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端那满不在乎的话余音犹在，隔天就被现实打了脸。

早上跟谢晓晖一起去工作室的路上，梁端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反光镜里的谢晓晖说话，忽然就被坐在后座的小魏拍了拍肩膀。

小魏指指右侧道：“旁边车里有人在拍你。”

“……”梁端下意识地扭头去看，果然看到旁边停着的那辆车里的女司机正举着手机拍他，为了拍得清楚一点还特意放下车窗把手机探了出来，看见他转过头来更是又惊又喜地欢呼起来，另一只手方向盘都不扶了，对着他猛挥。

他懵了，还傻乎乎地挥挥手回应了一下。

“谢老师，绿灯了，快走吧。”小魏出声提醒同样有点懵的谢晓晖。

“哦哦，对。”谢晓晖赶紧踩下油门，Q7立刻窜了出去。

而那辆车的女司机还沉浸在惊喜之中没能立刻发动，被后边一溜着急上班的车用大灯齐齐一通猛怼，要不是现在市内不准鸣笛估计就该被车喇叭声给淹没了。

“她，我，那个……是被认出来了？”梁端还是不太敢确定，看看谢晓晖又回头看看小魏。

“我觉得是。”小魏无语地点头，指指他架在脑门上的太阳镜道：“还是戴上吧，万一到前面的路口她又追上来了呢？”

“哎哟我……”梁端及时把最后一个字吞进肚子里，否则又要被谢晓晖揍了，赶紧戴好眼镜，又把塞在包里的帽子和口罩全都戴上了，顿时车里就多了个大热天还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怪咖。

谢晓晖看他这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忍不住就想笑，在后视镜里遇到了同样哭笑不得的小魏的目光，不由叹息道：“小魏，接下来的日子就拜托你了。”早上出门前她已和小魏商量好了，从明天开始就由他开梁端的那辆丰田霸道接送梁端，并且全日全程陪同，今天之所以让他坐后座就是为了带他熟悉一下去工作室的路线。

“请谢老师放心，保证圆满完成任务。”小魏习惯性地拔了拔腰，身子顿时坐得笔直，就差没有敬礼了。

“稍息稍息，”谢晓晖急忙摆手示意他放松，然后问：“我听我爸说你十月底就要退伍了，打算留在海城吗？”

“我家里人都希望我留在海城，因为我姐姐前两年嫁到了海城，如果我留下彼此还能有个照应。她现在快生了，到时候我妈肯定会来照顾她，就是不知道我爸会不会来。”小魏一板一眼地回答。

谢晓晖满意地一笑，开诚布公道：“你大概也猜到我爸把你派过来的原因了，你自己是怎么想的，愿意留在我这儿不？”

“我知道，也想过了，我很愿意为谢老师和梁端服务。”小魏回答得铿锵有力。他可不傻，交情交情，有交才有情，若是连面都见不上了还谈什么交情？但是！世事无绝对，就算退伍后不呆在首长身边了，可是呆在梁端和谢晓晖身边说不定比零距离接触更妙呢。

“非常好，欢迎你加入我们团队，小魏。”谢晓晖笑得很开心也很如释重负。其实自从梁端为ING出镜后她就感觉身上的压力越来越重，每天要花很多精力在经营梁端的事情上，工作室的那一摊子事有一半都落在了严峻的肩上，弄得这小子老是跟她抱怨要涨薪。

有了小魏的加入，谢晓晖总算腾出点空来处理自己手头上的事了，除了工作室的业务外，她现在有件要紧的事要处理：陪父亲去京城。

眼看国庆节将近，今年是大庆，谢老爷子要亲赴京城去参加大典，上将的授勋仪式也将在大典前夕举行。而且老爷子年事已高，像这样长途旅行的次数在有生之年应该说是数得着的了，肯定要顺道去各种老关系那儿串串门，所以九月中就得走。

按常理，这种情况老爷子是该携夫人王含韵去的，可是王含韵向来不喜欢京城的氛围，因为在海城她算是号人物，可到了京城就什么都不是了。再加上这种大场面无论在台前幕后都相当累人，乌央乌央的官太太谁是谁她根本就认不全也懒得去记，而且京城天干物燥的也让她很不适应，哪有舒舒坦坦地呆在海城干休所里做个人上人来得自在和体面？所以她就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推三阻四地不肯去。

而谢浩淼经营着一家港股上市的大企业，实在是太忙根本就脱不开身。本想让大儿子陪着爷爷去，也顺便在京城的衙内圈里露露脸，奈何这个儿子太不争气，到现在外面的事都没了干净呢，所以也没脸开这个口。至于小儿子嘛，他还太小性子也太冒失，带出去遛遛可以，真要是当个充场面的人物就不够看了。

后来还是老爷子大手一挥道：“你们一个个都忙自己的去吧，不用管我，晓晖陪我去就行了。”这就是不高兴了，可这样的安排也算是不是办法的办法，皆大欢喜，呃，除了谢晓晖本人有点有苦难言。

换做平常，去京城对谢晓晖来说只是抬抬脚的事，可这次不同，她得陪着老父亲去拜访不少老首长、老战友、老朋友等等老字辈的人物，少不得要买一大堆伴手礼，而且件件都得费心劳神地精挑细选，还得经过父亲首肯确认。

就在她既要为父亲效劳，又得顾着儿子的星途，还不能撒手工作室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又收到了一个让她泪崩的噩耗：前不久才欢聚过的高中老同学张敬中突发恶疾于昨天半夜病逝。

接到班长打来的报信电话时，她正在两端咖啡的二楼交代梁端再次出镜ING-M时的注意事项。过几天就是拍摄日，那时候的她人已经在京城了，所以这次拍摄会由严峻主持，对此她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一听到这个噩耗，她都顾不得小魏也在场，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怎么了？”梁端被她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和滚滚而下的眼泪给吓到了，跳起来扶住摇摇欲坠的她大声问：“谢晓晖，出什么事了？”

谢晓晖竭力控制着情绪，用手势示意他别着急、别打断她。

一边的小魏凭着多年从军养成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惯，依稀听见了电话彼端的动静，急忙在纸上写了“老同学过世”几个字给梁端看，又指了指谢晓晖。

梁端这才长出一口气，心也稍微放下了些。他刚才还以为是谢家的某人出事了。

电话那头的班长应该也是强忍着没哭出来，哽咽着道：“晓晖，能来的话就尽快赶过来。敬中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上有老下有小，他老婆已经崩溃了，家里连个能帮他操持后事的人都没有，现在都是我和永平在操办，大殓就安排在明天。”

谢晓晖使劲吸着气，把眼泪逼了回去，用力点头道：“我知道。我争取下午就赶过来，再晚今天晚上也一定能到。”

“好，那咱们下午见。”班长说完便挂了电话。

“我陪你去。”梁端一等她垂下抓着手机的手就大声道。

“不用，你还有……”谢晓晖想阻止，她虽然伤心但并没有失去理智，知道他现在不能走。

“我不管！”梁端截断了她的话，直直地盯着她道：“我不放心你！”

他的一句话就把谢晓晖才憋住的眼泪又给释放了出来。

“别哭了……”梁端有点慌了手脚，一会儿碰碰她的胳膊，一会儿又摸摸她的头发，却始终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安慰她才能让她不这样伤心。

小魏叹了一声，起身肃立道：“谢老师，生死有命，还请节哀。”他是当过特种兵的，不敢说见惯了生死，但终归比绝大多数人所见过的生死要多得多，几秒钟前还在身边亦步亦趋的战友下一刻就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说到底，生死不过一线间。

谢晓晖使劲吸着鼻子想要止住眼泪，可眼前浮现的全是上次聚会时大家欢声笑语的样子和唯独张敬中时不时会露出的苦笑。

当天下午，谢晓晖和梁端母子二人就坐上了去往京城的高铁。小魏没有同行，因为他需要把谢晓晖交代他买的东西都置办好，过几日再陪同首长一同赶赴京城。

对于女儿先一步去京城的原因谢老爷子表示充分理解，并且要她办完自己的事后就留在京城，不用来回赶了，他会在警卫和其他随从的陪同下自行过去的。

一下火车，谢晓晖和梁端就直接打车去了张敬中的家。

张敬中的家离京城火车站不远，地段倒是不错，可房屋条件不太好，才两室一厅六十多平米，住着祖孙三辈一共六口人，而且楼还是八十年代的那种方块形的老楼，户型特别差，暗厨暗卫。这一片的居民都盼着早日拆迁，可是户口冻结了又解封，解封了又冻结，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来回折腾了几回都没拆成。

一进狭窄逼仄的楼道，谢晓晖已经听见三楼飘下来的阵阵嚎哭声，大约是张敬中的母亲或者妻子，期间还夹杂着婴孩的啼哭声。她的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冲进了眼眶，只觉得自己混账得不行，明明知道张敬中的日子过得苦却不闻不问，明明自己有余力帮他一把却选择了冷漠地袖手旁观。

“谢晓晖，”梁端担忧地看着她，用力搂了搂她的肩膀。“别哭了，我很难受。”

谢晓晖忽然觉得自己这辈子过得都挺混账的，但是收养梁端是她这混账人生中的最亮点。“待会儿上去，”她抽了抽鼻子，擦掉眼泪抬眼看着他道：“见到我的同学就叫叔叔阿姨，见到年纪大的老人就叫爷爷奶奶，知道吗？”

“嗯。”梁端点点头，又用纸巾帮她按了按眼角，皱着眉道：“上去后不要再哭了，至少不要哭得太用力，我怕你情绪起伏太大又会像上次那样好像生病了。”

谢晓晖接过他手里的纸巾，朝地上努努嘴，示意他把路上买的花篮提上，又深呼吸了几次才和他一起上楼。

屋子里都是人，挤成了一团。灵堂就摆在狭小的客厅里，正中间的照片上张敬中的脸在香烛和鲜花的簇拥下显得那么陌生而遥远。

“晓晖，你来了。”班长的眼睛红通通的，也不知道是哭出来的还是熬出来的，又或者是被满屋子的烟雾给熏出来的。刚想说什么，却发现谢晓晖身后还跟进来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孩，手里提着个花篮，显然是与她一起的。“这位是……”他不解地看着她。

谢晓晖低声道：“我儿子。别在这儿问东问西的，回头有机会再跟你说。”说完又转身对梁端道：“梁端，叫孙叔叔。”

“孙叔叔好。”梁端乖巧地叫了一声，对明显已经出离震惊的班长点了点头。

“……好，好！”云山雾罩中的班长傻傻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