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宗门长老·清尘朴实低调地在账上签下原主的大名——一个龙飞凤舞的“车”字，便揣着满满一兜天材地宝离开了万宝阁。

临走前，因为扛不住少年失落的目光，想着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于是许诺江月青遇到难处可以来龙兰峰找他，勉强安抚住一颗受伤的小心灵，这才踏上了归途。

在万宝阁中挑选材料花费了不少时间，归时已是月上枝头。仇清尘独自漫步于夜色之中，脑子里飞来撞去的尽是关于臂环法器的设计构想。

彻底进入创作状态的仇清尘那叫一个浑然忘我、心无旁骛，他连系统地图都没开，全凭直觉本能辨路，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无意识中走错了道。

——他居然走到了平常唯恐避之不及的灵涂峰下。

仇清尘：“……”

现在转身就跑还来得及吗？

“觅云师弟，你来了。”

身后响起了堪比恶魔低语的可怖话音，然而那股存在感极强的剑意气息却并非突然出现，也不知偷摸尾随了他多久。

嗯，看来跑是来不及了。

真正的强者就该勇于面对命运。

仇清尘宛如年久失修的机器人一样僵硬地转身看向几乎融于夜色之中的夜山真君，脸上挂着同款僵硬的微笑，心道：我来了什么我来了，我这显然是走错了好吗。

“夜山师兄。”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唤了这么一声，方才还满脑子打转的设计构想，此刻已然无缝替换成了“我错了别过来别说话不比剑求你了快走吧”的霸屏弹幕。

夜山真君迈前一步，踩得脚下落叶发出窸窣哀响。仇清尘觉得他这一脚下去踩的不是树叶而是自己发颤的小心肝。

“觅云师弟闭关了这么些时日，想来修为大有长进——”

仇清尘想也不想，立马打断道：“哪里哪里，我此次闭关并无突破，虚耗光阴罢了，师兄莫要太过高看我。”

抱歉了兄弟，我前段日子还真没在闭关，我出门玩去了。

夜山真君的字典里约莫是没有“放弃”这两个字的，他眼底暗藏雀跃之色，迫切却克制地又朝仇清尘靠近了几步：“师弟过谦了，我知你天赋异禀，以往从不见你闭关如此之久，如今出关，哪怕不曾突破境界，也必然有所收获。”

仇清尘只觉追悔莫及。早知今日，当初他就不该假装闭关偷溜出门。他应该光明正大溜出门。

他仍抱有一线希望，温和委婉地试图劝退对方：“师兄，到了你我这般修为，想再更进一步可是千难万难，岂是闭关个一年半载便能参破天机的？”

奈何夜山真君醉翁之意不在酒，很明显，他并不怎么关心自家师弟是否能够突破，他只想跟人切磋：“今日你既来了，便是也有与我比试之意，闲话休说，出剑罢师弟！”

“师兄你误会了，今日我当真只是碰巧路过……”仇清尘忍不住露出了尴尬且毫无礼貌的微笑。

一声浑厚的剑响，是夜山真君腰间的重剑嵬岌应和着主人的心意悄然出鞘了半寸。

仇清尘：“……”

他感觉自己被万恶的命运捏住了后颈皮。

他小心翼翼后退一步，夜山真君目光如炬地踏前了两步。

“夜山师兄，我确实……”

“师弟，出剑罢。”

“师兄你看眼下天色已晚，不如改——”

“此刻风止月明，正是比试的好时候。”

狗屁比试的好时候。

仇清尘额角青筋直跳：“我不——”

“我让师弟三招。”

“……”

见他不语，夜山真君当他有所动摇，甚至开始往上加码：“若你赢我，我便将近日新得的上品灵丹赠你。”

“师兄，大可不必如此……”

“师弟莫再推脱，你我点到即止，我保证绝不伤你。”

仇清尘被纠缠得几欲暴走，开始睁眼说瞎话：“实不相瞒，我的本命灵剑它闹脾气。”

“哈哈，师弟实在风趣，怕是你的凫花也迫不及待要与嵬岌比试一番了吧！”

这个瞬间，仇清尘为了控制情绪而紧握成拳的手指刺破了掌心：“……比！比比比！我比你——”妈了个逼。

被这戛然而止的半句话吼愣了的夜山真君：“？”

放弃了挣扎的仇清尘怒极反笑，笑得越发和善温良，他掏出发带，将披散着的长发一把扎起，朝夜山真君抬手示意：“没事，我嘴瓢了而已。师兄请。”

夜山真君的眼里登时迸发出喜不自胜的光，重剑嵬岌应声出鞘，在空中打了个快乐的旋，直直落入其主手中，浩荡剑意震开层层气浪。

“师弟请！”

剑辉似月的凫花在掌中凝化成形，剑鸣清越，仇清尘垂眸瞥过自己映在剑身上的侧影，敛起了唇边微扬的弧度。

两人近乎同时出招。嵬岌剑锋凶锐，直指要害而来，仇清尘以守为攻侧身反袭，险险避过锋芒，却也被对方防住了这一击。

重剑嵬岌以“重”为首，每一剑都携着千钧之势，剑锋过处山摇地鸣。凫花如水剑光交错其间，倒有几分被横剑断水的意思。

仇清尘本想同夜山真君随便过上几招，然后就佯装不敌趁早认输走人，可等真正交起手来他才知道，两个旗鼓相当的强者相互切磋时，是很难假装自己实力不济的。

光是为了抵挡夜山真君悍猛的剑意他就已经拼尽了全力，好几次都是靠着原主这具身躯留下的身体记忆才躲开对方出其不意的攻势，再分不出多余的心力去思考怎样露出破绽才能不令对方生疑这种高水准的事了。

夜山真君似乎还记着自己方才那句“不伤师弟”的诺言，出手时留了不少余地，仇清尘能清楚感觉到夜山真君所修的剑法每招每式都是奔着取人狗命去的，但落到他身上便只擦破了些许衣角，连皮都没划着。

这神乎其技的掌控力，别说是他，恐怕宗主来见了都要甘拜下风。

可偏偏他想拜也拜不动。

每当仇清尘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败在夜山真君手下、终于可以得到解脱的时候，就会被夜山真君一记以进为退从战败边缘捞回来继续喂招。几次三番下来仇清尘是彻底没了脾气，浮躁的心绪平和下来不少，《凫花醉月诀》也使得越发得心应手，竟也偶尔能从夜山真君手里赢得一招半式。

两人你来我往间交手已不下百招，比起醉心剑道的夜山真君，目标做条咸鱼的仇清尘懈怠了何止一星半点，初时难以招架是他的弱点，久之后力难继就成了他最明显的劣势。

夜山真君剑势汹汹，剑光四面八方乱舞而至，在这令人窒息的频急攻势下，仇清尘一度耗空了体内所有灵力，连主动吸纳四周灵气的余裕都腾不出半分，全靠原主自创的精妙剑招硬抗了过来。

“……师、师兄！夜山师兄！我认输……！”

话音落下的同时，嵬岌剑锋擦过他颊边削下的一缕发丝也刚落地。

夜山真君意犹未尽地收剑入鞘，伸手拍了拍仇清尘肩头的尘土，笑得一派爽朗：“师弟平日里还是应当勤加修炼才是。日后有机会你我再切磋！”

仇清尘差点被他这没轻没重的手劲拍得站不稳脚，干笑了两声，连敷衍应付都懒得开口便收起凫花告辞回家。

夜山真君目送他消失在视野尽头，一转身，便见一抹修长身影自树后阴影处走出。

“夜山。”

树影遮挡了来人半侧面容，倒为平素只将风流逍遥挂在脸上的紫玉真君增添了几分深不可测的味道。

“紫玉？你怎么来了？”夜山真君整了整袖口有些松散的束带，快步迎上前去和他分享喜悦，“觅云师弟今日答应同我切磋了！人刚走，要是你来得再早一些——”

“不，我来得正好。”

紫玉真君望着绀衣青年离去的方向，神情若有所思。

夜山真君正想说些什么，就听紫玉真君用略带训责的语气对他道：“你何时才能改改你这眼里只有剑的毛病，夜山师兄？你以为觅云师弟往日为何从不应你？”

“这……为何？莫不是我出手太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剑修对此全无头绪。

紫玉真君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他一眼，却也不同他道个因由，只说：“幸好今日碰巧撞见的人是我，若换作别人，恐怕就……。我劝师兄一句，日后莫要再寻觅云师弟切磋比试了。”

他抬眸对上剑修茫然的双眼，语气是夜山真君从未听过的认真严肃。

“——如果你还想有这么个师弟的话。”

“……哦。”

夜山真君虽不明白紫玉真君何出此言，但他知晓自家师弟行事皆有道理，便将他此番话语放进心里好生记着，转眼又跟个无事人似的，问起紫玉真君为何会深夜出现在此。

月光自树影间淌落，倾泻在紫玉真君暗纹流动的衣摆上，他踏出黑暗，置身于清辉之中，面上是一如往常的轻佻笑意。

笑得如狐般狡诈的紫玉真君朝夜山真君摊出了掌心。

“师兄前些日子输了我三瓶灵露还未给，我本也不着急要，多饶师兄几日也无妨。可无奈我徒儿今日缠着向我讨赏——你也知我最疼她们，所以，我来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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