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程二夫人一掌拍在桌子上，顺势起身：“大娘子怎会如此想？你这话说得好像婶婶是什么蛇蝎心肠的女人似的，这等吃衙门官司、猪狗不如的事情我怎会做？我让你们过继环哥儿，不过是为了程家好，为了你好！”
“二婶婶若是真的对程家好，不如想想办法怎么填后山工人的那笔烂账。”
“你简直油盐不进！”
说到此，程二夫人见程妤依旧不为所动 ，一把拉起程环的手，怒气冲冲道：“大娘子你如今已是分不清好赖了，我看你定是被那陆潜给灌迷魂汤药了！所以才这般不顾程家的利益和脸面，胳膊肘子往外拐。你说你连自家人的话都不听，反倒怀疑自己人会害你，简直是荒缪！
罢了罢了，就当我好心当成驴肝肺，才去操心你们程家这等烂事。”
话毕，两人头也不回的走出大厅。
程妤未怒，大声补了句：“二婶婶慢走，有空常来坐阿。”
程二夫人听到这话，呸了声，小声道：“来一回都被你气得半死了，还常来？我是闲着没事做，来找气受？”
说完她看向程环，见他一脸木讷，没忍住往他胳膊上拧了一把，骂道：“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给你机会你都把握不住，成天在你身上花费那么多银子，那么多粮食，你连一点小事都办不好，那程妤这般欺辱我们，你连吭声都不敢，真真是个废物！”
“和你那个没骨头的娘一样，让人生厌！”
程环不敢坑声，默默咬紧牙关，忍受着胳膊上传来的一阵又一阵的疼痛。
而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程妤不禁蹙紧眉头，她这二婶婶也太沉不住气了吧，好歹等回到自个儿的院子里再撒气阿，就这么明晃晃的在她眼前虐待程环，不怕她到时候让人去告了她二叔？
话又说回来，她既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程环动手，想必在院中虐待庶子已然是屡见不鲜了。
她叹了一口气，望向那湛蓝的天空，嘲道：“封建社会真真是害死人阿，就这小宅里的嫡庶尊卑都能把人压得死死的，难以翻身，真难以想象这个时代没有身份背景的人要怎么搏得属于自己的权益。唉，那句话果然没错，投胎才是最大的分水岭。”
程妤的这一句仰天长叹引来了她母亲房里的丫鬟。
“大娘子，主母请您过去用膳。”
“这就来。”程妤拍了拍候在身侧发呆的素蛾，“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欸，姑娘。”素蛾猛地一抖，将视线收回，重新投到程妤的身上，“是要用早膳了吗？来人，传早膳。”
“不传！”程妤扯着素蛾的袖子就往外走，“母亲寻我有事，咱到母亲房里用膳。”
*
许是程妤病情大好，又正值新婚，程大夫人让人上外头捎了只烤鸭回来搭白粥吃，还有两道绿油油的青菜。
程妤方坐下，眼睛都亮了起来。
这几天生病可把她折腾坏了，日日都是白粥搭咸菜，没一点新鲜样式，主要还是家中贫困，能省则省。
熏烤的气味不断席卷鼻腔，馋得她肚子里的馋虫直咕噜咕噜叫。
“今日怎的加了份烤鸭？”她问。
“快坐。”程大夫人眉开眼笑的招呼其坐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白粥给程妤，“今日算是陆小郎君真正的到咱家吃的第一顿餐，未免让人家觉得咱程家招待不周，这才让人上外头买了只烤鸭。”
“大夫人言重了，陆某出身乡下，早已吃惯田间野菜，实在不需这般破费。”
人未到，声已至。
陆潜手中拿着一个微微发白的木盒子走了进来，“陆潜见过大夫人，大娘子。”
“都是一家人，何需见礼。”程大夫人向身旁的丫鬟睨了眼，随后就见那丫鬟将陆潜扶至从餐桌旁，“陆小郎君是我们娘俩的恩人，哪有恩人向我们行礼的道理，快快坐下用膳。”
陆潜扭头看了眼程妤，见其拿起自己面前的瓷碗添起了白粥，这才将东西递给一旁的丫鬟，随着程大夫人的话坐了下去，“那小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越客气，就越让人抓住把柄，你就像你辰时那般随意即可。”程妤将粥放在陆潜的桌前，兀自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你都知道了？”陆潜诧道。
程妤回道：“知道了。”
“那…可有给你添麻烦？”
“没，这样做很好，以后你就这般做。”
听了程妤这一语，陆潜小松了口气，这才安心的拿起桌上的筷子。
见着两人的加密通话，程大夫人问道：“你们这是在说何事？”
陆潜看向程妤。
程妤眼也没抬道：“今早二婶婶带程环过来说昨夜那过继之事，来的时候让陆郎...潜给撞见了，二婶婶想用言语侮辱陆潜，让他给怼了回去”。
“原还有这事！”程大夫人道，“二房还真是贼心不死，这是非得把咱程家所剩的薄产都败光才肯罢休吗？陆小郎君，她二婶若有下回，这等无理之事你尽管说回去，口舌之争的麻烦，都不算麻烦，我给你撑腰！”
“有劳大夫人了。”
陆潜将碗中那块，说话时程妤夹来的鸭肉夹起，放入口中细细品尝，一股滋味油然而生，今日的鸭肉似乎有股别样的风味，好像藏着一丝恍若隔世的亲情味。
距离签完协议已经过了三日，这筹钱的事情是一点都没有进展，程妤三下两除二的就将白粥喝完，并接过素蛾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擦拭嘴巴。
“阿娘，你和陆潜慢慢用，我先去后山看看茶叶。”
话落，陆潜将最后一口白粥咽下。
“大娘子且等等，我一道去。”
“你也懂茶？”
“不懂。”陆潜摇头，“有旁的事相商。”
“别的事？”程妤看向陆潜，忽地想起昨夜自个说的话，想必是要和她说他妹妹的事情吧，遂点头允了。
“沁竹姑娘，麻烦帮我把那木匣子拿来。”
沁竹是程大夫人的陪嫁丫鬟，她将放置一旁的匣子拿了过来，即刻，她就听见陆潜叫自个儿将匣子打开。
木匣子做的是简易的抽拉式，轻轻一推就见里头的东西。
那是一支人参。
“大夫人，这是我先前在山中采到的野人参，小小薄礼还请笑纳。”陆潜道。
“野人参？”
程大夫人接过沁竹递来的木匣子，将里头的人参拿出细细瞧之，眼神亮了几分，“这可是好东西阿，便是折银也有好几百两，陆小郎君怎么不拿这东西换了现银，去赎妹妹？”
当即陆潜眼眸暗淡了几分：“问过几家药堂，都道这地儿无人用得起这般贵重的药材，若我要换银，只能拿出三十两来换。”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此地虽是茶乡，人人都以种茶为生，可实行的是租田制，要嘛向地主富商租地自个儿种自个人卖，要嘛供地主聘，替地主种茶，卖茶。
闽县地偏，山高水多地少，除了地主家有门路销茶，贫民百姓一不识字，二没有门路，压根无法自给自足，所以大伙儿基本都选择后者，这样赋完税后还能剩点现银傍身。
也就是说，能用得起那么昂贵的药材，实在罕见，即使有，也不会到小小的药堂来买。
此处实在是贫困。
陆潜这话不由得将气氛拉低了不少，程妤摸了摸鼻尖，催促道：“快走吧，一会儿我还有事。”
“都去做事吧。”
程大夫人很识趣的接过程妤的话梯子，这真不是一个可以拉近距离的话题。
“大夫人，陆潜先行告退。”
“阿娘，走了。”
两人一路无言，一直走到了茶山脚下，陆潜才拦住了程妤，将那份他一早就写好的约法三章递给了程妤。
程妤将其接过，塞到袖子里，“若没有其他的事，就各自去忙各自的事吧。”
陆潜适才微张开的嘴巴，正想要说些什么，听到程妤的话又憋了回去，说了句：“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找我。”
便转身离去了。
程妤立即变换脸色。
对着素蛾正色道：“去把后山管事的给我叫来，让他把那些未结工钱的工人都给我召集至凉亭。”
“今天我要把全部的烂账都给它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