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球蹦跳着滚过来,压出一个又一个圆坑。犬吠由远及近,一只小白狗追逐着白球。
稚嫩的童音传过来,女孩追上了狗狗。
女孩蹲下来抚摸着小白,开心地看着小白围着球。父母在远处看着她们,相互依偎着。
几年后,同样的地点,空气中却满是潮湿的白雾。
女孩跪在地上,边抽泣边抚摸着头趴在她腿上的垂死的白狗。
女孩将头抵住狗狗眉心,露出母亲的坟包。
除了站在远处的仅余父亲一人,别的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这次他望向她的目光不再温馨。
向佯一个人走在通往学校的砖巷里。
上学并没有给她带来生气,相反学校的遭遇让她越来越沉默。
在小学还好些,初中也只是偶尔瞥过来的眼神和压低的声音,到高中里她们终于有了行动。
并不是因为向佯身患I型糖尿病,而是环境使然。
在这个堕落的环境里,想要变好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向佯的同桌—— 一个戴黑色圆细框眼镜的女孩凑近向佯,她小心翼戳了戳向佯的胳膊,“你能给我讲讲这道题吗?”
向佯接过书,大致浏览下,“我看看”,拿起笔演算起来。
向佯余光里一抹红色在这里靠近。
一只手重重拍在戴眼镜的女孩肩膀上,“你怎么能问她呢,就她那水平过不了多久就赶上你了。”
向佯拿笔的手顿住,她只觉得自己的思维被冻住,声音传到她耳边,除此之外,她就对什么都无法做出反应了……
“向佯…向佯…”
同桌喊了她几遍。
她突然回过神来,继续讲下去。
同桌一脸担心地看着她,“你还好吧”
向佯顿了下,迟钝回问,“怎么了?”
“这一句话你重复了好几遍了,你…”
上课铃响了,向佯无意识卷了卷手中的笔,把笔放下,把题推给同桌。
“上课了,先听课吧。”向佯对丁宁笑了下。
向佯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没人答。
门内的交谈声传出来,向佯抿抿唇,拧动门把手走了进去。
向佯挪动到老师桌前,“老师…”
“什么事?”老师不耐烦。
“我能不能…”
“又是何叶?”,老师打断向佯。 “向佯,你们是同学,要宽容相待。你现在就这样,以后怎么在社会上立足。再忍忍吧,很快就见不到了,忍几天又怎么样呢,明白了,嗯?”
“嗯。”
向佯搓了搓因为办公室空调而变冷的手,转身走了。
身后的班主任摇摇头。
“唉,以前多好苗子转到这儿之后就一直倒退,怎么变成这样,管不了了。”
何叶父亲何生的手机响起来,屏幕上显示陌生号码。
他接通了,电话那头隐藏颤抖的声音传过来。
“喂,您好,我是何叶的老师,何叶在学校里经常欺负别的同学,您能不能管管…”
何生的眼珠子转转,“好嘞老师,回来我一定狠狠教训她一顿,不过那小崽子经常不回来,我也找不到她——”
“我知道她在哪。”
那声音打断何生。
沉默一瞬,声音继续,“我是说,我曾看到她和别的同学去那儿。”
挂断电话,何生向满是酒瓶的地上吐了口唾沫。
“呸,我就说这小崽子怎么不送钱回来了,原来是在外面找到了窝呀。”
第二天何叶一身伤,怒气冲冲进了教室,目光与一双慌张的眼睛相遇,何叶带着伤对向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何叶的跟班围上来,一声声询问着。
何叶在众人的"关心"中落了座。
课间时一个跟班摸到何叶座位边上,“何姐,昨天那男的是不是去找你了!”
何叶眯了眯眼睛“对。”
跟班一脸就是这样,“肯定是向佯!”
“这么肯定—”
“对,昨天晚上我看到向佯去找老师了,肯定是因为她老师才打电话给那个男的”
“就她那个成绩,老师不会理她。而且老师不知道我在哪儿。”
何叶猛地一停,喃喃道:“对呀,老师怎么知道我在那?”
“何姐?”小弟试探到。
“不过,她也是找事儿,等会儿放学了叫上她们带上东西。”
“好嘞!”
何叶看着向佯的背影,不屑的笑了一声,“切,事儿精!”
向佯被手来回推搡,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推到另一边。
一只涂着花样指甲油的手戳着向佯的肩膀,其他人停手,看着向佯被推得踉跄。
向佯被推到在地,兜里的东西掉落发出玻璃坠地声,还没等到何叶定睛去看,小弟已经谄媚地捡起地上的东西—— 一部老式手机。非常好认,因为屏保就是班主任,没有上锁,直接可以打开的。何叶点开通话信息,预料之中没有昨晚的通话记录。
何叶缓缓看向向佯,“老师的手机怎么在你这儿。”
向佯抬起头,有些慌乱的说,“不知道,我不知道它出现在我身上。”
何叶不等向佯狡辩,抓住她头发,猛地往矮墙上撞。
其他人怕出人命,上前拦住何叶继续动作。
其中一人劝说到,“何叶,别打了,她受不了几下的。”
另外一人说:“而且看她刚才那样子,也不像敢那样做。”
众人推搡着何叶想赶紧离开。
何叶骂骂咧咧,一脚踢走碍路的玻璃瓶,玻璃瓶撞到墙角,碎在角落里。
向佯还没从刚刚的眩晕疼痛中缓过神来,熟悉的感觉涌上来,她惶恐地摸向上衣兜,空空如也的衣服让她更加慌张。
向佯大口喘气,终于倒向地面,花香萦绕在鼻尖,绝望中向佯看到了离她不远的药瓶,已经碎了,但她丝毫不介意,艰难爬向药瓶,终于够到破碎的瓶子。
锐利的豁口被一闪而过的灯光照过后一亮,向佯被刺得闭上眼,凉意滑过喉咙,向佯便脱力似的倒下。
花香愈来愈浓郁。
向佯强撑着睁开眼,模糊看见了缝隙间钻出的花,松了一口气。
那朵花很眼熟但向佯突然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然而等向佯的视野清晰起来时,她再也没心情去记起了。
她看清了,那些花把并不是从墙缝间冒出来的,它们沿着血迹生长,开的艳丽。
向佯慌了神,顾不上手上的豁口往家赶去。
半边风扇交替的转。
单薄的纸上黑色的线条凌乱,有些线条相交的地方已经沿笔迹方向破开。
金色钢笔尖被灯光照得发出尖锐的光。
墨水倾倒出玻璃瓶,在倾斜的桌子上流淌凝聚。
墨水盈满边缘汇聚成的墨滴坠入地下形成的墨水洼。
一滴接一滴,越来越慢。它由黑色变成红色,坠入另一团属于液体的水洼。
“滴嘟 ”的一声格外响,衬得花店后空间的寂静。半边的风扇带出灰尘,响声显示出其生产年代的久远。房间的主人并不在,但桌上混乱的墨迹显示着主人的惊恐。
仓库后方的水池边,向佯盯着流淌的水流出神,被岁月腐蚀的金属水龙头冲出白哗哗的水。
她狠狠洗搓着伤口,试图将生长在伤口处的花朵摘除,但没用。
那些散着异香的花犹如春风吹过的野草一般从掌心的裂缝钻出,掐落的花乘着水流通过水池的管道,在水渠里自在的飘着。
水渠两侧长满黏滑的青苔墙缝中钻出两只老鼠,一只沿着墙边爬着,另一只四处寻觅着水源。
它嗅了嗅水渠湿润的边缘,似乎也受花香的蛊惑,喝下略带血丝的水。
向详冷漠地看着那只老鼠痛苦地挣扎悲鸣,然后死亡悄然而至。
车子飞驰而过 ,由于墙壁的阻隔,其在向洋眼底的影子一闪而过。
风铃因门的开合响动的开合响动。由远及近的是鞋与地板的碰撞声,接着是钥匙插入门锁的转动声。
向佯听着隔壁的动静。
那是她父亲的房间。说房间其实也不算是,那只不过是花店后面窄小的仓库。用本板隔成两间,父亲那间是上下床。
从向佯那边可以看到上床堆积的杂物,接近天花板上吊着的风扇扇叶。
敲门声响起。
来人问了句,“什么东西那么香呀,你是不是偷摘了店里的花 ?”
向佯慌忙地收拾屋内的狼藉。
带有笔迹的草稿纸团成一团扔掉,将带有皮肤碎屑的钢笔尖收进笔盖,环顾四周,向佯终于在父亲进来的前一刻将盛有花朵的玻璃皿踢进床下。
“你在干嘛呢,那么久不应门?”
“没事。”向佯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拿了店里的花?”
“没有。”
向佯还是摇头,没有拿出背在身后的手。
父亲狐疑地看着向佯,眼神由怀疑转向坚定,“你手里拿着什么呢!”
向佯僵硬地伸出右手。伤口横在手掌中央,截断了生命线。
“又是她们?”
“嗯。”
父亲抬起手,似乎想摸摸向佯的头,最终也只是放在向佯肩膀处。
父亲转身迅速走出去。向佯左手一摆,垂死的老鼠落入黑暗。
向佯走出房间门,带上房门。
她跟上父亲,双手从身后攀在父亲的肩膀上,让他在椅子上坐下。
向佯在他面前蹲下,“爸,咱们把那些花做成干花卖吧。卖完之后到别的地方重新开始!”
“不行!”
“为什么? ”,向佯猛地站起来,“她们总是欺负我可你什么也没做。”
向佯来回踱步,“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你再忍忍吧。”父亲不敢看她。
“我不想!我受够了!”
向佯狠狠剜了父亲一眼,将房门摔得震天响。
第二天父亲推开房门的时候,向佯已经不在房间了,父亲叹了口气。
向佯正常地上学上课,似乎没有受到昨天发生的一切事情的影响。
何叶像往常一样盯着向佯。准确来说,那群人都像往常一样咬住她不放。
一上午就在恶意中过去了。
向佯的右手暂时不能写字,但没有老师关注这个。
放学时向佯不想被何叶她们缠住,于是在自习下课前几分钟借口不舒服出去了。
过一会儿有别班的小弟来找何叶。
频率在蛛网上传递。
“向佯又去找老师了。”
“看来昨天她还没长教训啊——”
“何叶,咱们去收拾收拾她。”
“走!”
何叶是只需下达最终指最终指令的蜘蛛,最终整个蛛网都振动起来。
此时向佯已经在老师的办公室里。
“老师我想转学。”
“你想好了?”老师皱了皱眉,却没再劝了——她看到了向佯右手的绷带。
“也好,你父亲知道吗?”
“我昨天晚上跟他商量过了,月底就走。”
“去别的地方也好,希望你能回到你原来的成绩,不过还是需要你父亲来个电话。”
新换的老师了解她完整的情况并且关心她的处境,向佯感觉很满意。
何叶一群人到办公室的时候 向佯已经带着想要的答案回家了。
“向佯月底就要转走了。”
“最后这个月可要好好折腾折腾她。”
父亲回家的时候感觉不太对,穿过花店仍旧是一片黑暗,父亲以为向佯还没回家。
穿过熟悉摆设,父亲到达他自己的房间,听到隐隐的啜泣声。
父亲本想斥责向佯,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父亲打开门,光从他打开的门泄出来,台灯洒下的暖色光披在向佯身上却没有给她带来丝毫温暖。
向佯的头抵在一只白色的狗身上,眼泪顺着它柔顺的毛发滚落,滚烫的热量要将毛发灼烧。
“爸… ”
向佯抬起充满眼泪的眼睛,“爸,她们又来了… 我,我自己一个人 …我不知道它在跟着 …它鼻子湿漉漉的 …它是不是还活着…”
父亲生拉硬拽把向佯从地上拉起来,把她的头别到肩头。父亲一句话阻止了向佯的胡言乱语 。
“等到攒够钱,爸就带你离开这里。”
“真的?…不会的,你一定是骗我的,你只是暂时说说,过段时间你就不走了。”
“我同意你说的,把剩余的花做成干花卖掉,之后我们就走。”
“你说好了,那我可以给你帮忙。”
“你又没接触过,你知道什么。”
父亲放开向佯,穿过仓库的门走到花店给向佯的老师打电话商量转学的事。
父亲说错了,向佯真的接手了卖货的工作并且完成地很好。
似乎是即将要离开这里,向佯不再计较何叶对她的一再挑衅。何叶却仍记着她告状导致被她那酗酒的父亲殴打的事情,不肯放过她。
向佯要转去的学校学习氛围很好,学校不会收何叶这样的学生。何叶咽不下气,看着与向佯欢笑讨论的丁宁,何叶敲定了下一个孤立对象。同桌因自己被孤立,她还会笑地那么刺眼吗?
店里的收成并没有父亲想象中那么差。快到预定转学的时间时,他们换个地方生活需要的钱总算凑齐。
转学一个周前,何叶带人找到向佯父亲的何叶带人找到向佯父亲的店。
由于制作干花的缘故,店里多了一张供人闲坐的桌子。
店锁着,何叶几人随意地在门口的大理石红砖上坐下,看起来跟放学的普通学生没什么两样。
父亲先于向佯回家,看到店门口坐成一排的人,还以为是客人。
“稍等一下哈 ”,父亲掏出钥匙。
“叔叔,我们是附近的学生,能进店坐会儿吗?”
“成啊,你们放学不回家吗?”
“我们在等人”,何叶抢先回答。
父亲给三人一人倒了一杯水就没再管她们了。
天色沉下去的时候,父亲还没开灯,店里的黑暗一半被地表的金色占据。
风铃响动,何叶要等的人终于回来了。
何叶迎上前,拥抱住向佯 ,“你终于回来啦!我们等了你好久,我给你带了礼物。”
何叶把黑色细框眼镜递给向佯。
向佯喉头发紧“你们怎么在这儿。”
“我们是来道歉的。之前调皮,跟你闹着玩有些过了。你会原谅我们吧,我们还给你带了礼物呢!”
其他跟班附和到,“对呀对呀!你就原谅我们吧。”
何叶凑近向佯,“那礼物废了好大劲儿才弄到的,你会好好珍藏的吧。”
向佯以为自己已经好了。
即将转学像是给她安上翅膀,她不再受何叶影响。
但向佯清晰感知到自己身体发热,一阵阵晕眩,手不受控制发抖。
即使远离这里,眼前的人带来的伤害不受时间、空间限制,寄生在她身上,不会有一丝一毫改变。
怎么能原谅呢?
向佯以沉默抵抗着。
何叶却将向佯拉到外面,面无表情地威胁, “向佯你的同桌还等着你呢。”
何叶眼神向黑色细框眼镜上移了下,确定向佯看懂她的意思后又笑了笑,“你摆脱不掉我的,你对我的恐惧到哪都不会消失。”
何叶揽着向佯又回到店里,何叶笑着对向佯的父亲说道,“她已经和我谈好了。她原谅我了,对吧?”
“嗯。”
向佯吐出字,感觉到手掌的花在奋力生长,挣扎着要从绷带缝隙中钻出,如同她的怨恨。
何叶放开向佯,继续去桌子旁坐着,与另外两人谈笑。
向佯缓缓移动。她突然问到,“你们要喝茶吗?”
“好呀。”
父亲已经躲到后面的房间了。他觉得他不应该参与同龄人之间的矛盾,让她们自己去解决不就好了。
父亲等外面没声音了便出去看了看。
向佯正从外面回来。
“你去送她们了?”
“对啊,宰相肚里能撑船。都是同学有什么过不去的,我要大度一点,你说过的,不是吗?”,向佯僵硬地笑着。
在她们 “和解 ”的那个晚上,父亲能听到向佯翻来覆去。
注:胰岛素注射可治疗一型糖尿病;口服无效。
第8章 花诛-走马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