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脑消金兽，一室氤氲。慕玄从床塌醒了过来，她的眼神有点疲惫，朦朦胧胧的总是聚不起光，不似之前那般清澈明亮
她脑海里又映出昨晚的情形，那个被折断的颈项，那双因惊恐睁圆的眼睛，那双给自己买糖吃的骨节分明的手，那些跪趴在地上臣服的人，他是什么人？
她觉得脑袋很痛，但是想不明白，问了又不一定会说，像个巨大的漩涡将她越卷越乱，却没有办法离开～
她本就是抗旨出逃，如今又因她杀了人，她大概这辈子回不去帝都了～她甚至觉得大概范阳郡都能将她困死，一想昨天他狠辣的手段，又觉得他大概能搅动这里的风云，变了天也不是不可能
昨天的杀人是真的，惊吓也是真的～
“还没起？”
“一直盯着，姑娘房门没开过，昨夜想必受惊不小，一时缓不过来”
帝江推门进去的时候，慕玄正盯着床蔓发呆，见是他那眼神萧瑟了下
“怕我？”
“你杀了人？”
“你待如何？”他那口气像是一抬手也能将她捏死一般的倨傲，居然略略有些怒意隐藏
他杀人！居然还理直气壮～
“我能如何。你不高兴了抬抬手就能杀人，我惹你不高兴了，你也将我杀了便是”此刻她倔强，平静的眼神里居然有绝望，她盯着他，这副皮囊像是个得道的神仙，此时在她眼里倒像是个修罗地狱出行的黑无常，专门勾人魂魄
帝江盯了她一眼，那是怒了的眼神～拂袖离去，开门的力道大极了，将门摔的叮当响
浪云随后敲了敲门，也未进去，只站在门口说：“姑娘想必昨日受惊了，与公子生了误会，姑娘不应当被表面迷惑，还请姑娘到公子雅间一叙～必能了解事情来龙去脉”浪云说完就在门口等着，他皱着眉，真是信了逐日的鬼话，但话已说出口，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等
“浪云斗胆，还请姑娘到雅间一叙”
慕玄最终还是和衣出去了，想着逆了他的意，不过就是被他掐了脖子，一了百了！但内心又有某种情绪波动，尤其是真相二字的时候，她生出了会不会是她误会之感～打心里是盼望多了解些，免得误会了好人
好人？当她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她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他能是什么好人！最多不算个坏人～
慕玄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塌上看书，头都没抬一下
“浪云自作主张，将姑娘带了过来”
他的眼神像剑一样射了过来！原本该是慕玄居高临下，偏偏他一抬眼，这周身的气势又将她压了半截
良久的沉默，空气都快要将人冻成了冰块
“怎么？”那语气是惯常的冰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说，我来能知道真相”
“真相？死有余辜罢了”这句话她听的出，异常冰冷，犹豫千年的雪山崩塌，冰冷的毛骨悚然
“那是一条命啊！他不过就打了我一下，罪……”
没等她说完，他将手中的书拍在了桌上，吓得她一个激灵
果然！她居然相信真的另有隐情，看来自己真可笑！就跟昨晚杀人一样，他压根就是不在乎～如此轻贱他人
“是谁教的你如此软弱！任人欺辱！”
慕玄噤声了，以前她一直被保护得很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也的确不曾想过若是再遇上会怎样，可是随便杀人，她的良心难安
“难道滥杀无辜就是对的吗？那我倒希望我软弱一点”她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无名火，竟也大声的跟他吼了起来
他倒是轻笑了一声，因为她现在据“理”力争的态度，终于有点血性的味道了
也就一瞬间，他那周身的寒冷又凝聚了起来：“你最好收起你的大道理，这世道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慕玄又盯了一眼他桌上的书，觉得甚是讽刺～
圣贤书，教君子，教不了小人
他瞥了她一眼：“圣贤书教人明理，不是教人做傻子，它教不了你这世道险恶，人心复杂，它教不会的东西我来教”
这时候帘曼掀动，珠玉帘沙沙作响，一身材纤细的女子站在帘外，慕玄随着帝江的眼神看了过去，又看了回来，目光盯在了帝江脸上
“进来吧”他顺势又捏了捏眉间，薄唇轻抿
那女子一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让慕玄有些怔忡
“浪云”帝江朝帘外喊了声，浪云应声而进，朝姑娘道：“姑娘起吧！公子不需你跪～”
又是耍的什么把戏！
“公子，您就让我跟了您吧，当个粗使丫鬟。我双亲不在无家回，如今郡守府必然以为昨夜是我行刺了大人，逃之夭夭，定不会放过我的，天地之大无处去，公子既能救我于水火，便带着使唤吧，我什么都能做。”
慕玄的心都漏了半拍，又沉了下去，她自然明白，昨夜他们还杀了郡守
“丧心病狂”慕玄的声音让地上的女子也怔了下，呆呆的看着她
“姑娘，你让我留下来吧”
不待慕玄开口，浪云把话题接了过去，不然越岔越远，风马牛不相及了，这逐日出的什么馊主意：“公子不需要丫鬟，也不需要你报答～救你只是顺手，姑娘不用放在心上，切莫纠缠”
“他杀人如麻，你留下来做什么，嫌命长么？”慕玄冷冷道。
“姑娘既是公子身边的人，怎么做不到信任？”
这话说的在场的三个人都是一怔，慕玄心里像生了刺，不再言语
“我见公子是铲奸除恶的好人～”
慕玄睨了一眼，又是一个受外表蒙蔽上当受骗需要治眼睛的人：“你不知道险恶的人都有一张伪善的面孔吗？”
将恶人之名写在脸上，大抵寿命都不长，真正的恶人大多伪善
浪云几次想开口，想到逐日提醒让他少开口解释，免得越描越黑的，他的话在慕玄那里不可信！要让这姑娘开口～
她摇摇头：“若是小姐之见如此，我便说说我所见！昨夜公子虽是杀了郡守，但府内其余人等一概未动，怎是滥杀无辜？那郡守父子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我恨不能亲手了结～我本出身没落书香门第，略识几个字，一日给乞丐买包子时被恶霸盯上，强行掳走，我父母阻拦，他们便横刀相向，将我父母斩杀刀下，恶霸久占又掳了他人便对我没了兴致，我逃了几次，均被拉回来痛打几欲要死，奈何天不收我，又被送到郡守房里，父子二人……。”她说不下去，这样一段伤心过往，字字如泣血，转了话题，言语犀利，“公子救我于水火确半分不要报答，又怎是伪善？”
慕玄一面听了心里也揪着疼，遂又同情心泛滥起来，看向了帝江，像是希望他能带着她一样，一面又被她唇枪反击的话问的说不出话来，心生几份愧疚，看帝江的眼神都飘忽不定～
“姑娘放心，你呆在四方客栈，也有个生计，料是郡守府也不敢动你，何况他们自顾不暇，必然不会前来找你～”浪云抬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要将她送出去，那姑娘见劝不动，便叩了个头随着浪云退了出去
此时隔壁雅间人多了起来，也热闹了起来，慕玄听他们说的无不是严氏父子服诛，大快人心，称杀了他们的人侠肝义胆，为民除害～大抵都是褒义词，也从他们口中听了很多严氏父子为祸范阳的事情，那一桩桩一件件被他们揭开，令人发指
慕玄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想到刚才的话，恨不得找个地洞躲起来！但内心竟生出了丝丝顺畅的感觉，是自己浅薄了～
到底是给他扣了好几个帽子，在别人眼中他成了英雄，在自己这里被她贬的一文不值，想了会儿措辞开口道：“严氏父子食君之禄，却是一方豺狼，”这范阳果然被他搅的变了天。
他睨了她一眼，言语清傲：“少看些无用的书～什么都怜悯同情是愚蠢。这世上没有圣人，也别做圣人，圣人这东西，庙里多的是～”
慕玄被他反唇相讥的无话可说～
“我昨日暴露了身份，想必这范阳城内很危险，想着法的要抓我，我……我还是不连累你了，你让我走吧！？”最后一句倒像是试探，想离开是真的～
他垂着眉喝茶：“下令的人都没了，谁抓你！有我在，你怕什么？”
她默了
他又道：“现在无人知晓你身份”他站起身立在她的身侧，俯身下来，“以后不要自作聪明乱报身份”
准备走出雅间，长身玉立于门口又道：“我看你是想断腿了！呆在我身边，哪也不许去～”最后一句话，霸道极了，不讲道理！
慕玄背脊发凉，又一次被他看穿了
咚咚咚！楼下敲锣打鼓声愈甚，慕玄倚在窗边，正巧能看到街上一人拎着喧天的铜锣到处跑：“严氏今日发丧，严氏今日发丧”一时间大街聚了好多人，连同四方客栈的人也出去凑了热闹，边走边骂，只听嘴里念叨解气
慕玄看了看远处，素缟的严府一夜之间元气大伤，抬着两口棺木，道路两侧民众夹道给他们扔烂蔬菜臭鸡蛋，但是活着的人却要备受煎熬，他们又有什么错呢！他未屠遍满门，杀恶霸像侠士，如此杀伐果断，又像是权臣
她又想起了那是父亲的棺椁，还有大哥，若是此次能北上，兴许也可以打探一番
浪云见闷在房里看书的公子心情极好，又转身去了后头找逐日，他的方法揍效了！
逐日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四个字，悠悠之口～
悠悠之口～能杀人也能助人
待棺椁走远后，慕玄瞥见了街摊的糖人，还有不远处卖祈愿灯的老妪～她提着裙摆下了楼，步伐轻盈，显得轻松，必然也是十分快乐
逐日和浪云倚在栏杆尽头，一个嗑着瓜子，一个怀中抱着剑，努努嘴，看向慕玄的背影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