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茶饮尽，怀梦草的竞价便也随着木槌落下的声响而宣告结束，竞价胜出者自然是财大气粗的某宗门长老。

竞价一开始，仇清尘就以四百中品灵石的报价成功劝退了一众经济实力不如人的中低阶修士，独独剩下几个对此种竞价方式印象深刻的“左右邻里”见他这般势在必得，像是刻意给他找不自在似的陪跑了几轮，最后让他以超出底价一倍以上的价格拍下了怀梦草。

看着左御珍而重之地将储物匣收入囊中，仇清尘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舒展四肢，明知故问道：“之后你还有要拍的东西吗？没有的话我们就回去了？这时候回客栈还能赶上吃个晚饭。”

“好的，师叔。”左御顺从地应道。

仇清尘推门而出，却迎上了侍女讶异的目光：“贵客这便要走了吗？稍后还会有不少稀世珍宝呢。”

“有多稀世？”挥霍欲得到满足的仇清尘心情正好，就和那侍女多说了两句，“再怎么稀世，光看名目册也看不出什么好歹，倒是这会儿天色不早了，是时候回去满足一下我的口腹之欲了。”

“贵客还请留步！”那侍女闻言连忙展露出灿烂的职业微笑，说道，“想来贵客是头一回来参加我们商会的拍卖会吧？我们这儿的厨子不止会做糕点，旁的吃食也都精通得很呢。贵客如是想要品尝一番，只消将喜好忌口告知于我便可，我立即吩咐厨房去做。”

“啊，你们家服务这么周到的吗。”仇清尘转头看向身后的左御，对他道，“那，我们再多留会儿？”

左御俯首应是：“都听小师叔的。”

于是二人回到厢室之中，两炷香后，侍女便为仇清尘送来了一推车的吃食。

对，是“一推车”。

在看到侍女推进门来的木制小餐车时，仇清尘一个精神恍惚，只觉自己仿佛在享受着什么五星级古风主题酒店的客房服务。

小餐车上的吃食每种分量都做得不多，但胜在种类丰富，全部尝完少说也得花上半个时辰。

侍女言说若是贵客仍未满足厨房还能再多做些来，然后就留下这一餐车的吃食，退出厢室合上了门。

满室香气萦绕鼻端，仇清尘将餐车拉到长榻前，一碟一盘地往小桌上摆。

拇指大小的珍珠玲珑包、晶莹小巧的鲜蒸饺、精致美观的茶果子、酥烂入味的带骨肉、香气扑鼻的水精红羹……

他看似从容不迫地执起筷子，却是接二连三往嘴里送着不同的吃食，置于手边的汤羹也眼见着现了碗底。左御才尝过三道，他就已经把摆在桌上的那些盘盘碟碟都尝了个遍，并将筷子伸向了餐车上的。

美食蒙蔽了仇清尘的双眼，教他浑然不觉底下参与竞拍的中低阶修士已然走空大半。

短暂的安宁过后，司仪再度站上高台，清亮的嗓音在空旷的会场中层层回荡：“叫诸位贵客久等了，本次拍卖会的压轴环节——‘秘宝拍卖’马上开始。”

“‘秘宝拍卖’？那是什么？还有这环节的？”仇清尘衔着筷子尖，伸手捞过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名目册，翻了翻倒数几页的内容。

原著中左御买到想要的东西就离开了会场，谁也不知道在那之后拍卖会上又卖出了什么。

反正也跟左御无关，他多留一会儿应该不会影响到主线剧情。

这么想着，仇清尘翻动册页的手微微一顿，视线停留在巴掌大的名目册上，难以移开。

一本名目册翻到最后，原本一片空白的册页此刻像被不知何处落下的墨滴浸染了一般，在他眼前一点一点地浮现出文字来。

那是一些连他都耳熟能详的神怪妖异。

就在他生前阅读过的那些经典古籍中。

看来这个世界的自动补完设定当真是引入了现世典籍的内容。

与此同时，底下的秘宝拍卖正进行得热火朝天。

一具沉岩打造的棺柩被抬上了高台，司仪十分谨慎地挪开了棺盖一角，好让在场众人能够看清棺中之物——在满满一棺材的澄黄稠液中躺着一具干瘪人尸。棺盖被揭开的那一瞬，一股浓郁的蜜香盈满了整个会场。

“古籍有云：‘世有自愿舍身济众者，绝不饮食，惟澡身啖蜜。经月，便溺皆蜜，既死，国人殓以石棺，仍满用蜜浸镌志岁月于棺盖，瘗之。俟百年后，启封，则蜜剂也*。’诸位贵客还请看好了，这便是传说中的‘蜜人’！此蜜人发现于某处隐世秘境，据商会的审鉴师判断，它生前乃是一名元婴期魔修，封存棺中已有千年之久，其尸生服可助增长修为，炼作丹药亦有奇效！”

“千年蜜人一具，底价九千中品灵石，每次叫价不得低于一百。”

“——竞价开始！”

仇清尘远远瞥见棺中模样，只一眼，便教他胃中翻腾，再吃不下一口美食。

单纯的一具尸体倒不至于坏了他胃口，毕竟生前的他没少拿血腥恐怖片下饭，但隔着屏幕看到的影视效果跟亲眼所见的现实差距不是一星半点。棺中那具蜜人的死状实在太过惨烈了。它的脸上还鲜明地残留着死前的怒恨与绝望，四肢也痛苦万分地扭曲着，洞开的腹部空无一物，而本该存在于胸腹之中的物件四散着浸泡在了蜜人身周的蜜液里，黑黑红红的分辨不清哪些是哪些。连个全尸都没有。

仇清尘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厌恶这具身躯远超凡人的敏锐视力。哪怕视野模糊一点也好，起码不会被恶心得对着满桌美味食不下咽。

“师叔？您怎么了？”

金丹修为的左御目力不及化神修士敏锐，他并未看清棺中蜜人是何模样，只是见仇清尘突然面色铁青，便出声问道。

“……没事。”仇清尘捂住自己的嘴唇，强行忍下涌至喉间的呕吐欲，在心中反复劝说自己不要去想，却还是控制不住脑中的画面，就连那浓郁蜜香在他嗅来都似乎混着些许尸臭味。

——只怕他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再碰蜂蜜了。

这个念头浮上心间的刹那，仇清尘就把餐车上用了蜂蜜调味的甜点全部倒进左御碗里，让左御现在立刻马上吃完。

左御不明其意，却还是照他说的，把那一碗被混得乱七八糟的甜点吃了个干干净净。可等他放下碗筷的时候，对面那人的手还在不自觉地震颤着。

“……”

“师叔，”左御越过隔在两人之间的小桌，将手覆了上去，“当真无事？”

仇清尘没有拂开他的手，只是低垂着脸，听着四周争相竞价的叫喊声，干咽一口唾沫，用发哑的嗓音低语道：“……就算那是个魔修，可也是个人啊？你们……怎么能面不改色地做出这种，吃人的事来？”

厢室之外，那具蜜人的价格从底价的九千中品灵石被抬到接近两万，而且还在不停飙升。

覆在他手背上的那只手略微施了几分力，像要唤回他的注意。

“在他们眼里，那棺中之物便与天材地宝无异，算不得是人。”

青年习以为常的冷静语调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仇清尘的手终于停止了震颤。

高台之上，司仪敲响三下木槌，宣布拍卖品以两万五千四百中品灵石的价格成交。

“那你呢？”仇清尘向左御投去目光，眼中不含一丝情绪，“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左御松开他的手，挑着往他碗里夹了几样清淡的吃食，边夹边道：“我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师叔。你既清楚师尊她曾对我做过什么，便该知晓我做不出那等非人行径，怎会在这事上如此疑我？”

“这可不一定。要是你与他们有着同样的想法，难保没有做过类似的事。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仇清尘并不动筷，只托着下巴，眨也不眨地凝视左御，“我有跟你熟到那个地步吗？”

左御叹了口气，苦笑道：“师叔这么说，可就是在诛我的心了。”他抬手指向底下那刚搬上高台的拍卖品，问仇清尘，“那师叔认为，我究竟是和他们一样同为人族，还是和它一样属于妖族？”

仇清尘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足有两人高的长形水晶笼柜立于高台之上，笼柜之中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蛱蝶，那对斑斓巨翅扇打在水晶制成的牢壁上，一呼一吸之间都在变换着模样。

南海蝴蝶。

那是一种别名“百幻蝶”的上古神兽。在《半妖道修》的世界观中，这类生物都被划入了妖族的范畴。

抛开原著外挂不谈，这是两人相识以来，左御讲得最直白的一句话了。

对此，仇清尘给出的回应则是将食指竖于唇边，示意他缄口慎言：“年轻人，说话得分场合，小心隔墙有耳。”

“话都让师叔您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左御抿了抿唇，语气听着还有点委屈的意思，“师叔若不想被这等腌臜事玷污耳目，那我们便回去罢。”

“不急，吃完了再走。外头那些家伙固然令人反胃，但这一桌子美味是无辜的。”仇清尘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执起筷子夹了块素脆卷。

南海蝴蝶很快就以突破新高的成交价售出，这只上古神兽被人买走后会是何下场可想而知。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解口欲的仇清尘埋头奋斗至最后一碗甜汤，心满意足地拍拍肚子，“呼”地打了声嗝：“嗯，饱了饱了。走吧，回去了。”

正当他从榻上站起时，心口猝然一紧，熟悉的疼痛感霎时窜遍四肢百骸，脚下一个踉跄，单边的膝头就重重砸在了地上。

“师叔？！您没事吧？！”左御忙不迭起身去扶，却见仇清尘方才刚沾染上水光的唇瓣竟已失了血色，那双会在日光下透出浅浅栗色的眼眸此刻深不见底，视线朝向的地方是高台上那一株将要被拍卖的异木。

“我……没事，个鬼……操他妈的、什么情况……”心口处的伤早就一点痕迹也不剩了，这阵钝痛来得无缘无故，仇清尘紧攥着衣襟，忍得牙都快要咬碎了，说话也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这间贵宾厢室中的异状无人窥见，厢室之外，拍卖仍在继续着。

司仪轻抚着异木的枝干向众人介绍道：“此乃女树，于天明时结出形如婴儿的果实，其果实日出能行，至食时皆成少年，日中壮盛，日昃衰老，日没死，日出复然**。此树用途繁多，在此便不多赘述了。”

说罢，司仪意味深长地一笑，轻抚枝干的手陡然涌现出灵光，异木在他掌下簌簌摇动，慢慢、慢慢地化作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模样。

异木化作的女子眼中盈满泪水，怨毒的眼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好教诸位知晓，此树已是元婴修为，能够化作人形，结出的每一颗果实皆有金丹修为！”

女子抬眸看向楼上的那一刻，仇清尘本能地觉得那道视线穿过眼前的竹帘对上了自己。

那一刻，女子的眸中似乎划过了一抹哀求。

“化形女树一株，底价五十上品灵石，每次叫价不得低于十。”

“——竞价开始！”

下一瞬，剧痛侵蚀了他的意识，仇清尘两眼一黑，昏倒在左御怀中，不省人事。

*出自《本草纲目》

**出自《旧小说·戊集二·笔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