瞥了她一眼，耸耸肩，意思就是的确没戏。

“干嘛？距离近了发现她没那么好？”谢晓晖戏谑地问。

“你是不是把你儿子看得太高了？为什么不是人家看不上我呢？”

谢晓晖哑然，眨了眨眼问：“真是她看不上你？为什么呀，因为你听不见？”

梁端郁闷地白了她一样，但还是解释了一句：“她听说我是模特就不太喜欢了，大概是觉得我和她是两种人吧，生活方式差别太大。”

谢晓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唐四月一看就是那种恬淡自如的性子，否则也不会这么年轻就安于山林，的确和梁端目前的生活方式大不相同，就好像关省与海城的距离一样那么遥远。于是她拍了拍梁端的手臂算是安慰。

“谢晓晖，”梁端侧头看着谢晓晖问：“你老了之后想不想像朱伯伯一样归隐啊？”

谢晓晖侧头想了想，不太确定地摇摇头道：“如果一直偏居一隅的话恐怕我会受不了的，如果只是当作度假，一年里去个一两次、小住十天半个月的话我可以接受。”

梁端点头道：“我也是。所以我觉得唐四月说的没错，我跟她做笔友比较合适。”

“笔友？”谢晓晖感慨地笑着道：“这个词很多年没听到了。”

“你觉不觉得这个词很浪漫？”梁端咂咂嘴道：“既亲密又疏远。”

谢晓晖不由也仔细品位了一下，笑看着他道：“没想到臭小子还挺有诗意的嘛。”

“什么诗不诗意的，”梁端撇撇嘴道：“我又没说她是我的诗和远方。我听不见，她也不会手语，当然只能靠笔交流啦。”说完他就往椅子里一缩，拉了拉毯子关照道：“我睡会儿。”就合上了眼睛。对唐四月的回避他心里多少有点疙瘩，所以不想多说。

谢晓晖侧头看着他精致而又线条清晰的脸部轮廓，心里渐渐五味杂陈起来。她知道梁端其实一直在努力地把自己摊开在她面前，除了在孙颖这件事上隐瞒过她，其他的他都尽量做到有话直说，有问必答。而她呢，既想要知道他的想法，但时不常地又会被他的坦诚吓一跳，上一次甚至还落荒而逃了，所以她真的该问问自己：你到底想怎样啊，谢晓晖？

一下飞机，海城略显污浊的空气就让梁端皱起了眉，再联想到还有一大堆麻烦事在等着他和谢晓晖，真想扭头再买张机票飞回关省去。唐四月肯定不是他的诗和远方，但蓝宜农场真的很不错，春有茶，夏有花，秋有实，冬有雪。或许他和谢晓晖也该去弄个农庄什么的玩玩，一年去个两三次绝对可以啊。

幸亏梁端现在还算不上太有名，虽然身高颇为打眼，但一顶棒球帽加一身宽大的黑布口袋一样的外套就能掩去他的大部分光芒，所以一行三人很快就出了机场，并未引起什么人的关注。

保姆车已经停在接机车道上等他们了，开车的是小魏的战友马刚。

马刚也是从警卫连退役的，虽不是什么兵王，但身手在四个退伍兵里仅次于小魏，曾经拿过两届军区比武冠军，梁端的自由搏击术正是由他在主授。他原本没打算退役的，可是前年家中遭逢巨变，他哥哥因车祸意外身故，父母的身体也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垮了，所以不得不离开部队返乡了。

今年年初，他的父亲也病故了，而他在辗转过几份不太如意的工作后就在小魏的一声召唤下带着老母一起来到海城，一来是谢晓晖开的工资够高，二来是想带母亲来海城看病。而让谢晓晖一直纳闷的梁端的开销问题也在马刚身上找到了着落，原来他是拿自己的钱为马刚垫付了他母亲的医疗费和手术费。

本来一向大方的梁端小朋友没打算要马刚还钱，当初的所谓垫付也只是考虑到马刚的自尊心而随口一说的，但在谢晓晖给他上了一堂关于“升米恩斗米仇”的生活经验课之后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

车上，马刚向谢晓晖报告道：“这几天工作室门口天天围着很多粉丝，还有人在咱家门口做直播的，搞不清楚是个人行为还是哪家媒体派来的，赶都赶不走。两端咖啡馆也快被蹲守的人给挤爆了，峻哥和一个学生都被拉去帮忙做咖啡了。”

谢晓晖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件事她知道，因为严峻已经连发了三天关于他的悲催生活的实况转播给她了，要么是门口吵吵嚷嚷的人群，要么是他围着围裙端盘子的惨状。他倒没跟她抱怨什么，只是每次转播之后就会问她要怎么应对现在这个局面。

关于这个问题，谢晓晖早在披露梁晓恩听不见的消息时就已经做好了安排，所以她回复他的只有一句：安心好了，天不会塌的。

这些天她虽然看似在蓝宜农场过得怡然自得，但其实各种电话、微信、邮件几乎就没断过，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未看消息数或者未接电话数每天都在激增。

她有选择地接了几个电话、看了几个人发来的微信或邮件，也一直关注着微博和网上的关于梁晓恩的消息，欣慰地发现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听障这件事上。当然这也很好理解，梁晓恩的身世如何关大家什么事？也不太会影响到他的发展，而他的生理缺陷才是看得见的最大的障碍，直接的影响就是这些天来影视或传媒公司方面的发出邀约已经没有了，之前联系得挺热络的几家现在也没动静了。

没关系，梁端会让你们所有人都吃惊的。谢晓恩这样想。

十一月底，梁晓恩的微博上放出了一个关于他接受海城电视台某访谈类节目录制邀请的消息，除了预告节目播出时间之外，还十分高调地宣称这是他在公众面前的首次献声，关心他的人可以通过这次节目了解到他与人的沟通能力。

评论区再度热闹起来。有经验的人挺身而出说听障不等于语言障碍，通过科学的训练梁晓恩完全可以很流利地说话，有不靠谱的则异想天开地说梁晓恩说不定能唱歌呢。

谢晓恩把说得最有理有据的那条评论置了顶，至于猜测梁端会唱歌的就不理会了。这也太不靠谱了，想当初教会梁端bo po mo fo就差点把她和梁端都给逼疯了，要是再教音阶的话他们大概会携手去跳江的。

梁端也看到了关于他会唱歌的猜测，笑得前仰后合，问谢晓晖：“唱歌我肯定学不会的，但跳舞倒是可以考虑一下，那个什么千手观音我应该也能学会，你说呢？”

“滚蛋！”谢晓晖真想踹他一脚。梁端这么大的个子袅袅娜娜地去扮观音的画面实在太美，她稍微一想就忍不住要哆嗦。

“谢晓晖，”梁端忽然想到什么，放下手机看着她道：“你好像从来没告诉过我，我的声音好不好听，是什么样子的。”

谢晓晖一怔，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声音该怎么描述呢？尤其是对一个从没听见过声音的人来说。

“干嘛？”梁端见她不回答，不由有点担心地问：“我的声音不好听？很难听？”

谢晓晖被他一脸不能接受这种可能性的自恋表情逗乐了，笑着摇摇头道：“你的声音挺好听的，就是有点半生不熟的感觉。”

“啊？”梁端疑惑地问：“什么叫半生不熟？”

“就是……”谢晓晖抓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才道：“你的音色很好，是男中音，和你的外形很般配。只不过可能是因为你还小，或者是因为你的语速比较慢而且口齿也不太清楚，对语气和语调的控制也不太够，所以听起来总是有点怪怪的感觉，就好像是一颗应该是很好吃的果子但是却还没成熟一样。”

梁端皱眉看着她，有点懵懂和困惑，更不理解男中音到底是个什么音，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明白了一件事：他的声音天生丽质但却后天不足。“那你干嘛还安排我去海城有约做访谈？”他懊恼地一头栽回到沙发上，踢腾了几下腿道：“现在录都录好了，预告也放出去了，不播都不可能了吧？”

“注意形象！”谢晓晖瞪了他一眼，还过去抽了他的腿一下斥道：“这儿是办公室又不是在家里，耍什么小孩子脾气？”见他别着头不看自己，她不得不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强行把他的脸转过来，这才道：“那什么时候去？等过个十年八年你终于熟了再去还是等别人把你的事都捅出去再去？”

梁端无言以对了，有点沮丧。

“人无完人，你也不必这么苛求自己。”谢晓晖拍拍他的脑袋道：“你的条件已经够好了，稍微不完美一点反而可以让你更有人味儿。否则什么事都难不倒你，明明听不见还能影视歌三栖，那你就不是人是神仙了好嘛！”

“谁让你说什么半生不熟的？”梁端还是有点耿耿于怀，抱怨道：“太扎心了。”

谢晓晖失笑地拱拱手道：“行吧，是我措辞不当，扎了您的玻璃心，对不住啊。”

梁端推开她伸到面前的手，复又坐起来问：“你觉得这件事里有袁芳的影子？”

谢晓晖坐回椅子里，面色有点凝重。“有些事不是那么轻易能被人查出来的，除非是知情人。”她歉疚地看着他道：“那时候她还没跟我哥离婚呢，所以难免会听到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事。”

梁端点点头表示明白，还反过来拍了拍她的手。

“她跟我不对付，却把火撒到了你头上。”谢晓晖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她不是在拿到房款后第一时间就把四十二万还你了吗？我觉得这是她的一种示威，更是了断，再不欠你什么所以就能肆无忌惮地干坏事了。”

提起这事，梁端不由咧嘴一笑道：“不管怎么样，能失而复得总是好的。”

谢晓冷哼一声道：“她敢不还试试？其实她早就做好万不得已就卖房的准备了，我会釜底抽薪她也应该能猜到，所以我觉得是我最后的那番话彻底惹毛了她。”她有点内疚和后悔地道：“当时说得挺解气的，可是后来想想根本没必要这么绝，警告一下就可以了，她懂得知难而退的。”

梁端不以为意地摆手道：“就算她现在不发难但早晚会知道房子落到我手里了，到时候肯定会气炸的，天知道会用什么方式来抹黑我，把梁家祖宗三代都翻出来也有可能，还不如像现在这样让她的怒气缓慢释放，免得日后丧失理智真的做出什么更不好控制的事来。”

谢晓晖无奈地点点头道：“虽然你上了访谈，但就算播出了恐怕还是堵不住所有人的嘴，我们还是要做好迎接更猛烈攻击的思想准备。”

梁端笑了笑，风轻云淡。“别担心啦谢晓晖女士，如果还有谁想继续挖我的老底，肯定会有人出手收拾他的。”

谢晓晖一怔，随即也想到了什么，心里的滋味顿时复杂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