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长安，皇宫，大殿内——
古琴声伴着鼓声响起，殿内觥筹交错，达官贵人端着酒杯互相说着恭维的话。
莫瑶跟着身侧的舞女，踩着小碎步进场。
冰凉的匕首贴着她温热的手臂，刺进她娇嫩的肌肤，在衣袖上留下星星点点的血迹。
好在并不明显，若不细看很难发觉。
裙摆轻扬，她踩着舞步，眼神却不经意瞥向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纪晟，这是朕特地让舞妓们新学的舞曲，可还喜欢？”他端起酒杯小抿一口，看向坐在他左侧的男子。
“陛下厚爱，纪晟自然喜欢。”名叫纪晟的男子笑着，从衣襟间取出张手帕捂在嘴边轻咳两声。“只是，这其中怎有位女子脖颈间刺有一“官”字？”
莫瑶抬手的动作微微一愣，脖颈上的刺青传来的痛感依旧记忆犹新，好似还是昨日之事。
“不过是一个沦为官奴的罪臣之女。”皇帝笑笑，并不在意。
好一个罪臣之女！莫瑶心里冷笑一声。
简直荒唐！若非是他坚信小人一面之词，定了父亲叛国谋反之罪。甚至还将父亲头颅悬挂于城墙之上，任天下人耻笑！
她眼底恨意越发浓烈，强忍下心中那想一刀刺死他的冲动。
队形变化，莫瑶与纪晟面对面。
四目相对，他眼里满是趣味和好奇。
莫瑶对这种轻浮的目光只感一阵恶心，眼神一凝，瞪了回去。
这一瞪，竟让她慌了心神。他长得很妖孽，肤如雪白，唇如桃色，浓眉大眼，远远看着倒像个祸国殃民的妖精。
除了脸色白得有些过头，瞧着就一副命不长的苦相。
“怎么？纪晟对这位官奴感兴趣？”皇帝打趣道，“不如朕把她赐给你为妻。”
这话说得真是恶心，既羞辱了莫瑶，又侮辱了纪晟。
“陛下厚爱，只是这虽看着貌美，气质却尤其强势......倘若娶回家做了纪晟的太子妃，那不知会把我训成什么样子。”他一番话逗得全场忍俊不禁。
听得周围人都高兴，莫瑶也不例外。强势有什么不好？强势才不会遭欺负！
只是他说太子妃？难不成他就是这狗皇帝此次请来的贵客，卫国太子殿下兰纪晟？
“这酒是皇后亲手酿制，醇香扑鼻。”皇帝招招手，他身侧的太监立马会意端起桌面那壶酒朝纪晟走去。
“陛下好意纪晟心领了，只是，纪晟自幼身子就不好，这口气全凭药在吊着，这份好意，恕纪晟实在难以接下。”他婉拒道。
“只是一口罢了，不喝，岂非是你们卫国不给朕面子？”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好半晌殿内除了乐声都没一人再敢说话。
那太监见兰纪晟沉默不语，便端着酒壶上前将他面前的空杯斟满。
皇帝高举酒杯，微微挑眉，“这就对了。敬宁卫两国，友情长存。”
大殿再度静下来，其乐融融的氛围倏然变得剑拔弩张。
兰纪晟端起面前的酒，递到嘴边，“既然如此，那纪晟却之不恭。”
千钧一发之际，他一口鲜血涌出，染红了面前的木桌，连同手上的酒杯也被打翻，滚落在地。
“殿下——”站在他身侧的黑衣男子瞬间冲上前去。
乐声戛然而止，莫瑶跟着其他舞妓停了动作，所有人的目光皆是落到了兰纪晟一人身上。
他拿着帕子捂着嘴不断咳着，眉头紧皱，脸色苍白。
“快，传太医！”皇帝拍桌而起，对手边的太监吼道。
“抱歉陛下，纪晟身体实在是......”兰纪晟气息羸弱，好似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愿陛下勿要动怒，伤了宁卫两国的友谊。”
话已至此，皇帝自然再难责怪他。只得阴沉着脸坐回垫子上，“来人，将太子殿下送回殿歇息。”
几个太监齐手，将他抬出大殿内。
“继续奏乐！”
这插曲一过，皇帝的表情显然难看许多。
莫瑶跟着舞妓依旧按照排练时那般跳着，眼神却往兰纪晟方才的位置瞟了一眼，定在那掉落地上的酒杯。
狗皇帝会不高兴，恐怕是因为那太子，没喝这毒酒吧！
乐声依旧，直至最后一个走位，莫瑶站到了离他不足一尺的距离。
鼓声激昂，伴着琵琶和古筝的声音，她一颗心哽在喉咙。
压着最后一声鼓，莫瑶拔出匕首，一脚踩上桌面，向皇帝直直刺去。
“去见阎王吧！”她厉声吼道，蛰伏五年，只为等待这一刻！
灭族仇人就在眼前，只要这一刀贯穿他的心，她便死而无憾了。
周遭尖叫声不断，还有侍卫拔尖的声音。
“陛下——”
皇帝身侧的皇后一跃扑倒在他面前。匕首刺入要害，一击毙命。
大脑轰地一声，莫瑶怔在原地。
“皇后，皇后——”
皇帝不可置信地抚上皇后的脸，方才被刺杀时脸上的惊恐还未全然褪去。
一口鲜血涌出，浸湿了他的手。
“来人，给朕拿下！”
一声怒吼惊醒在场众人，莫瑶咬着唇，一脚跃出窗外。
月色皎洁，映照着皇宫，像一座囚笼。
她踩着屋顶上，身后侍卫成片如黑云般逼近。
脚下屋子隐隐透出些许光亮，她心一横，微微欠身，在抓住窗框的瞬间翻身进去。
屋内男子穿着寝衣坐在桌边，桌上正放着药碗，那药光是闻着便觉苦涩无比。
她皱着眉头缓缓靠近，一只手捂着他的嘴，将人禁锢在怀中。
屋外，敲门声响起——
“太子殿下，您睡了么？”
兰纪晟侧头，眼里没有丝毫被劫持后的害怕，只是带了几分好奇和探究。
对视许久，直到敲门声再一次响起。
“别说我在，否则我杀了你！”莫瑶在他耳边低声威胁，见他乖顺地点点头，这才松开手。
“何事？”他问着门外的人。
“方才见一刺客消失在殿下屋顶上，可否让奴才们进来瞧瞧？”
“是么？本宫刚喝下要准备睡下，不曾见什么刺客。”
门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为了殿下的安危，还是让奴才们瞧瞧吧。”
“这是为了本宫的安危？还是搜宫啊？让你们进来也无妨，不过，若是没有，你们准备该如何向本宫道歉？向卫国道歉？”他冷哼一声，“原来这就是宁国的待客之道！今日当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外面彻底陷入沉默，见他们不说话，兰纪晟目光看了看床底。
莫瑶会意，连滚带爬地躲了进去。
这男人与那些个儿侍卫对话时的轻蔑不屑与方才在大殿里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全然相反。
“你想做什么？”莫瑶躲好后看着他起身要去开门，瞬间就慌了。
房门被打开，虽已入夏，但夜里的风依旧阴寒。
外头挂起了大风，吹得屋内的窗户“咯吱咯吱”作响。她浑身紧绷，手指不住扣紧掌心握成拳头，只等着屋外的人冲进来的瞬间就与他们拼命。
“进来吧，本宫允许你们搜宫。”
屋内，一览无遗。
屋外的侍卫面面相觑，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进吧，那就坐实了兰纪晟口中的搜宫。不进吧，可又分明看见刺客消失在了他殿上的屋顶。
一时间进退两难。
“陛下会怀疑本宫，本宫自然理解。”兰纪晟微微叹气，作出一副委屈样儿来，“只是父皇心思细敏，只怕，他会多想......”
说罢他咳了几声，“几位大人动作快些，本宫从小身子就不好，吹不得风的。”
“今日大殿，陛下说过宁卫友谊长存，奴才们此番行为自然是使不得的。陛下信任殿下，奴才们自然也是。夜色已深，殿下早些歇息吧。”
莫瑶躲在床底听着外面的一举一动，屋门再次合上，屋内依旧只有一人的脚步声。她长舒一口气，从床底爬了出来。
道声谢后走到门口，正准备开门离去，身后一个声音传来。
“你要走了？”兰纪晟重新坐回了桌子旁，端起桌上的药一饮而尽。明明是碗苦药，他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刚刚喝下的是碗甜水。
“否则呢？留在这与你过夜？”她嗤笑着回头，他目光灼热，死死盯着她。
“本宫记得你。”
“罪臣之女......”他小声呢喃，却还是一字不落地落进她耳朵里。
莫瑶怀疑他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我不是！我父亲不是罪臣！”
“哦？”他语气上扬，似乎并不相信。
“我父亲一生忠心护国！是那狗皇帝！是他愚蠢，听信了小人的话！”对他的这个反应，莫瑶愤怒至极。
“你的刺杀行动成功了吗？”他倒了杯茶，递给她。
“你怎么知道，我刺杀......”
兰纪晟嗤笑出声。“本宫虽然身子不好，但并不蠢笨。方才那群侍卫，可都称你为，刺客。”
闻之，莫瑶尴尬得脸红了大片。
她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桌边的椅子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
“皇后死了。”
“你做的？”
“否则呢？”莫瑶心里很是痛恨，明明该死的是那个狗皇帝！
“那你打算如何逃出去？”兰纪晟重取一个茶杯，给自己倒满。
“逃？我本就没想过要逃，最好的结果便是和他同归于尽！”她咬牙切齿，只要一想起狗皇帝那张脸，就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最坏的便是像现在这样，困在本宫这小小的寝宫之内，无处可去？”
莫瑶心底翻着白眼，还真是命不由人！
“那你呢？你身体这样不好，卫国皇帝还让你来？”她讥讽着怼回去，“宁卫两国联手灭了其国，三分天下的局面瓦解，你父皇怎会认为，那狗皇帝会真心善待卫国？竟还派自己儿子前来，简直荒谬！”
见他表情跟吃了苍蝇一般难看，她心里暗爽。
“父皇并非傻子，本宫也不是。”他起身从那件沾满血的衣衫口袋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红色的东西，放到了她面前。
“这是何物？”她上手戳戳。
看起来像是肠？再在里面灌了血？
只见他从枕头下的取出一根银针，瞧着像是针灸时会用到的那种。
一针扎进那不明物中，血瞬间喷出，染红桌上的布料。
“本宫说了，本宫不是傻子。黄鼠狼给鸡拜年，他的不安好心都写在脸上了。”兰纪晟笑着将那针擦拭干净，又放了回去。
“你是装病！”莫瑶惊呼，此人演技未免也太过精湛了！
“那倒不是，只是没那么严重罢了。”他再次坐回她身边。
“……”
莫瑶顿时无言，起身要走。
“又要走？去哪？”
“逃出去。”她懒得再与废话，只想离开。
“逃？”他轻笑一声，“这皇宫中恐怕现在到处都是侍卫，你逃得掉？”
她咬着唇，心里咒骂一句，再度坐了回去。
“那你说该怎么办！”
“本宫身子不好，今日吐血实在难受，只想赶紧回国治病，估摸着明儿个天一亮便启程归去。”他微微垂眸叹气，眉宇间竟有几分林黛玉那弱柳扶风样儿。
“你想带我一起走？”
“何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