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清尘说随便捞两碗面，就真的只是简单煮了两碗清汤素面，撑死多加了一盘炒青菜，跟平日里的大鱼大肉四菜一汤比起来，显得有些过于俭朴了。

自打有了储物袋这种不讲科学的收纳神器，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下厨了。要知道，穿越过来之前，他一日三餐——更多时候只有两餐——也是这么凑合的。

他倒不是不会做，就是单纯的懒而已。

左御也不挑拣，不仅连面带汤一点不剩全部吃完了，还顺手承包了仇清尘最不喜欢的善后部分。

收拾完残局、出了灶屋，就见先他一步回屋的仇清尘在院前的老树下摆好了两张藤摇椅，藤椅之间的石桌上放着装满各种灵果的果篮。灵果品相远胜市面所售，不用想也知道出自谁人之手。

仇清尘做好促膝长谈的准备，拿出小软枕往后颈处一垫，人就瘫进了摇椅里，十分惬意地打着饱嗝，余光瞥见左御来了，便朝他招了招手。

“辛苦宝贝师侄收拾桌碗啦，来来来，过来坐吧。”

今夜明月正圆，云淡星稀，着实是个适合闲聊赏月的好夜晚。

左御不像仇清尘那般自在随意，连摇椅都坐得规规矩矩，手里捧着颗灵果端详把玩，迟迟不见要吃的意思。

清冷月光下，青年的眼眶依稀可见有红痕残存。

最先开腔的人是仇清尘。

他剥橘子似的剥开了一颗灵果，掰下一半分给左御：“尝尝？比你手里那个要好吃呢。”他倒也不管左御想不想吃，东西塞人手里就算任务完成，一边啃着自己那份一边说，“继续先前的话题吧。关于你师尊的事，还有什么想从我这里打听的？没有的话，可就轮到你坦诚相待了。”

左御低头咬了一口仇清尘塞给他的灵果，心不在焉地嚼着：“我……没有十成的把握，也不清楚自己的选择正确与否。这一世很多事都和上一世不同了，有时我会心存侥幸地想，或许……这一次师尊她不会再对我做出那样残忍的事。”

“也可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仇清尘吮着指尖上的汁液，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接茬道。

“嗯。”左御小口吃完了那半个灵果，又盯着自己手里那颗出神，“师尊她对您都下得了手，我区区一个内门弟子……一个混血的半妖，又算得了什么。”

仇清尘埋头在果篮里挑挑拣拣半天，又抛给左御一颗散发着清甜香气的灵果：“莫要妄自菲薄，混血集两族所长，天资不比纯血的差，你只是还未觉醒血脉罢了。——喏，这个也尝尝，不好吃我头给你。”

左御接住天降灵果，哭笑不得道：“我要师叔的头来作甚么。”他细细品尝着师叔亲手培育出的灵果，绷成一线的唇角终于有了几分松动，“师尊的事先暂且不谈，我确实还有疑惑想请师叔来解。”

“唔，你说。”仇清尘品着自己私藏的小酒，悠哉游哉地赏起了月。

“上一世，小师妹入门时，我恰好闭关，出关后听说小师妹是觅云师叔亲自送来的……小师妹乃妖族后裔一事，师叔果然也知晓？”

这段时日，仇清尘研究原主相关内容都快研究成红学家的亲戚——车学家了，入门试炼左御喜迎小师妹这部分本来就是原主为数不多有正脸出场的剧情，他自然也进行过一番深度阅读理解，再加上原主自身的记忆和浮琼真君会面时的那些对话，几乎可以盖章认定，上一世同为妖修的觅云真君是知晓沈碧水身负妖族血脉一事，特意将她送入浮琼真君门下的。

——不过，“妖族后裔”？

左御的用词教他有些在意。

他一直以为沈碧水和主角同样都是混血半妖，但看样子，事实和他以为的并不一样？

可没记错的话，纯种妖族哪怕是胎生也没有幼年就能化作人形的吧……小师侄这是什么情况？

“小师妹她体内有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深厚修为，妖族血脉也不知被谁封印，想来是为了隐藏她是妖修这件事。”

仇清尘：“……”

仇清尘缓缓转头，向左御投去死亡凝视：“小兔崽子你他妈又读老子心了？！”

左御心虚地清了清嗓。

仇清尘朝他摊出掌心：“交出来。”

左御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一枚耳挂模样的法器交到仇清尘手里，神情语气要多委屈有多委屈：“师叔，我错了。”

“道歉有用要衙门捕快敕戒院做什么。”仇清尘无情扣押了主角的作弊道具，举到眼前光明正大查看物品资料。

【不绝响，上品法器，无须认主，方圆五十里内，万物之声皆可听闻。世间仅此一件。】

嚯，这种bug一样的稀有道具都能弄到手，真不愧是主角大大。

他没打算也没兴趣将不属于他的东西据为己有，只是就这么物归原主，怎么想都有点便宜左御了。

仇清尘这么想着，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恶作剧般的笑，他拎着那枚耳挂状的法器在左御眼前晃了晃：“想要回去吗？嗯？你发誓不再用它读我心声，我就把它还给你。”

左御本都做好了痛失法器的心理准备，闻言当即指天为誓：“天道在上，我左御今日对天立誓，今后不再借用外物探听师叔心中所想，如有违誓，此生修为再无寸进，死后魂消天地再无来生！”

话音方落，便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妙感应降临在了仇清尘身上。像是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丝线从他心头牵了出去，而丝线的另一端则是刚立下天道誓言、和他有了因果牵连的主角大大。

仇清尘脸上的笑就这么僵在了唇边。

“……我、我就开个玩笑，有必要整个这么大的吗……你怎么这么不经逗啊。”

他懊躁地抓了抓头发，把法器丢还给左御，整个人往摇椅里一栽，背对左御自暴自弃道：“算了算了，你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我懒得管你。您请自便。”

左御不知为何自己依言照做了，对方却突然心情变差，默默攥紧犹带一丝温热的不绝响，小声发问道：“师叔生气了？”

“没有。”

仇清尘反手从果篮里摸走颗灵果，喀嚓喀嚓地啃上了。

“那……师叔是不愿和我说话了？”左御追问道。

仇清尘啃嚼灵果的动静越发粗暴。他三口两口啃完了手里的灵果，一个虚空投篮把果核掷出七八丈外，这才开口应道：“没有。”

左御简直可以说是顺杆爬的一把好手，见仇清尘给了回应，忙不迭又问：“我还能同师叔继续商讨小师妹的事吗？”

仇清尘：“……”

仇清尘选择放弃跟自己赌气，不冷不热地拿鼻子哼了一声。

“想说就说，我听着呢。”

见仇清尘愿意搭理自己，左御心头悬石落地，终于将那颗被他把玩许久的灵果送进了嘴里。

“我记得，上一世……我死之前，小师妹她的修为约莫是筑基前期……”

上一世的左御同沈碧水并不十分亲近，浮琼真君常年闭关炼器，他也时常外出历练，只有人在宗门之时才会代行师责。

而他不在时，据峰内其他弟子所言，觅云师叔偶尔会来栖古峰为小师妹答疑解惑、指点修炼。

倘若觅云师叔一开始就知晓沈碧水乃妖族后裔，那么恐怕他死之后，小师妹迟早也要步他后尘。

既然如此……

他想，既然如此，这一世便由他亲自领沈碧水入峰，借小师妹设局，叫浮琼真君自投罗网、永不翻身！

他平日里对沈碧水诸多关照，甚至专门外出为她寻找合适的修炼资源，用了两年时间，让沈碧水以凡人之躯修至炼气七层，也得到了小师妹的亲近与信任。

“我早年曾于历练途中偶然得一机缘，是某位上古大能遗留下来的阵法手记。”左御说着，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本陈旧泛黄的书册，“其中有个秘术，能破除世间近八成的封印，我想，或许可以用在小师妹身上，重新唤醒她的妖族血脉……”

仇清尘兴致缺缺地拿余光瞟了手记一眼，显示物品资料的系统窗口随着视线的转移而改变了所在位置。

【阵法手记，上古遗留物，无名、无品级，其中记载众多法阵秘术。原埋于莲龙渊底，现为左御所有。】

这地名瞧着有点熟悉。

他并不怎么努力地回想了一下。

……啊，想起来了，这玩意儿跟那劳什子魂镜是同一个地方捞出来的。

“说起来，小师侄她……是个什么品种的妖来着？”仇清尘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左御不知为何答得有些迟疑：“是……夫诸。”

夫诸……夫诸？“其状如白鹿而四角，见则其邑大水”的那个神兽夫诸？！

仇清尘好险没被嘴里的酒呛个正着。

原著里并没有明确透露沈碧水的血脉种族，系统资料也只写她“身负妖族血脉”，真真是主角开口之前半点剧透也不给。

虽说能够拥有重要戏份的配角一般设定都不会太弱，但，那可是神兽诶！货真价实的，不是隔壁某位少宫主随手画出来、只能存世两柱香的那种。

被原著和系统双双蒙骗已然成了常态的仇清尘表示自己现在心态良好，还能再灌三大壶。

鉴于他本人就曾经被左御拿魂镜确认过元神，所以他不用想也知道左御是以何种方式得知沈碧水血脉种族的。

仇清尘把空无一物的酒壶往石桌上一放，坐起身来，托着个下巴，慢慢悠悠地开了口：“你讲得这样轻松，但想来，小师侄的血脉封印并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罢？”

左御下意识地坐得更端正了些：“师叔说得是。秘术所需之物本就珍稀难寻，这两年来，我上山入海，所集齐的材料未及半数。何况能使妖族变得与凡人无异，师妹身上的封印想必非同寻常，更别说以小师妹她现如今的修为，解开血脉封印之后，恐怕是怀璧其罪，难以自保。”

“那你还这么着急。”仇清尘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淡然口吻，“俗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都等了这么多年了，再多些耐心又有何妨？”

原著里左御独自筹谋近十年，身边无人能为他指点建言，他一人精力有限，遇事难免思虑不周，以至于最后有些急于求成，尽管从浮琼真君手中保下了显出妖身的沈碧水，并顺利向众人揭露浮琼真君的真正面目，可自己却因此身负重伤。

只有身为读者的仇清尘知道，左御本可以不用受那样的重伤。

左御低垂着眼眸，无声地抿了抿唇。

“有师叔在呢。”他话音轻缓，似呢喃，又似叹息，月色在青年乌黑的发间流淌，“若师叔当真心疼我，到时就要劳烦师叔替我护着点小师妹了。”

“你倒真当你师叔我是什么无所不能的许愿机了？张口就要我帮你做这个做那个的，化神期大能身价不菲，你拿什么来请我办事啊，——御儿？”

仇清尘鬼使神差地学着浮琼真君唤了这么一声。

左御霎时朝他投来了惊错的目光。

只一瞬，左御就急忙转开了脸。

饶是常把“亲亲宝贝小心肝”挂在嘴边的仇清尘也是头回喊个爱称把自己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听别人喊还好，怎么到了自己嘴里，听起来就这么肉麻、这么腻得慌呢？

仇清尘啊仇清尘，你这张嘴怎么就这么贱呐，不都说好不开玩笑了吗。

尴尬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流动，仇清尘正组织言语试图补救，可定睛一看，在月光的映照下，左御的耳根子已经红成了一片。

仇清尘：嗯？

仇清尘：嗯嗯嗯？？？

不是，好端端的主角大大你耳根子红个什么劲啊？！又不是没被人这么叫过，你师尊不都一直这么叫你的吗！

尝试补救失败，仇清尘直接选择放弃继续话题。他随手收拾了下桌上的东西，开口送客：“一转眼都这个时候了，好孩子早点回去休息吧。喏，灵果给你带回去吃。”

左御猛地起身：“我……我不是小孩子！也不需要师叔来哄！这灵果您就留着自己吃罢！”他说完这话便愤然离去，头也不回。

仇清尘看了看那一篮子不被男主稀罕的灵果，自己抓起一颗啃了。

唔，现年二十岁，确实不是小孩子了。可那又怎么样？关我屁事。你仇哥没死的话今年生日一过也该28了好吗。

仇清尘边啃灵果边往屋里走，对左御没来由的怨气深感莫名。

年龄不过就是个数字罢了，你们修士动辄几十上百岁，有什么好在意的。

在想要不要换个文名，但想不到什么合适的，只会取短篇标题的菜鸡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