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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赘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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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程妤漫步茶山,目之所及,蜿蜒曲折,绿树成荫。微风徐徐,裹挟着雨后泥土的芳香以及茶叶的清香,令她沉闷压抑的心情如夜间绽放的昙花,舒展开来。

她登于茶山最高处,眺望这如泼墨山水画般磅礴大气的景色。远处烟波缭绕,高耸入云的山峰,唤五虎山,因形似五虎盘踞而得名,底下一条乌龙江相接蔓延,水波不兴,滋润着江峡两岸,养育着这一方水土人文。

此地乃是福州闽县,依山傍水,不但盛产茶叶还是官盐开采地,是一块富饶美丽、物产丰富的宝地。

可就在这得天独厚的环境下,程家这百亩茶山,连五斤二级茶也凑不出来,要知道,茶叶分五级:极品、特级、一级、二级、三级。

程妤徒步登爬整座茶山,一通研究与系统查验,发现原来这程宗甫和程宗旺为了节省银两,不惜用了最次等的肥料浇灌,这才导致土壤酸化,使茶叶的品质一落千丈,而且因缺乏管理,许多茶树已经患了叶枯病,枯了大半。

程妤只觉心中在滴血,这样好的茶园,竟被胡乱造作成这样,真是暴殄天物,不可原谅!

她还在兀自生着闷气,思考着怎么挽救这片茶山时,突然一名小婢女行色匆匆,踏步而来,高喊:“大姑娘,大姑娘,有要事相报!”

见人言辞如此着急,心中想着定是大事,原先她也要下山去找管理茶园的管事盘问,索性让素蛾扶自己下山去。

两人到半山腰而遇,那名婢女凑耳回道:“大姑娘,夫人说婚事不成,那公子又悔了!”

“悔了?可是为何?”

婢女摇头,“不知,夫人只说让姑娘赶紧回去商议。”

“好,我随你去。”

程妤蹙眉,她今晨方睡醒时,程大夫人就遣人来禀报,说她那表舅的义子二话不说就应下了,这才短短不到一个时辰就反悔了,只怕不是二房三房的手笔就是那义子有什么隐情。

心中陡然升起团团迷雾,她随着婢女下了山。

才出茶园,就见不远处的凉亭内传来争吵声,她停步望去。

“小郎君怎这般不要脸面?我说了没钱就是没钱,你便是跪下我也没钱。”

“李管事,小生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敢来叨扰您,您就见在您与我父亲昔日同窗的情分上,借我五十两银。待我赎回妹妹,一定会想法子将银钱还给您的。”

“别说五十两了,我就是连十个铜板也拿不出来,小郎君就别再为难我了。”

这话说得极其辱人,程妤本着爱吃瓜的性子,插手了此事,“这是怎么了?”

李管事瞧见程妤,哟了声,连忙下腰回道:“大姑娘安好,没什么大事,就是来了个打秋风的亲戚而已。”

程妤垂眸看去,那人半躬着身子,垂着头,乌黑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看不清眼底的情绪,白皙的脸颊上一抹绯红,似是羞愧之色。许是被女眷盯着,他有些不自在,一只手攥着衣裾用力地揉捏着,那被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很快就出现了皱褶。

“郎君可是要借银两?”程妤问。

那人轻轻点了头,小声说了句“是”。

“不知郎君是要借多少?作何用?”程妤又问。

那人身型一顿,缓缓直起身子,抬眸看向程妤,登时瞳孔一缩,眼前人明眸皓齿,仪态万方,虽扑了粉,但难掩病容,竟有一种雪姑飞花的感觉。

那人见他晃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方意识到自己失了礼,于是连忙抬手行了交叉礼,轻声道:“小生姓陆,单名一个潜字,因登京春闱时被人劫了银两,不得已返还家中,结果发现妹妹被人掳走,如今急需五十两赎金,因此来向李管事借钱。”

“原来如此。”程妤目光上下打量陆潜,身量清瘦,肩背挺直,虽着布衣,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他眉眼如画,眸子深邃如深海中被光束照耀的明珠,隐隐闪着微光,令人有一种沧海遗珠的错觉。

她心下恻隐,正愈开口,李管事却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大姑娘,万万不能淌这趟浑水啊。他父母双亡,除了一个八岁的妹妹相依为命,旁的家人是一个也没有,而他手无缚鸡之力,除了会读书,其余的什么也不会,要他凑齐五十两,那还不知何年何月呢。更何况咱家现在这光景,五十两也不是小数啊。”

程妤旁的都没听进去,只听见父母双亡和妹妹相依为命,或许这人可以助她破局。

她没管李管事,使了个眼色让素蛾去打听,对着陆潜道:“人命关天,郎君随我去取吧。”

说完程妤就转身离去,留下陆潜愣在原地。

“还发甚呆?大姑娘要借你银两,还不快去。”

“有劳了。”陆潜拜别李管事,提起依靠在旁的书箱,往后一甩背牢了,疾步如飞地跟了上去。

不过半盏茶时间。

程妤就将陆潜带入西厢房的正厅,她先是寒暄几句,唤人沏了杯茶给陆潜,后便找了个借口,躲到偏厅里。

她在等一个信息,素蛾查探的信息。

素蛾也没让她多等,不过一盏茶便带着去县衙誊抄的资料回来了。闽县的县令是程妤外祖的好友,程妤要查探陆潜的资料非常简单。

程妤细细查看,这李管事所说无错,陆潜家确实只有一个八岁的妹妹。而他父亲在他十三岁时,因上京科考路上遇劫匪抢劫,不甚殒命了,母亲也郁郁寡欢两载跟着去了,他几乎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不过他也争气,从童生到举人,连中三元,今年便要入京考会试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此次进京的路费还是耆老乡绅凑的钱借他上京的。

可据他所言,如今要科考就难了。

机会在此一举,程妤放下资料,不疾不徐的进了正厅,朝坐在太妃椅上的陆潜欠了身,道:“来晚了,郎君见谅。”

陆潜见状,也连忙起身回了礼。

程妤坐上主位,抬手让人拿了钱袋子递给陆潜,“陆郎君,这里头有一百两,你先拿着用。想是那贼匪会临时狮子大开口,故自作主张的多准备了些。”

陆潜接过钱袋,忙道:“大姑娘思虑周到,陆某感激不尽。”

“郎君倒不用急着感谢,我帮你是有私心的。”

程妤连拐弯抹角都懒得拐,她一五一十的将赘婿的事情道给陆潜听。

“我原也是走投无路,家中豺狼虎豹虎视眈眈,我一介弱女子寡不敌众,只好剑走偏锋。”程妤故作哀道,“郎君也不必勉强,这银钱尽管拿去,无论帮不帮的都不打紧,我也是见着稻草,便想拽拽看,万一有用呢。”

陆潜默然不语,盯着那钱袋暗自盘算。

程妤也不多呆,话带到了,便带着人出去了。

她也在赌。

她一出正厅就匆匆地入了主屋,程大夫人已经等待多时了。

“怎样,那陆郎君可答应了?”程大夫人问。

程妤摇了摇头,“还在考虑,先说那表舅的义子吧。”

“说来可气,那也是个心术不正的,要不是我让蒋妈妈留心打听了下,怎知那义子已经在外养了外室,还有三个孩子!”程大夫人愤道,“这样的货色,只怕也是个黑心肝的。”

“阿娘别气,身子要紧。”

“如何不气,我差点就害了你…哎。”

程大夫人说着说着又要落泪,程妤只能用手轻拍她的背,她也不知怎么安慰才好。

气氛沉重,珠帘撩动清脆,婢女悄声进来禀报:“大姑娘,那位在正厅的郎君说他同意帮姑娘的忙。”

“你说什么!”程大夫人激动得拍桌而起。

那婢女被吓得跪地又禀报了一遍。

“好好好。”程大夫人笑逐颜开,“你让他等着,我这就过去。”

*

唢呐悠扬,哭声哀哀,三日转瞬即逝。

随着程妤摔瓦起灵,送葬队伍浩浩汤汤的出了程宅,环了乌龙江,上了五虎山。

这一个来回,天色已经昏暗。

程氏宗老族长齐聚一堂,二房三房尽数出席,大房却少了个程妤。

“过继仪式开始。”

随着程族长一声令下,程环先是奉茶给程宗甫和程二夫人,这叫拜别父母生育之人。

奉完茶,便有一名妈妈上前将程环的一小束头发削下,将其与一条红绳编织,这便叫身体发肤归还于生父母,此后便一刀两断。

一通难舍难分后,程环才捧着新茶对着程大夫人道:“娘亲,请喝茶。”

这一杯茶喝了,那就算允了,接着便是过族谱了。

可程大夫人就跟没见到似的,迟迟不接过那盏茶。

“嫂嫂这是何意?莫不是要反悔?”程二夫人质问。

程大夫人依旧默不作声,就这般盯着正门。

咂咂马蹄声渐近,马车停靠。

程妤拽着陆潜一路狂奔,大喊:“且慢。”

声音洪亮,全然不像几日前那般沉闷。

众人一同望去,心中不由得一诧,对着那名凭空出现的男子,不由得一问,这是何人?

程妤置之不理,独自大步越过众人,将新鲜盖好的官府文书——婚契递给程族长,“族长,这下我大房算有男丁了吧。”

程族长面色数变,接过婚契仔细查看。

“你们大房真是好狠毒的心,竟敢临了算计我们。”程宗甫气得冲了上前去,对着那婚契就想抢过来撕掉。

还是程宗旺眼疾手快拦住了人,“二哥,族长在呢,族长在呢。”

“程二郎,你这是作甚!”程族长呵斥。

这一吼,给程宗甫的理智拉回了不少,他咬牙切齿,眼神满是杀意的看着程妤,压下声:“族长,大房这般出尔反尔,甫以为此事不能算!”

“你以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陆潜已经过了官府文书,现下就是夫妻了,况且陆潜愿意入赘我程氏,那也就是我程家人了。”程妤说话不紧不慢,与程宗甫鲜明对比,“二叔,如今这程家家主,你说我是当得,还是当不得。”

一语毕,程宗甫被气得当场吐血晕了过去,而几位宗老看完婚契皆点头道“作数”。

就这般,本是过继仪式变成了入赘仪式。

由程环奉茶变成陆潜奉茶。

为了掩人耳目,大房今夜简单的布置了下新房,两人换了身较为正式的衣裳,当着程大夫人的面儿简单的过了礼数。

当夜便让两人同寝一室。

一屋,两人,几柄红烛,面面相觑。

程妤道:“谈谈合作条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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