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一步的江月青被眼前所见震愕得难以言语，待瞧见遍地尸骸中漏出的一抹浸透血色的伏灵门弟子服，本就与“刚毅”二字无缘的他此时仿佛被人抽去了脊梁骨，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江月青愣怔了片刻，恍然回神，奋力爬向离自己最近的同门尸身，看着同门的断肢残臂，面色煞白。他一边连声呼唤同门的名姓，一边去掏储物袋里的丹药，试图救下尚存一息的同门师兄，奈何却只能亲眼看着同门在自己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空有丹药在手，可谁也来不及救下，一番徒劳无功后，他像是记起了什么，急切地找寻杨师兄的身影。

他在满目血色中翻找，仅寻到了几片无主的衣角。

他甚至没有发觉自己一路摸寻到了某个化神修士的脚下。

仇清尘余光瞥到腿边那一角绣有伏灵门标识的衣袖，回想起片刻前同样衣着的低阶修士是如何送命于凫花剑下的，他无意识地碾了碾指腹，感觉自己有一丝手痒。

像是留意到了仇清尘眼中的异色，左御开口道：“既然有了出口，那师叔，我们这便动身？江道友可要与我们一道？”

突然响起的话音惊得江月青猛地看向一身鲜血的仇清尘，惨白的脸上蜿蜒着泪痕：“都、都死了……师兄他们，都死了……一个、一个都没……”心知是自己同门招惹了大能以致身死，他不敢归罪于仇清尘，只能呜咽着摇头，“……只我一人活着回去，若是掌教问起，我会没命的……我回不去了……留下是死，回去也是死……左道友你们走罢，不、不必管我了……”

不过几息，秘境便破碎得越发严重了，黑暗在四周弥漫扩散，地动仍未停歇，自天际洋洋洒洒而下的尽是结界碎片。

“江道友……”左御正要再劝，就被打断了话。

“想好再开口。人家都说了自己离开这里也没地方回了，你要是有办法安顿他，那就随你的便。”

仇清尘再度召出凫花，看也不看脚边的江月青，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的纳夏玛。

「布瓦……他们，他们都不动了……」瘫坐在血泊之中的纳夏玛一把扯住仇清尘的衣摆，眼神空白又无助。

他俯身擦掉纳夏玛下颌溅上的鲜血，心念一动，凫花便脱手而去，在空中化作足以容纳数人的大小。

他朝纳夏玛伸出了手。

「你的噩梦该结束了，要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走、好……好，我跟布瓦走…！」他刚借着仇清尘的手站起身来，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雾便缠上了他，从足踝蔓延至腰际，眼见着就要漫上胸口。那丝丝缕缕的黑雾将他幽困在原地，令他一步也动弹不得。「这是什么？！放开我！这是什么东西？！」他胡乱地撕扯，却怎么也摆脱不掉越渐浓厚的黑雾。

这些缠绕在纳夏玛身上的黑雾，竟是连仇清尘也驱散不了。

突然，纳夏玛放弃了挣扎，任由地上的鲜血又一次染红身躯，他仰头凝望仇清尘逆光的面容，像是能够透过他描绘出某个从未见过的身影。

「我不走啦，布瓦。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我死去的地方，就让我留在这里吧。」

「纳夏玛……」

他轻轻地推开了仇清尘伸向自己的手。

「布瓦，你们快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啦。」

仇清尘松开死咬着下唇的牙，自暴自弃般对身后人高声喊道：“左御！带上那家伙，我们走！”

“是！师叔！”左御赶忙把江月青搀上浮于半空的凫花剑，转头又去唤还未动身的仇清尘。

仇清尘未言一语，纵身踏上凫花，临行之际蓦然回首，只见尸山血海间，唯有纳夏玛一双眼眸明澈如初。

「布瓦！」他的话音随风遥遥传来，「天神……我的天神，他还在吗？」

答案显而易见，但仇清尘硬是逼自己弯起嘴角，对纳夏玛露出了个柔和的笑。

「……也许吧。」

黑雾漫到了纳夏玛的肩头，而莹白如雪的凫花剑也离秘境出口越来越近。

发冷发颤的指尖被纳进袖中，仇清尘攥紧了自己刚刚用来关闭系统辅助功能的食指，下定决心别开脸不再去看地上那个渺小孤单的人影。便在此时，青年口中发出的奇异音节清晰地落入仇清尘耳中。

“伽索那阿拓亚。”

纳夏玛俯身叩首，向即将离去的一行人送上一记包含虔诚的俯首礼。

他仰望天际，孤冷的圆月悬挂在破碎的夜空中，浮云在侧，宛若半张独目人面。

——像极了他初次迎来死亡的那个夜晚，最后映入眼底的画面。

那是他脑海深处最无法忘却的一幕。

他相信了仇清尘给他的那句回答。

也许，天神就在天上看着他呢。

凫花破光而出，初升的朝阳虽不耀眼，却也刺痛双目。

“师叔，那个巫女最后说了什么？”

左御迎着朝阳，感受劫后余生的温暖，心间不禁生出一丝庆幸，回身去看沉默不语的仇清尘。

那个瞬间，他清楚地看到一滴清莹自那人眼睫滚落，在颊边留下了一道泛着霞光的湿痕。

“‘伽索那阿拓亚’……意为，‘恭送天神’。”仇清尘好似浑然不觉有泪滑落脸庞，只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出神，心不在焉地应道。

“师叔……”左御抬手从他长睫上沾走一颗泪珠，怀揣着满腔连他自己都理不分明的莫名情绪，轻声问道，“师叔为何落泪？”

闻言，仇清尘静了半晌，这才故作淡然地说：“……只是有些可惜我送他的水囊和被褥罢了。”

他大概再也用不上了。

仇清尘收回投向远方的视线，在心底如此自语道。

突然，眼前跳出了系统冰冷机械的通知窗口。

【系统检测到宿主已脱离血禁秘境，即将开始校正数据。】

【数据校正中……】

【数据校正完毕，正确时刻同步完毕，血禁秘境详细资料已生成。】

【数据更新中……】

【数据更新完毕。现在时间，霞明历五万三千三百七十六年，六月廿七，卯时三刻。】

【系统检测到宿主生辰已过，现为宿主补上一份生辰大礼包，具体详情请至宿主储物袋中查看。】

【系统检测到人物对象[江月青]已偏离既定命运，请宿主谨慎处理。】

【人物对象[江月青]原定命运：虽然心性纯澈未受欲雾过多影响，但在同门谋划献祭左御时出言劝阻而被同门记恨在心，因替左御挡下来自同门的致命攻击，魂消魄散而亡。】

仇清尘：“……”

卧槽，原著里没写的人物命运都能扒出来，你这系统怕不是钻进作者脑洞里去了吧。

看着系统窗口最后一条通知内容，仇清尘默默将视线转向不远处惊魂未定、存在感近乎为零的江月青，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有心思好生打量这个因为他而偏离了既定命运的路人配角。

【江月青，现年四十三岁，炼气期修为，伏灵门外门弟子。《半妖道修》路人之一，既定命运偏离者。】

“喂，你，”仇清尘曲指轻叩凫花清透的剑身，唤来一前一右两道疑问的目光，“你叫江月青是吧？以前在伏灵门都是做什么的？”

离了血禁秘境，江月青又回到了原来那副怯弱胆小的模样，嗫嚅道：“回、回前辈，晚辈资质一般，修为不高，只是个外、外门弟子……平日多是做些照……照看灵植、洒扫整理一类的杂务，偶尔接点宗门任务外出历练……”

“那，你有什么擅长的吗？我指炼丹炼器符箓阵法这种。”

“都不太……啊，回、回前辈的话，晚辈……晚辈对阵法略、略有兴趣……但我，不会……”江月青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埋越低。他已经无处可去，因而生怕自己答的话使大能不满，被对方半路抛下。

左御只听了这么两句便多少猜出了仇清尘的心思，主动开口道：“师叔可是有意让江道友入我点星宗？我看江道友年纪尚轻，资质也不算太差，若是对阵法感兴趣，倒是可以拜入西无峰紫玉师叔门下，寻个擅长阵法的师兄师姐从头教导。师叔以为如何？”

仇清尘可有可无地“唔”了一声，没多细想就果断决定把这个麻烦丢给主角大大处理，自顾自地查阅起了系统刚刚生成的血禁秘境详细资料：“待回了点星宗便由你去安顿他吧，要是安顿不了再来找我就是。”

许是仇清尘脸上的疲色过于显而易见，左御没再多说什么，只给了江月青一个安抚的眼神。

那边厢，仇清尘一目十行地阅完了血禁秘境的资料，沉默半晌，打开系统地图，对左御问道：“从这里直接回宗门大概需要多久？路上有地方歇脚么？”

“从此处到点星宗还需要几日路程，若是要寻歇脚之地，我们来时去过的练影城倒离得不远，以眼下这个速度约莫傍晚就能到。”

原住民到底是原住民，左·主角·御答得毫不犹疑，比正在查询系统地图的仇清尘还要快上几分。

“行，就去那儿。”

确定好目的地，仇清尘轻抚过发出清越剑鸣的凫花，将主导权尽数交由本命法宝，身子往后一仰便什么都不管了。

见他这般，左御舒了口气，正打算阖眼小憩，就听他没头没尾地突然问了一句：“左御，你觉得，什么是‘禁忌’？”

“‘禁忌’？世间所有不可为之事皆可称之为‘禁忌’。”左御不明所以却也还是认真作答，“自古流传下来的禁忌之事不知凡几，或是源自对鬼神的敬畏，或是用以约束人心欲望，或是祖辈的经验教训。凡人也好，修士也罢，但凡触碰了禁忌，大抵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师叔为何会有此一问？”

仇清尘双手垫在脑后，抬眸望着万里无云的碧空，并未回答左御的话，只道：“横竖闲来无事，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