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车上,手机一直在震动,许栗知伸手去拿,同时瞥了一眼白牧尘,见他没什么反应,于是把手机拿到了自己眼下。
屏幕是亮着的,一条一条的信息正往里递进来。
常馨月还没放弃,最新的那两条明晃晃地挂在通知栏上,大概都是骂他忘恩负义。
许栗知问:“女朋友?”
白牧尘把车开得四平八稳,像是走神敷衍一样的“嗯”了声。
许栗知道:“那你不地道啊。”
他又敷衍似地“嗯”了声。
许栗知被这态度弄得觉得自己有点多嘴,这情况在名利场里很常见,资方看重白牧尘和她,愿意砸钱捧他们。无论之前常馨月怎么对他有恩,此刻都得靠边站。人都是看眼下利益的,过去的恩情过去了就过去了。
许栗知把手机丢到了杂物篮里,觉得这人和她一样没劲透了。
她扭头看窗外的景色,江城的高楼大多集中在江边几个地带,越往城外走楼的层数越低,到最后都是和绿化带里平齐的房子,人影也少。
早几个月听说,市区整改,城郊有条老街被什么什么企业的老总看中,改成了一条文艺范拉满的咖啡奶茶街。
大概是已经到了那片区域,落后的建筑上突然多了很多闪烁的灯牌,还有黑色铁质的桌椅板凳摆在门口。
许栗知猜测,差不多要到了。
果然,在一座嵌了大片玻璃窗的咖啡店门口,白牧尘把车停下。
他探身从后座拿了一顶鸭舌帽,许栗知以为他要自己戴,没想到最后扣在了她的头上。然后他才推开车门出去。
许栗知整理着头发和帽子,跟着下车。走前看到了杂物盒的手机。
这手机丝毫没有被带下去的意思。
车外咖啡店门上的风铃立即叮叮咚咚响起来,有个寸头的男人正推门迎出来。
应该是咖啡店的老板,熟稔过来揽住白牧尘,说:“你怎么才到,那个已经来很久了,就等你了。”
老板正冲里头努嘴,刹那间,瞥到了许栗知。
许栗知戴着那顶鸭舌帽悄摸摸站在白牧尘身后。她的手还放在耳边的碎发上,抬眸时,她从老板的眼神里看出点畏惧的神色。
后头的话老板没有再说。反倒是白牧尘笑了一下,道:“这不是请了贵客来么?”
他错身让开,让许栗知先进来。
老板最后一个进来,进来后立即反锁了大门,挂上了打烊的字牌。
许栗知看着门上那道挂上的锁,忽然觉得有点鸿门宴的意思,没敢落座。
老板赶紧解释:“俩大明星来我这儿,被拍到了谁也吃不消,放心,我这店虽然破破烂烂的,但安保措施绝对一级好。”
许栗知“哦”了声,才坐到了白牧尘对面。
白牧尘绝对是常客,他整个人神情都放松下来,今天他做东,“刷”一下把桌面上的菜单推过来,豪爽道:“喝什么?这是的酒都是甜酒,度数不高,放心喝。”
菜单上各类酒水的名字眼花缭乱,许栗知随便选了一杯。
端上来后,是杯粉色的液体,老板还特意点缀了绿色的薄荷叶。应该是试营业,审美土得掉渣。
许栗知啜饮了两口。
她不知道白牧尘为什么找她过来,但隐隐有种感觉。
她第一次喝酒就是跟着林知恒。
当时只喝了两口,杯子就被他拿走,他坐在吧台边,将她剩下的酒水喝完。舞池里的灯光从他侧边打过来,衬的那张脸的轮廓更为动人。
林知恒的妈妈抛弃他前,就在酒吧打工。
因为这个缘故,他们一家刚搬过来么多久,许栗知的妈妈就说,新来的那个邻居不三不四,少和她们来往,然而看到坐在台阶上等妈妈的林知恒后,心又软下来,说孩子是孩子,再加上林知恒那乖孩子的做派,她妈妈经常把她拉来家里吃饭。
其实林知恒的妈妈,许栗知偷偷见过几次。
不像传闻里说的那样是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反倒很漂亮,不是天边云雾的那种漂亮,而是浓烈的漂亮,像是夏日里燃烧的烈火。
只要稍稍看一眼,就能在心里惊叹好久。
那次是许栗知主动提议,去酒吧找他妈妈。
那天林知恒过生日,他像往日一样坐在台阶上,许栗知看不过去,拽起他的胳膊就要冲去酒吧——不就是个酒吧么,横竖开门做生意的,有门为什么不能进。人家不回来,那他们就主动找过去。
那时候她不知道大多数人对于巷口那间酒吧的偏见。
本着初生牛犊不怕虎,和一腔找人的愤懑,她最后竟然堂而皇之从后门穿过去——那时候都是无照营业的小酒吧,不管是不是未成年,只要是巷子里露过脸的,都可以去。
等进去了,五光十色的光却晃得她有点睁不开眼。
适应了,她睁开眼,却发现来来往往都是人,人头攒动,她根本找不到哪个是林知恒的妈妈。
她半大不小的年纪,身形已经出挑的很好,走去吧台时,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林知恒挡在她身侧,态度难得硬朗,说要走。
“不行。”许栗知道,“怎么今天也要让你见一次。”
她从背包里抽出两百块,买了杯酒水,借着调酒师制作酒水时,向他打听:“你们这儿最漂亮的服务生是哪个。”
那人觉得她是个神经病,把酒水挪到她身前,瞥她一眼,说了句“小心点,小孩儿不能来这儿”就去服务别的客人。
许栗知撇撇嘴,“啜了两口酒,随即感叹:“什么玩意!”
难喝透了。
林知恒抢过去。
如果说许栗知身形出落得好,那现在的林知恒身形就更好,半大不小的少年,身形高瘦,肩背开阔,腰窄,脸像她妈妈一样好,却因为年纪小多了几分清秀。
这种人只要学习好点,在学校里情书收到手软。
许栗知托腮看着他。
他只留下一个侧影,抬手把酒水一饮而尽,喉结配合地动了动,脖颈的线条也清秀,许栗知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
那天他们无功而返,许栗知喝酒上头,出了酒吧脸上就灼热一片,她不敢回家,只能赖在路上说“等会再回去”,林知恒陪着她慢慢走。
他平常话就很少,那天更是格外的少,一步一步跟在她身后,直到那道长长的影子晃了晃,许栗知才惊觉——他大概喝多了。
她停下脚步,抬手在林知恒面前晃了晃,他大概在极力克制什么,眉头微蹙,那双眼的眼尾下面泛红,整个人有种难以名状的……吸引力。
反应也慢了很多,过了十几秒,才后知后觉“嗯?”了声。
许栗知掏出手机拍了他一张照片。
少年的脸已经出落地很标致,他抬手挡了一下,照片里,锋利的下颌线继续收窄,嘴唇微张,校服领口的拉链滑下来,露出里头白t恤的领口。
许栗知也是在那一刻,明白了什么叫喜欢。
年少的喜欢,就是这么没道理,情感来的汹涌,她抿了抿唇,觉得自己被某种情绪笼罩,于是收起手机,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然后问道:“林知恒,你喜欢我么?”
许栗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不知不觉,手里的粉色液体已经见底,抬起眼,瞥见白牧尘的那杯还没动过。
她不客气地拿过来。
白牧尘手里一空,本来正准备进入今天谈话正题,但看到那张越来越红的脸,出言提醒:“你别是酒精过敏吧。”
许栗知一口气喝了他那杯大半杯:“没,不用去医院,我、我就是酒量差,酒品也差,一会儿你别见怪,多担待就行……”
刚白牧尘说这酒水的度数低,可现在怎么觉得像是骗人,她觉得自己舌头有点不听话,脑子里蓄上了很多胡话,想一一道来。
她睁开迷离地眼,清了清嗓子,准备先从三年前的难过事哭起。
可刚发出一个音,就见白牧尘站起来,和那个寸头男人说话,大概就是说这酒的度数多少,寸头男人好像说了句什么什么……烈酒。
白牧尘:“……”
一时间大家都回头看她,她觉得差不多了,收起茫然的目光,“咚”一声,应景地倒在了桌面上。
白牧尘:“……”
寸头:“……”
林知恒就是这个时候从后厨出来,手上还端着餐盘,白牧尘赶紧抢先一步挡在许栗知面前:“是个意外,听我解释。”
平常见惯了他穿白色实验服的样子,很少见他这样,常服,佩墨绿色的围裙,头发很柔软,垂在耳尖,看着确实挺乖的。但白牧尘没被这幅样子骗,依旧顽强地挡在许栗知面前:“人是我给你骗来的,我是功臣。”
他哪里知道这么不经喝,才两杯就能睡着。
林知恒点了点头,似乎对她醉酒这事没打算找麻烦。
白牧尘略松口气,这才让开,可就在林知恒走到他身侧,又伸手按住他肩膀:“人给你带来了,但是只能带这一次,下次保不准能带过来,所以有什么误会好好说。”
“嗯。”
“还有。”白牧尘道,“现在在她眼里,我估计已经是个为了名利不择手段的人,指不定觉得我辜负常馨月多少次,你帮我解释下我的为人,以后我和她还有合作。”
“好。”
他总是这样,话不超过三个字,有种能噎死人的淡然感。白牧尘悻悻让开。然后带着寸头男人赶紧溜。
林知恒立在桌边垂眸。
桌边的人双臂伏在桌上,脸沉沉地枕在臂弯里。安静,温和,头顶那盏昏黄的小灯留在了她脸上,睫毛下留下一小段阴影。
林知恒有好几秒脑袋里都是空白。
不知道想到什么,他伸出手,却在伸过去的刹那又悬停在半空,他们之间仿佛有道空气隔膜,他不敢伸过去。
算了。
可手抽离的刹那,指尖突然被人轻轻攥住。
林知恒瞳孔略微扩大,许栗知已经坐起身,正眸光清明的,一眼不眨地望着他。
“还真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