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对贺楮熟悉一点的都知道他究竟多不擅长唱歌。

不过最不缺的就是乐子人，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始起哄，原本死寂一片的大学课堂热闹得仿佛回到了高中。

夏沂尔也跟着鼓掌起哄，表情是她凹出来的幸灾乐祸。

然而，她心底有一隅在悄悄说话。

贺楮这样的人，果然随随便便、天生就是所有人的视线中心啊。

“老师。”贺楮被闹得无语，站起身来的时候倒是没半分不好意思，“我唱歌跑调，难听得要命，我怕你听了会一把抄起教室后面的笤帚，把我赶出去。”

小老太太自然不信：“瞎说什么呢。”

贺楮幽幽地叹了口气，冷白的后颈低垂，什么也不说了。夏沂尔清晰地看见，伴随着他这一系列的动作，那根不要太明显的长发丝儿笔直地、不屈地竖在他的领口。

他半天不吭声，老太太沉吟了半晌，宽赦一般：“不想唱也行。”

夏沂尔看到，虽然贺楮什么话都没说，但黑润润的眼珠里明显是亮起了一簇光的，充满希冀似的。

老太太不紧不慢地续上后半截话：“你可以找个人跟你一起合唱，带带你啊。”

贺楮顿了顿：“那那个同学期中分也算在这一次吗？”

老太太说：“不算啊，两个人合唱诶，把人往泥巴地里拖不够，还打算在里头一起打滚一圈啊？”

贺楮被骂了也不难堪，摸了摸鼻尖：“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啊。”

随即，他转过身来，单手撑在桌面上，起伏的肩颈线条衬得他肩更宽，他眼神悠悠地在空气中打旋儿，似乎分毫都没往夏沂尔身上瞥。

底下被扫视到的男男女女面上都是“你不要过来啊”，然而还是有不少人眼珠里盈满了渴盼的。

夏沂尔发现他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挪开以后，先是长长地松了口气，急促狂奔的心跳微微放缓了点儿，没那么恐慌了。然后才是漫上来的一点点不是滋味。

不过这微乎其微的情绪早就被她随手一折，抛到九霄云外了。

“夏沂尔。”贺楮漫不经心地屈起手指，在她的便签本上叩了叩，这个距离她甚至能看清楚他峥嵘分明的指骨与骨节，还有冷白皮肤下淡青色的筋，漂亮到令她觉得不戴戒指都是一种遗憾，“你带我唱歌，行吗。”

这语调平直无谓到都不像是请求。

夏沂尔仰起头，清透的瞳孔里滑过一丝情绪，呛他：“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学长。”

这一声“学长”喊得猝不及防，尾音清甜，噼里啪啦地全坠在他的心上。

大教室里一百来号人哄堂大笑，连老太太都笑得不行，全在看热闹。

“夏同学。”贺楮垂下眼，唇角却弯着一丝笑，语气与其说是发出请求，不如说是哄人和邀请，“跟我一起唱支歌好不好？”

夏沂尔觉得自己的苹果肌要更发达了，扬起下巴点点头，故作骄矜：“行啊。”

这份无意识的亲昵看得老太太都觉得牙齿一阵酸麻：“行了啊，差不多得了。你们俩唱什么啊。”

夏沂尔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手心已经微微汗湿了，方才众目睽睽下那种晕头转向的感觉消失了，脑海里只剩下小人尖叫：

她唱歌本来就不好听啊，她怎么敢答应的！

贺楮是谁？贺楮可是在节目上休息空隙被人拽着唱歌，然后把号称“金嗓子”的竞争对手唱得跑了千八百次调子的人啊！

“你们要唱什么？”老太太优雅地撩了一下自己的白发，“除了儿歌以外都可以啊。”

贺楮和夏沂尔两人站着，各自翻着手机歌单，力图找到一首两人都会的。

连着报了几首歌以后，都被pass掉了。因为总有一方不会唱。

夏沂尔和贺楮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读出了一样的意思，于是迅速交换了手机，在对方的歌单里翻找着自己会唱的歌。

夏沂尔翻贺楮的歌单，一溜下来全都是纯音乐和古典乐，寥寥有词的几首还都是法文歌。

她嘴角抽搐了一下，抬眸瞥贺楮时被逮了个正着。

她觉得贺楮的眼神有点奇怪。

下一秒，她轰然间想起自己建过一个私密歌单！

她抬手想要抢回自己的手机，贺楮乜她一眼，声音又低又慢：“别闹，老师等着呢，快选。”

夏沂尔整张脸都红透了，垂下脑袋慢吞吞地翻着他最后一个歌单。

贺楮耷着眉眼，指尖悬在她这个名为“贺楮的喘”的歌单上。

如果思想是有形的，那所有人此时都能看到他头顶上大大的问号。

他的指尖往下划拉。

《青媚狐》。

《小蛮腰》。

《威风堂堂》。

这些都是时代的眼泪，现在都是搜不到音源的那种，一看就是夏沂尔专门从外部导进来的。

所以，为什么，这个歌单要叫，这个名字。

贺楮难得长久地沉默了，瞥向她的那一眼里充满了谴责。

夏沂尔心虚不已，左顾右盼。

不过眼前人居然也没多问一句。

夏沂尔的心轻轻落下，心底的某一隅涌上了一种她自己没察觉到的、相当微妙的情绪。

“选好了吗？我们课堂的时间可不多哦。”老师轻声催促了一句。

翻完了将近五百首曲子后，两人终于翻到了唯一一首共同的曲子。

他们对视一眼。

夏沂尔艰涩地开口：“老师，我们唱《粉红色回忆》。”

老太太笑着说：“我年轻那会儿这首歌可流行了呢，刚好u盘里就有。”

前奏一响，整间教室里登时盈满了那个年代特有的音乐氛围，夏沂尔谨慎地没有先开口，预备听听贺楮唱得到底会有多离谱。

没料到贺楮预判了她的预判，也不吭声，挑着眉梢似笑非笑地看她。

第一句还是后排同学情不自禁唱出声来的，老太太隔得有段距离，以为这是贺楮唱的，刚想夸一句，第二句接踵而至。

“压心底压心底……”两人互相在对方眼里看到威胁之后，终于不得不开口一起唱。

刚开口夏沂尔就震惊地忘了调子。

空气中的男声很清冽，但听起来不像是在唱歌，更像是在说话，在吟诵，还是声情并茂，板得一本正经、端端正正的那种。

整个班沉默三秒钟，骤然大笑。

夏沂尔眼睁睁地看着贺楮的耳尖慢慢染得通红，面上绷得一丝表情都没有，还刻意冷淡了很多。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又赶快捂住自己的嘴，很快想起这是在陪他考试，又松开手接着唱。

只可惜不行就是不行，她已经很尽力了，还是几次三番都要被他带跑了。

一支歌唱完，贺楮“咻”地一下坐回了原位，面上一丁点儿表情都没有。

夏沂尔也坐下来，觑着他一副恨不得在墙角种蘑菇的自闭样，心里想笑。

平日里拽得要死，还让人觉得无懈可击的人，在这种时候，有点……可爱。

他猝不及防露出的一点缺点，成功在夏沂尔的心里敲开了一道口子，霎时间觉得他也没这么遥不可及了。

就仿佛，刹那间从完美得跟假人一样，到瞬间变得真实。

老太太都无语了很久，才咳了一声，拿起花名册翻翻：“那个，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给你记个成绩。”

贺楮刚把口罩戴上，这时候闷闷地说了一声：“大四，贺楮。木者楮。”

夏沂尔有点惊奇地看着他：“原来你真选了这门课啊。”

她还以为他是无聊地来蹭课的呢。

“别的课早修满了，”口罩压着他高挺的鼻梁，把他优越的唇形遮住，反而更能让人把注意力停在他分外深邃的眉眼上，“运气非，艺术鉴赏类的课一直抢不到。”

他人生中大学最后一门课程估计要以一个前所未有的惨淡低分收场。

手机屏幕亮了亮。

寝室群的信息“嗖”一下弹出来。

钟屹：[老贺，过两天一块儿出个门呗？偷偷交女朋友了也不带出来一块儿好好认识一下啊？]

贺楮哂笑了一下。

钟屹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估计就是找个由头出门消遣时间而已。

他睇了夏沂尔一眼，看她直着脊背听老师说话听得特认真的模样，笔在手指间转了转，想着她还真不一定乐意。

他敛眸回了一句：[她不喜欢热闹，怕生。]

钟屹一秒懂他的意思：[没事，我新交了个女朋友，这种老三的女朋友也要从安市过来找他，咱们一对儿一对儿地出门，总不能让你单着，你说对吧？]

贺楮屈起胳膊肘，轻轻抵了抵夏沂尔的胳膊肘。

在她看过来的那一秒，他毫不避讳地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他们的对话。

夏沂尔点开微博私信给他：[我考虑一下。]

说着考虑，但她其实不太想去。

这对她来说无异于团建，她天生讨厌见新的必须要见的人，讨厌社交，讨厌出门。

不过……如果她不去的话，是不是显得太冷淡了啊？

他们也算是在协议恋爱，陪他一起出门应该也算是她的义务？或者这也是工作的内容之一？

她继续发：[去哪啊。]

贺楮从微信切回微博，无视了后台留言板和私信都成了省略号的红点点消息气泡：[两日游，暂时的计划是宁市中心的游乐场。]

宁市市中心的游乐场相当出名，费用也挺高。

夏沂尔来L大这么久了，基本上没怎么逛过周边的景点，因为没空。

像是看出了夏沂尔在顾虑什么，贺楮发：[带薪休假，产生的费用我给你报销。]

夏沂尔：[贺老板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这也是员工福利吗？T.T]

贺楮：[不是员工福利，是贺楮给女朋友夏沂尔的福利。]

这话一出，夏沂尔眨了眨眼，又眨了眨。好半天没有动作。

贺楮的手指节抵着鼻尖，知道自己没太把控好分寸，一不小心把进度拨快了。

想了一会儿，他转移了话题：[我们为什么要在微博上聊天。不是有微信吗。]

夏沂尔倏然伸手。

贺楮只感觉到细白冰凉的手指在他的后颈拂了一下，似乎摘掉了什么东西。

她手指触碰过他的颈骨时，像是带上了一串电火花，酥麻感噼噼啪啪地一路窜到他的骨子里。

他垂眼去看她的指尖。

是一根长长的、泛着光泽的，女人的长发。

是夏沂尔的长发。

夏沂尔：[。]

夏沂尔：[因为微信只有置顶聊天，而微博不仅有置顶，还有特别关注。]

夏沂尔：[你是我的特别关注嘛^-^]

夏夏：你撩我我就撩你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