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序的灵流掀起狂澜，殷红的巨蛋绽出裂痕，满地灵石在这无形的漩涡中先后化为齑粉，持续不断的破碎声越发短促刺耳。左御一连往法阵里倒了五六袋上品灵石，才勉强稳住这场喧动。
蛋壳开裂得全无预兆，那人的神念传入识海之前，与蛇蛋同处一室的他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动静。
睁眼之时，映入视野的便是这由上至下呈网状蔓延的裂痕，以及那随时都有可能破壳诞世的硕大蛇影。
左御徒手捏碎一枚上品灵石，灵气入经脉过丹田，沾染上金丹气息的纯澈灵力随着功法运转缓缓流向蛇蛋。
“我还没见他为我这样着急失态过呢……”他望着壳内蠕蠕而动的柔长红光，于再度炸响的破裂声中轻轻开口，“你可不能辜负他的一片好意啊。”
劫雷在层云里蓄势待发，道道雷鸣一传千里，不知引来了多少双窥探的眼睛。
不得不说，系统这个外挂靠谱起来还真挺靠谱，对后续情况的预判比他考虑的更加全面。
仇清尘划动系统窗口，内心如此感叹。
光是“掩蔽天机”这一先手步骤，在他能力范围内，系统就给了四种不同的方法。可惜，现在掩蔽天机为时已晚，自己只能跳过这一环节，直接拥抱补救方案。
他将系统列出的方案粗略看过一遍，除去必须抢占先机的部分，接着筛掉一部分风险系数较高的，再果断抛弃那些容错率太低、操作起来有压力的，最后保留了三套方案——一套执行两套备用——以便突发状况随时调整。
融客行眼下伤势过重，洞府内的阵法机关效力也不如以往，所幸入口处的隐蔽法阵并不单单牵系于他一人身上，就算有人想要趁虚而入，估计一时半刻也无法掌握洞府所在。
“呼……”
为了平复心绪，仇清尘先在脑内预演了一遍操作流程，而后一口气让神识扩大到覆盖整片山林——如此既可以查探周围情况，必要时刻也能借自身的妖修气息混淆视听。
他所采用的应对方案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操作起来统共三个步骤：放出神识掩藏神兽气息、布好结界加固洞府防御，以及，撕裂虚空传送天道劫雷。
撕裂虚空这种事他不是没干过，但传送自己以外的物件还是头一回，尤其是天道劫雷这种听起来就很了不得的东西。
抱着系统敢提他敢做的盲目自信，仇清尘打算小赌一把。
都已经是战力天花板的化神期修士了，区区天雷，应该……算了，鉴于自己的毒奶体质，这种紧要关头还是别立flag了。只希望左御的主角光环能顺道关照一下生死一线的苦命配角罢。
这么想着，仇清尘开始为这隐世洞府筑造自己能力范围内最坚固可靠的护守结界。
——常人目力所不能及之处、山间千尺飞瀑之下，有藤蔓青茎攀壁而上，幽幽绿意渐渐将山岩土灰掩埋吞没。
洞府外有劫云蔽日，洞府内亦是黑云压顶，极具穿透力的沉闷雷声震得仇清尘耳根发疼。他把神识所见所感勾勒成一幅浮空地图，犹如纵观万象的棋手，瞰视着图上数之不尽的游动光点。
——周身散发着污秽血气的邪修被尖锐的枝桠刺穿了胸膛；循迹而至的入侵者被悄然逼近的细藤绞死在崖边；藏身于黑暗的窥探者丝毫不觉自己早已暴露行踪。
斑驳陆离的地图上浸染着血色与恶意。
“阿仇。”
脑海里忽地响起左御稍带迟疑的话音，仇清尘不由一怔，有如魂灵被看不见的绳索拽回了躯壳，意识从世人纷杂的心绪中抽离，视线聚焦处是廊外飘零的落叶。他长出一口气，伸舌舔过干涩的唇瓣。
话音与话音之间相隔不过一刹。
“抱歉，灵石一时消耗太快，我……”
不等左御讲完，他抬手划开一道小小的虚空裂缝，语气轻快地抢话道：“要灵石是吧？喏，拿去用，别客气。”
说着，一道灵光呈抛物线状直直坠入裂缝深处。
左御被从天而降的灵石砸了个正着。
然而此时左御无暇顾及其它，待看清天降何物后，便连忙拾起脚边的储物袋，为法阵补充灵气。
幼蛇在壳中躁动着，浓重妖气自顶端裂缝满溢而出，壳上每多一道裂痕，就会有一声惊雷响彻天际。
就连身在暖室之中的左御也能清楚感觉到，天道劫雷越来越近了，近得仿佛就落在头顶，好似要把他也一并淬炼。
轰——
有那么一瞬，左御觉得自己听到了土崩石裂的声音。可举目四望，无论是遍布此地的机关结界还是这间暖室本身，都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只见一抹近乎纯白的电光伴随着乍然震响的雷鸣狠狠劈向那枚濒临破裂的翼火蛇蛋！
左御本能地想要远离，但双足却如有千斤重，一步也动弹不得。激电落下，飞溅成漫天火花，险些燎穿他的衣袍。劫雷来势汹汹，延绵不绝，几乎将殷红的蛇蛋覆裹笼罩，紫光与赤影相互纠缠，在骤起的劲风中噼啪作响。
嘶——！
幼蛇的凄厉嘶鸣传入识海，左御这才猛然回神，一把捏碎余下几枚灵石，将自身灵力全数输进蛇蛋。
可他如今不过金丹修为，倾尽全力也只不过是让幼蛇在劫雷之下多撑一阵。为防灵气积涨损伤根骨而设的疏灵法阵现下反倒成了阻碍，若他无法输送足够的灵力，恐怕被供养灵契所束缚的融客行就要性命不保。
力有不逮的心焦远远大过了被劫雷灼烧炙烤的疼痛。
——再多一点。再快一点。无论如何他都得让这条翼火蛇顺利诞世。
左御紧咬牙关，强行运转功法，争分夺秒地吸纳着身周灵气，以求能够供给幼蛇更多灵力。
——区区一点皮肉伤，相较剖丹之痛，又算得了什么！
眼看着孵化在即的幼蛇慢慢失去挣扎的气力，终于，左御狠下心来，毁去了融客行精心布设的疏灵法阵！
霎时间暖室内雷声大作，奔逃逸散的灵气被无情卷入电光风暴之中。
雨下了整夜。雨点淅淅沥沥敲打着廊檐，空气中充满黏腻潮意，血色融入大地，微弱腥气混合着草木湿润的清香，恍惚间竟有些虚实难辨。
仇清尘朝身后昏暗无光的卧房投去视线，神情是近似冷漠的木然。
屋内未点灯烛，借着云间一闪而过的电光，他能瞥见屏风之后二人亲密无间的身影。
这一夜，融客行反复游走在生死边缘，眼下好不容易才恢复些许神志，有了几分说话的气力。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无群哥哥，瞧你的衣角都沾着灰了。啊，还有我身上的血。”他话音虚渺，却含着笑意，“难得你肯穿这身衣裳……果然，我的无群哥哥是这世上最好看的。”
无群压抑着情绪连声应是。
融客行偎在无群怀里安静地呼吸着，良晌，又听他开口道：“……外头下雨了呢。我想听那首曲子，无群哥哥吹给我听，好不好？”
“……好。”无群让他枕到自己腿上，又替他掖好了被角，这才从袖中取出六孔骨埙，递至唇畔。
柔缓乐声融入泠泠细雨之中，就连窗外落雷也只能沦为陪衬。
仇清尘收回目光，看向身前的浮空地图，抬手掐诀——
万钧劫雷撕裂了黎明前的夜空，犹如离弦之箭瞬息坠下天穹，尚未触地，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多闻声而至的修士寻迹无果，各自祭出法宝武器，试图探得劫雷去向，一时山野林间处处灵光频起。
又是数道劫雷闪过，覆于尸骨残骸之上的草木余烬中，有翠绿新芽悄无声息地破土生长。
左御强捺着丹田空竭与劫雷灼烧的痛楚，服下了储物戒里最后一颗补灵丹药。
放眼望去，暖室内狼藉一片。
狂风卷起流电，裂痕演变为裂口，碎壳散落四周，就连门外的防守机关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声响。硕长虚影在劫雷的淬炼下逐渐凝出实体，蛇身红鳞清晰可见。
不知何时起，与雷鸣一并到来的不再是彻骨凛寒的风雨呼啸，而是清耳悦心的曲律之声。
那曲音里暗藏着悠悠情思，是天晴雨后河堤岸边杨柳树下乍然得见的欢喜，是初识心动飞蛾扑火穷追不舍的执着，亦是历尽千帆仅此一人生死相伴的不悔。
嘶——
气息孱弱的幼蛇像从曲中重获了生力，发出无声嘶鸣，只见烈火红莲自裂口处喷涌迸溅，竟压过了天道劫雷，将那坚若磐石的蛋壳炸得支离破碎！
转眼又是一道劫雷降下，来势越发汹猛，响声穿云裂石。
初临人世的幼蛇迎雷而上，带着股无惧无畏的刚勇，张口吞尽惊雷电光。甚至还在吞食劫雷后餍足地盘旋于半空，完全舒展开的壮硕长躯几乎填满整个暖室。
雷声停了。
幼蛇摇首摆尾地朝左御游来，赤红薄鳞上有灿金瑞光闪动流转。
好半晌左御才从玄妙乐音中醒过神来，猝不及防与一双浑圆巨瞳四目相对。
“！”
左御本能后退，猛然撞上身后残破石壁，撞出了一声闷哼。
幼蛇对自己的硕大体型全无自觉，一如往常用脑袋蹭了蹭眼前这玲珑小巧的人形同族，便转头穿过入口结界，迫不及待往外游去。
“——等等！你要去哪？！”
见状，左御来不及仔细感受所谓的天道气运，立马追着幼蛇出了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