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来，正是为了大比的事。”左御边说边用同样脏污的衣袖胡乱擦了擦脸，一双明眸眨也不眨地看着仇清尘，“师叔觉得，以我如今的修为参加大比是否合适？”

“如今的修为？”

仇清尘很快就反应过来左御说的是压制之后的修为。

系统给出的人物资料里写的是真实修为，他和这具身体还没达到100%融合度，看不出左御把自己的修为压到了什么境界、与人交手时能发挥出怎样的水准，唯一能用来做参考的原著也因为“世界自动补完”设定和他这个外来者的存在而有了与现实有所出入的可能。

实际上左御此时此刻出现在他面前就已经是一个很大的出入了。

原著里的左御这个时候可来不了龙兰峰，也见不着觅云真君，更不会挨他一顿暴揍。

百般推测不如直接求证，于是仇清尘便对左御问道：“你现在什么修为？炼气八层？”

“是。”

见左御点头，仇清尘顿时放心了。

看来细节方面虽然有点出入，但大致上还是没有问题的。

果然背景板就是背景板，和主角接触也不会影响到剧情，系统诚不我欺。

仇清尘撩起衣摆换了个坐姿，曲起左腿托着下巴，挑眉对上左御的目光，说：“你早就有了打算，怎么事到临头还来问我？”

他不过随口一问，左御却是答得认真：“我入点星宗已有十年，成为内门弟子也有五年，在同辈弟子之中，炼气八层的修为虽不算低，可也不高。大比之时莫说前百名，就算千名以内都进不了。故而前来求教师叔有何看法，若是师叔觉得炼气八层的修为入不了眼，那我还来得及趁着大比开始之前再闭关几日。”

“你拿什么名次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你在乎那劳什子的名次？”仇清尘嗤道，“还‘再闭关几日’呢，尽没事找事瞎折腾，生怕狐狸尾巴没人抓着是吧？”

“唔……”左御被讽得垂下了头，竟在身后幻化出一条白绒绒的狐狸尾巴来，毫无生气地左右甩动着。

完全大写加粗再加个下划线的失落。

仇清尘：“……”

什么情况？

我们不是在谈正事吗？

为什么说皮就皮？你是皮皮虾吗？

仇清尘按住抽搐的嘴角，闭眼深吸一口气，权当没看见。

他站起身来，扫了眼两人惨不忍睹的模样，开口说道：“离这里不远有处温泉，走吧，去好好洗一洗，瞧瞧都脏成什么狗样了。”

左御立马从地上爬起来，那幻化而出的狐狸尾巴登时烟消云散，他紧紧跟在仇清尘身后，悄声嘟哝道：“还不是师叔动的手……”

“说出口的话我都听得见，不如干脆大声点？”仇清尘抬手拨开横在面前的树枝，语气森凉。

左御笑着道：“下回师叔还要拿我撒气的话，可要换个不容易弄脏衣服的地方。”

“就你话多。”

龙兰峰上有温泉这件事，仇清尘还是看了系统地图才知道的。因为位置太过隐蔽，又在山的另一边，所以入冬之前他一次也没去过。要不是今天一架打到了山顶上，他估计会把左御丢进灵泉里泡个冷水澡。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寒冷，越是靠近温泉，林间弥漫着的氤氲热雾就越是浓厚，白茫茫一片，将人团团包围。

两人之间始终都只隔着一步之遥，可一踏进白雾里，左御就看不清仇清尘身在何处了。

“再往前走十丈就到了，脏衣服脱下来就放池子边上，别穿着进去。”

仇清尘的声音穿过朦胧白雾缓缓飘来，仿佛隔着一层薄纱，悠远缥缈。

左御以神识探路，沿着林间小道笔直前行，没走多久就寻到了池边那抹修长人影。

衣料的悉索声被池中泉水翻涌不止的咕噜声所掩盖，待左御走近，恰好仇清尘身上最后一件衣衫委地，光洁细腻的后背在腾腾热雾中若隐若现。

线条鲜明的蝴蝶骨，微微凹陷的背沟，紧实有力的腰身，再往下是……

不等他看清，那片大好风光便没入了乳白色的泉水之中。

灵泉能够除尽所有污秽，温泉却不能。

仇清尘把这一池温泉当做巨型私人浴缸在用，自然不会穿着脏衣服泡进去，可要他在别人面前赤身裸体，又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幸好还剩一条亵裤勉强算得上干净，能凑合着下水。

他拔了发簪，散下一头及腰长发，整个人沉进池底，洗去一身血迹后才浮了上来。

而左御不知为何还站在池边。

仇清尘正要问他为什么傻站着不下来，忽地心思一动，想拿他试验一下自己半个月来的钻研成果。

他闭眼轻吐一口气，收起自身随性而又漠然的本相，披上私下练习已久的伪装。

原主脾性温和，光是人物资料里那张半身照上的模样看着就比他柔软三分。

原主喜静，不常与人来往，大概说话时的嗓音声调也会比他低缓一些。

原主是个仙气飘然的翩翩君子，一举一动肯定没有他那么不拘小节。

然后，最重要也最容易出纰漏的一点，那就是原主的说话方式。

古代人那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实在难学，幸好这个世界本身是现代人创作出来的小说，言语方面多少还是偏向现代白话与古代白话的混合体。

总之，按照左御平时的说话方式来，问题应该不大。

从闭眼到睁眼不过瞬息，仇清尘调整好脸上的表情，视线越过白雾投向左御，开口道：“为何不上前来？”

“觅云师叔……？”左御自那转瞬即逝的大好风光中回过神来，听到仇清尘这么问，不仅不敢往前，反而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我……左御怎敢打搅师叔沐浴，待师叔洗好之后我再——”

仇清尘轻轻撩开湿了水后紧贴着脸颊的鬓发，温声道：“无妨，你也进来吧。”

左御愣怔片刻，又不大确定地唤了一声：“……师叔？”

这一前一后两声“师叔”的差别就算是傻子都能听得出来。

但令仇清尘感到意外的是，被左御识破时，他竟然不像被玄阴真君无心调侃时那样火冒三丈。

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他和左御同样各自身怀惊天大秘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已经生出了盟友情。

同是天涯沦落人，盟友何必为难盟友，瞧刚才那一瞬把主角大大给吓的。

仇清尘一把抹去脸上的水，咂了下舌，侧身靠上池壁，仰起下巴问左御：“你怎么一下就看出来了？”

左御松了口气似的，挥散白雾走近几步，如实应道：“若真是觅云师叔，断然不会与我这样的小辈一同沐浴，所以我才没能上了师叔的当。”

原来如此，看来他把原主想得太过亲切了。

知道这一点后，仇清尘顿时明白刚穿过来那天左御是因为什么对自己心生怀疑并出言试探了。

记得左御说过，觅云真君极少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么只见过远远几面的左御不太可能清楚觅云真君私底下是个什么模样，而一个人无论人前人后反差多大，总会有难以改变的习惯和不可退让的底线。

觅云真君虽然待人温和，却跟谁都不亲近，说白了这种温和只是他用来保护自己的外壳。

不与他人过分亲密，不容许他人踏入自己的领域，这应该就是觅云真君的底线。

还以为原主真是个完美无缺的“仙人”呢，结果比他想象的要有人性多了。

“也就是说，当初我要是没分你饭菜，你不见得能够确定我……”说到这里，仇清尘斟酌了一下用词，委婉地道，“和过去不同？”

左御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是。如今师叔不开口时就和过去的觅云师叔极像，像方才那般缓了颜色更是毫无二致。”

这话听得仇清尘心里舒畅不少，一抬眼，见左御仍脏兮兮的杵在池边，便催促他快些脱了衣服下来洗洗干净。

左御这才解了腰带，褪下一身褴褛衣裳，赤身裸体地进到温泉池里，和仇清尘相隔半丈之距。

他屈膝而坐，背靠池壁，瞥了眼正耐着性子清洗长发的仇清尘，暗暗攥紧自己的手腕又松开，如此反复数次后才犹豫着对仇清尘说道：“师叔……以后，能不能别再那样吓唬我了？”

“真吓得这么厉害？怕被过去的‘我’生吞活剥了还是怎么着？”仇清尘满不在乎地打趣道。

“我……”

“好了好了，不吓你了，免得你回头连龙兰峰都不敢来了。”

仇清尘把洗净的长发尽数拢到身后，活动了一下肩骨，张开两臂架在池沿，惬意地眯起了眼睛，浑身上下写满舒坦二字。

左御掬了捧水，洗去脸上的尘土，忽然问道：“师叔今日为何突然提起过去的事？”

“嗯？”仇清尘睁了右眼看他，抬手挠挠嘴角，随便掰扯了个借口出来，“那个什么，宗门大比不是快开始了吗……我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想说学着过去那样说不定能混得轻松些，也免得大家伙儿心目中的仙人形象彻底崩塌。哦，对了，到时候你可别当众拆穿我。”

左御垂下眼眸，凝望着一池涟漪，低声道：“不会的。师叔不曾向他人透露过我的秘密，我又怎会背叛师叔？”

这话说的……还好你仇哥没有跟人聊八卦的爱好，也没有能说漏嘴的对象，不然恐怕秒秒钟要被卖队友。

正腹诽着，又听左御说道：“而且在我看来，比起过去高不可攀的觅云师叔，现在的师叔要好上千万倍。”

“……”

先鞭后糖？

你仇哥不吃这一套，谢谢。

仇清尘内心一派平静毫无波动，只甩了甩手上的水，凑过去探上左御的额头，以极其同情的语气叹道：“这温泉水没那么烫吧？怎么你才泡了这么一会儿就开始说起胡话来了？”

“师叔！”不知被温泉热气蒸得，还是让仇清尘的话给激得，抑或是因为近在眼前的赤裸身躯，左御胸口以上的肌肤眼见着沁出了一层浅粉，“我没说胡话，每一个字都是当真的！师叔为何总不信我！”

仇清尘收回覆在左御额上的手，奇道：“我什么时候‘总’不信你了？”

“师叔方才不就——”

“我没说不信你，硬要说的话，我是不信我自己。”仇清尘说着扯了扯自己的脸皮，“就我这样的，没了这张脸，还能比‘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好上千万倍？别开玩笑了。”

最了解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他仇清尘是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披着一张光鲜亮丽的外皮，内里早就烂得一塌糊涂。如果能把他原来身体里那颗心挖出来，没准里头淌着的血都是黑的。

这么多年来，他所有的感情都被耗尽，活得像个行尸走肉一样，哪有什么地方值得别人喜欢？

就算能在这个世界里抛开过去的一切，重新活一次，从生前跟到死后的各种缺点毛病也没这么容易改正，更何况他根本没想过要改。

对左御而言，仇清尘说的话实在莫名到难以理解，他半句话接不上，只能看着仇清尘先行一步出了温泉池。

“我洗好先出去了，你慢慢泡着。”仇清尘用灵力蒸干身上的水，拾起池边上左御脱下来的褴褛衣裳，展开看了看，“啧啧啧，比我那套破得还厉害。替换的衣服有带着吗？没有的话我回去拿一套借你。”

“……我储物袋里有的，师叔不必费心。”

“那就好。”

左御本以为仇清尘这便要离开了，却没想仇清尘换好衣服后就在附近寻了块巨石躺下歇息，似乎有意留下等他。

他盯着翠木白雾间时隐时现的浅色衣摆看了许久，这才转过身去将自己从头到脚仔细清洗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