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福把自己的经历归功于运气好，可可想了想道：“我觉得这位文福还是心理挺强大的。他如何完全避开了外面的混乱和货舱的监控？”

不过林照散对这些并不好奇，相反文福看上去很想和林照散套个近乎，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开了个话头：“你来自哪个星球？听说这里的炸弹是你拆掉的哈？这么厉害呢，我回来的时候被盘问了一路，听说只有这一节车厢被拆掉炸弹了。”

林照散简明回答：“艾金37。还好，不太复杂。”

文福道：“哈哈哈哈，我知道，艾金37嘛……有很多资源，这个条件比较艰苦。”

艾金哪里不条件艰苦。

大概意识到自己在无话找话，文福尬笑几声，又屁颠屁颠跟在金警官身后问东问西。

星船缓缓抵达布拉迪港口。相比起来时的混乱，下船时异常有秩序，每个车厢都跟着两位警官，把问询搞成了武装押运。

林照散并不着急，跟在最后，还好心帮一位老太拿下了行李箱。

老太一把眼泪都出来了：“哎呦喂，我马上就订回去的票，吓死我了，我这什么没见过，小伙子你是真的勇敢啊！”

小警官终于从加班的噩耗中缓了过来，也走在后面，看着跟林照散年龄也不大，悄悄吐槽：“我怎么这么倒霉，最近游戏更新我都来不及上号了！要我说来了警局之后就越来越忙，刚开始人家看我没经验，于是我去抓出轨；然后觉得人手不够，我就去处理家庭矛盾，为了人家结婚离婚在民政局跑断腿，拜托，我连对象都没有，民政局的人全都认识了，说我结婚免费登记？我缺二百五十艾金币的登记费吗？现在又来处理这种案子，唉。”

林照散忍住笑，道：“我认为呢，你的工作虽然多，也不能说一点价值也没有，只能说聊胜于无吧。你想你的领导是不是非常器重你，委你以大任，每件事过后不断表扬你，激励你，说这么干上几年，何愁不能干到警长？”

小警官一脸惊讶：“你这么说，真的哎，每次他都说我未来可期，我也能当上警长吗？”

林照散一脸认真：“真的。然后你会发现，警长的工资高不了多少，但工作量要翻倍，黑锅都是你背，最后还是没有对象。”

小警官表情凝固了，嘴长的老大，似乎看到了自己惨淡无光的未来。

林照散拍拍小警官的肩膀，心情愉悦的走了，留下心碎一地的小警官原地爆炸：“这不就说传说中的——画大饼吗！！”

港口附近就是警局，这么多人吵吵嚷嚷进去也能有序安排，看样子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件。

林照散被分配到一个很小的隔间，四面墙上都涂了厚漆，正中心留了八个红色的大字“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马上一个带着厚重眼镜的警官走了进来，他脸上挂的黑眼圈重的无法忽视，头发乱的像刚从床上被揪下来，指了指桌上的检测仪：“戴上就可以问话了。”

“姓名，家庭住址，去往哪里，目的是什么？”

“林照散，家住艾金37，去往中央区上学。”

警官打开电脑，敲了敲屏幕：“有没有参与过此次恐怖袭击。”

“没有。”

检测仪安安静静发着绿光。

警官继续疯狂敲键盘，活像和电脑有仇：“可以走了。留下联系方式，下一趟星船前的这段时间内你拥有自由活动的权利。座位稍后会发给你，保持通信稳定，注意查收。”

林照散问道：“这么快吗？”

警官冷冷笑了，镜片下的眼睛满是嘲弄：“是的，你没犯法就这么快。在这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时间。有什么问题会有人再联系你的，下一个！”

不像是问询，更像是随意提了几个问题，只要回答了就算完成任务。

可可：“我怎么觉得过分敷衍了呢，万一有乘客里应外合，这么一点也不排查就结束的话，以后再想问询就难上加难了。”

林照散取回箱子：“这件事还是交给警方操心去吧。在他们眼里，只要不涉及到自己，就是一件起平常的案件，哪里都一样。”

可可思考了一会儿：“都怪每天都有这样那样的新闻，死多少人我都不觉得奇怪。”

林照散走出警局。港口人来人往，没人会在意发生了什么，说到底死了多少人与自己是无关的。科技越来越进步，哪怕各地仍在间歇性遭遇魔物侵袭，出生率连年下滑，但受灾的依旧是极小部分人。

事已至此，那就先吃饭吧。

作为中央区的后花园，港口四周直接修建了一个大型城市，街道上采用了复古欧派建筑，用青石板铺成小路，沿路种了无数花草，低矮的建筑设计小巧玲珑，钟声一路传递向远方。街边用着罗曼式圆拱窗户，彩绘玻璃窗洒下片片彩虹，那些屋顶、桥梁、广场一律参照旧时代的城市，无不规整华丽。整个城市被绿荫所笼罩，显然比艾金那除了港口一无所有的地方强了不少。

林照散选了个临河的小店，这里被玫瑰、铃兰和百合花所包围着，花朵的清香散入空气里，香的醉人。

店主人坐在门口，懒洋洋吹着风，用小剪刀修剪着面前的花束，靠在藤椅上道：“请坐吧，我推荐你坐在河边那个位置，对，就是那里，一来呢靠着河很凉快，二来呢我放了不少花很漂亮。三来呢，现在只有你一个顾客。”

这个点日头烈，大部分游客来这港口城市只为吃顿饭，中心目的还是去布拉迪主城游玩。

诚如店主人所说，这个位置的边上种了不少香根鸢尾，再向远处望去，几乎整个城市都被花卉所笼罩。

店主人非常随性：“你不着急的话，整个下午都可以坐在这里。如果需要我推荐景点，你的左手边就是册子，没收广告费，可以拍照做标注，但是不能带走。”

林照散拿起带着艾叶香的小册子，翻开来厚厚一叠，上面是手写的景点，贴着五颜六色的图片，还有各种笔迹，来自不同地域的人为了这个东西好不好吃做争吵。

“这个红油汤应当配嫩豆腐豆皮豆干豆花”

“说什么呢？这可是火锅？”

“不推荐吃，太甜了。”

“上面的，味觉不好就去看看，哪里甜了，明明口味适中”

“额额额所以不管甜不甜，到底好不好吃。”

店员端上来了一小盘烤的松软的松饼和烩牛肉，笑着说：“这都是几年以来的朋友们写下的。布拉迪就是这样一个浪漫的地方，下午的河滩广场上有篝火晚会，夜里歌剧院有红夫人的演出。当然，独立钟也会在整点准时敲响，这个声音在星网很火呢。”

可可一脸星星眼道：“我要是有实体，一定很乐意永远在这里住着。”

林照散尝了店员送的葡萄，一口下去甜味四溢开来：“嘶，这悠闲的生活，别再诱惑我了。”

没有生活压力，一切都会显得很轻松，只有那些步履匆匆的游客忙着在换乘的间隙吃口饭，剩下的人似乎都不急不慢。

可可眼馋的望着盘里的食物：“我现在就不想走了……等等，那位江映淮来了。”

林照散刚刚端起果汁：“嗯，哪里？”

他一回头，就看见那位在星船上离开的潇洒的江映淮出现在身后，不由得想布拉迪的效率就是“高效快速”，这种解决了所有星盗的人这么快就放出来了。

“你好，我想不用自我介绍了。林照散，是吗？”

江映淮拉了个凳子坐下，掏出纸把面前的干净的桌子擦了又擦，仍旧是那副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神色。这样的表情很容易让人觉得目中无人，但他周身所带着的气质又中和了这一点。明明是在街边的小店边，他坐下来时衬得整个餐厅都高贵起来。

林照散：“……”

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这里，而应该把位置让给这位看着非凡的大少爷。

“对，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江映淮转着手上的珠串：“简单说吧，星船上的炸弹是你拆的，你自称有初级制造师资格，不过官网并没有登记你的资料。”

林照散原本以为自己离开星船，这件事就算一了百了，没想到还有后续：“所以我有没有资格，很重要吗？”

江映淮目光沉沉：“我需要这个炸弹的详细图，你能画出来，对吧。”

虽然是一个问句，却无比笃定。

林照散对承认自己能力的人态度不错：“据我观察，每个车厢都安装了炸弹，好几个在我下船时还没有拆卸，你大可以拿那些画结构。”

江映淮似乎笑了一下：“不一样，你们车厢的炸弹，是她亲自装上的。”

林照散道：“她？那个乘务员是吗？”

那些琐碎的片段串联起来，林照散摸着杯壁，慢慢说道：“嗯……等等。一般货舱都有专人看守，但我前面的那个人躲进了货舱，说他进去时无人看守，而货舱大到刚好能容纳小型的机甲，说明那位乘务员乘着机甲跑了，对吗？”

江映淮抬眼看着林照散。

林照散想了想：“你没有去追她，说明你也没有预料到这次事件，追不了她，而普通的星盗对你而言不是问题……”

“那我猜，实际上星盗有两批：第一批占据了主控室，他们是真的来找你寻仇的，所以你的注意力被吸引了，只去控制了他们；你本来打算守在主控室，可是突然从监控发现有机甲从货舱离开了，所以才去挨个检查。”

“你拿到监控，发现乘务人员大摇大摆在车厢晃悠，不仅开枪杀了无数人，还给车厢安装了炸弹，最后光明正大回到货舱开走机甲离开了？现在，你除了那枚炸弹以外，没有任何线索。它被我拆的太碎，没法看出原本的风格了。我们能开诚布公谈谈吗？”

这样一想，那位乘务员的根本目的就是炸掉整个星船。那么什么位置是最好的？自然是从正中心开始摧毁，而林照散所在的车厢，就是星船的最中心。可是如果只是想要炸掉星船，完全可以不用这么麻烦，她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江映淮沉默片刻：“普通人最好不要去招惹星盗，你不知道他们会采取怎样的手段去报复。警方这么轻易放所有人走，就是不愿意你们过度参与。”

林照散第一次被人说“普通”，不可思议的喝了一口果汁：“所以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就离开，没什么好聊的。”

那点莫名其妙的好胜心突然被激起，他眨眨眼：“我这人就是好奇心重，只要我知道了，立马就可以画给你看。”

江映淮轻轻笑了一下，忽然用手支着头，那张精致的挑不出一丝毛病的脸凑近了些，仔细看眼睛里蕴着点柔和的深蓝色，在光线的照射下像是微微泛起涟漪的星空。

他学着林照散，同样眨了眨眼睛道：“好啊，你想从哪里开始听？”

漂亮的人忽然舍弃了那副冷漠的神情，换上了一副有点可怜的神色，威力相当显著。

林照散愣住了，很明显脸快于脑子，不争气的红了点，没办法，如果但凡江映淮长的普通一点，林照散就不会心平气和坐在这里聊天了。

可可小声道：“死颜控，以前还说我花痴，还不是看到好看的就走不动道。”

林照散语无伦次道：“我，那个我……算了，你想从哪里说都行。”

江映淮摇摇头：“告诉你也没关系。一年前，一款名叫‘月桂’的仿生人横空出世，以其无与伦比的通感能力迅速占据黑市。”

“它们统一命名，没有原初代码，一旦被逮捕就会启动自毁程序，中央区追捕至今也没有多少收获。很抱歉我无法透露更多给你。此次我来艾金执行别的任务，反卡团是我顺手捣毁的，所以可能漏了几位。虽然名叫反卡团，但他们确实是起源于艾金，自身能力不强。我怀疑有人拥有月桂，并且掌握了我的行踪，并联合了反卡团，一起来了一次试探。”

林照散开始继续喝果汁，这会儿已经见底了：“这样吗。不过，初次见面就透露这么多给我，没问题吗？”

江映淮悠悠叹了口气：“没关系的，小学弟。你现在不认识我，不代表开学后不了解我。话说完了，可以履行你的承诺了吗？十分钟。”

学弟？

林照散脱口而出：“你也是中央军校的吗？”

江映淮点头：“是的，比你高三届。”

他仍是笑着的：“如果你想知道有关更多学校的消息，几天后我可以为你仔细介绍。”

林照散不再多说，他本身并不喜欢参与太多事，只是想知道事情的具体。既然问到了，后续就是别人该操心的问题了。

他取了一张白纸，拿出笔开始画示意图。

初级的制造师没有自己的风格，往往是参照着公开的设计图做模型。等制造师彻底掌握某种技巧，就会想法设法为自己的制造加上标志，尤其在一些精密部件上，没有统一的标准时，制品就会更容易体现出制造师的风格，这点在星盗处更为明显，也是江映淮想要设计图的原因。

林照散下笔很快，很少思考，先是大致结构，再是细节，毕竟在他学会握笔的时候，林老头教他的第一课就是徒手画线，各种各样的线。在尘暴来临的日子里，这些东西是唯一的消遣活动。。

十分钟后，林照散撂下笔：“好了，你可以拿这个去查了。”

江映淮拍了张照：“多谢，画的不错。”

这句夸奖的话总算合了林照散的心意，他摆出一副矜持的表情：“不客气，我想也没有多少人画的比我好了。当然，我也推荐你查查我前面自称是文福的人。”

这是很自夸的一句。江映淮莫名觉得林照散此刻很像一只开屏的小孔雀，收获别人的赞扬就会开心，比那些三大五粗的同僚们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那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这句，江映淮把被风吹的摇摇晃晃的玫瑰扶正，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可可：“来去如风啊，真是一秒都不多等。”

林照散倒是无所谓：“够好了，毕竟艾金可没有好看的人找我聊天。”

可可怒了：“你就这样让他走了，不再问问情况吗？”

林照散道：“我应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不能知道的，就算问了也没有结果。”

店主人远远朝林照散示意：“年轻人，钱已经付过了，还多加了一杯奶昔。你可以带着路上喝，如果港口有人说不能带饮品，你喝一口他们就会让你过去的。”

辛苦十分钟，赚了一杯奶昔，不算亏本。

城市中心传来悠扬的钟声，有花瓣顺着河道蜿蜒流下，街上人逐渐多了起来，不乏提着大包小包匆忙而过的游客，对着“宇宙存在，我即享乐”等等的标牌拍照。

卡明维港口很快就发来信息。

“您好，林照散。K199次星船6车厢4C，今晚（8月27日）23：25开。请于发车时间前到达港口，祝您出行顺利。”

比预想中要快很多。

林照散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能留作纪念的小玩意，反而看到了不少行为艺术家在街上四处涂鸦。一只通体漆黑的猫从这头溜到那头，收获了不少人热情的抚摸和投喂。它还摇头晃脑蹭了蹭林照散的裤脚，悠悠然跑走了。

据说这只猫有相关的毛绒制品，最终林照散以五中央币的天价买了一个挂件，捏上去是软乎乎的毛绒手感。林照散一边发出消费主义的陷阱啊的感慨，一边把挂件加到背包上。

可可抗议道：“怎么可以这样，我还是不是你的唯一了！”

“一向不是。”

“啊啊啊我要诅咒你诅咒你，它有什么可爱的T^T”

抗议无效，林照散又回到港口，等待着星船的到来。

这艘星船从布拉迪出发，安检能力不知道比艾金强了几个档次，最重要的是，这次旁边做的人也很安静，林照散觉得，这回总能安安稳稳到中央区了。

江映淮刚结束完中央区的问询，消息就发了过来。

对面很明显幸灾乐祸：“你不是去艾金考察126的地质情况了吗，怎么变成抓星盗了，还又又又背锅了，你这样今年又毕业不了了。”

“少废话，查到了吗？”

“必须的，玉树花的那位小疯子，代号“单眼”，也是做事最张狂的一个，自己把自己眼睛挖了一个。玉树花和宇宙自然派是一样的的疯子大本营。你怎么招惹他们了？”

“也许因为我拿到他们的一位仿生人的代码了吧。”

对面很快狂轰乱炸：“what？怎么不早说？你没把代码上交吧？他们真的就这样草草结束了吗？我听说死了不少人呢？”

“没上交。代码已经发给徐工了。死的大部分是民众，好交代。”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又发：“……算了，卡明维那群星盗被流浪歌者宠坏了，只要有钱，什么都敢做，联盟这么一再放任迟早要出事。对了，这谁画的图啊，手绘能力很不错啊，你不知道我最近看了一大堆糟心的图。”

江映淮慢慢敲字：“一个学弟，很聪明。”

“哇偶，你既然都夸奖人家了，还要我查人家，那也太不道德了吧。”

远方港口人来人往，警局门口哭天抢地的人群已经被疏散，等到把剩余人全部遣散，再挨个联系安抚家属，最后发一个不痛不痒的公告，这件事就能宣告结束。

江映淮把写了一半的责任认定书丢掉。第一次来到艾金就收获了这样的“大礼”，星船上那些倒下的人群脸上都带着恐惧的神情，几个星盗大摇大摆举起激光枪对准船长时有恃无恐的表情。

那些看向他的人都带着激动和喜悦，仿佛终于远离了危险。校长的忠告仍在回响：不要深究、保持沉默、做好本质工作。

想要改变世界，总得做些努力才是，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