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渐欢喘息声渐渐微弱，柳随风本拉着他胳膊，带着他飞行。如今明显觉得这位昔日的大英雄，三界六道最有前途的陆离，就快死去。

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柳随风怕极了。这三百多年以来他从来也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被陆离吓死。当年三界六道都在传陆离畏罪自杀。甚至有亲眼看到他以肉身饲百鬼的主口口声声发誓，陆离死的骨头渣都不剩。

那么多次那么多人都笃定的说陆离死了。可柳随风不相信。他知道陆离还活着。三百多年以来他从没放弃找到陆离。虽然地府十一殿已经没有了。但他就是要找到陆离。

三百多年来他一度想要放弃。他也觉得身心俱疲过，但从来没有质疑过陆离的生。是的，陆离会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无论谁会死，陆离都不会死。可如今自己真切的感受到，陆离的生命在消逝。柳随风怕极了。那种恐惧从心底升腾而起，直冲到他天灵盖。令他觉得彻骨。

“陆离你快告诉我，到底如何才能救你？”柳随风双目赤红，可陆离不答话，他在看，陆离头偏着，似乎晕死过去了。

柳随风忙带着陆离降下云头。就地盘膝而坐。他双掌拍上陆离后背，想要给他渡入真气。令他好起来。

“你放开他！欸，你在干嘛？”一道急促的脆生生的女子声音在此时响起，柳随风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那小丫头来了。就是她，刚刚用那把匕首刺入了陆离胸膛。只可惜如今正在渡真气，否则自己一定要一掌拍死她。

李绾绾气喘吁吁的半蹲着身子，双手撑住膝盖。刚刚一切发生得太突然。而这奇奇怪怪的大妖带着陆渐欢冲破穹顶飞出去。李绾绾立刻起身追。虽然他们之间实力相差悬殊。但带着陆渐欢的怪大妖，自然跑不快。

李绾绾瞪大了眼睛，看着大妖不停给陆渐欢渡入真气。看起来急的就快哭了。奇怪，这个大妖难道认识江湖游医陆渐欢？李绾绾百思不得其解。她自然猜到了大妖就是梦妖的帮手，只是想不到，大妖居然还有心情救一个小大夫。

李绾绾想着陆渐欢最后和自己说的话。他那么笃定的知道，只要自己被刺死，就可以救王家村的男人们。陆渐欢看起来不简单，李绾绾回想着他的见识，总觉得早已超过了江湖游医的普遍水平。

他到底是谁？李绾绾心思百转，她心底隐隐的觉得，这陆渐欢的身份是个大秘密，恐怕一旦揭穿，一切就都会变。

她一时不知道这是件值得开心的事还是一件可怕的事。她甚至不敢想，陆渐欢的身份到底应不应该被拆穿。

过了好久，大妖才收功法。而陆渐欢一声轻叹，悠悠醒转过来。他的前胸还挂着血，嘴角也挂着血。鲜红的血染在他月白的袍子上，触目惊心。

李绾绾忙上前，和柳随风搀扶着陆渐欢，靠坐着一株老树。陆渐欢艰难的抬眼皮，看了看柳随风和李绾绾。然后艰难的笑了笑。

柳随风大怒，“i还有心思笑。”

陆渐欢语声很低，一副有气无力随时都会断气的样子，但他却还在微笑，那笑容温柔，令人莫名觉得心酸。他对李绾绾说，“不必抱歉，是我资源的。”

李绾绾鼻子发酸，差点没哭出来。陆渐欢艰难的转头看向柳随风，柳随风已经在擦鼻子了。

“我就快死了。”陆渐欢说。他说这话时语气没有高低起伏，就像在说我刚吃了饭一样自然。

“你快别说话了，我不会让你死的。”柳随风大力吸鼻子。

陆渐欢依旧在笑，“我这副残躯如果能够救你，也不算白扔。”

“救我？”柳随风眼泪鼻涕。

陆渐欢点头，“我记得你，当年你在十一殿当差，腊月二十九那晚，小别离——”

“你快别说了。”柳随风别过头去，只怕陆渐欢在多说一个字，他的心理防线就会全面瓦解。

可陆渐欢偏要继续说，“那晚的酒很醇香，我喝得不多，却醉了——”|

李绾绾一头雾水的听着俩人的对话，摸不到头脑，又不好打断。

陆渐欢继续道，“醒来时一切都变了。柳随风，我只想知道，当年那坛酒，是不是有问题。”

柳随风浑身一颤，他赤红着双眼看着陆渐欢，发现陆渐欢眼内的平和神色不见了，他看到了一双熟悉却又陌生的眼睛。那样的目光只属于陆离，那位大英雄陆离。

他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寒气，忍不住牙关打颤，好半晌才嗫嚅道，“我，我对不起你。”

陆渐欢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闭上了眼睛，长舒口气，不说话了。似乎很是解脱。李绾绾云里雾里的看着两人，只觉得两人说的一定是个天大的秘密。什么地府什么小别离什么酒，她一概不知也听不明白。

难道这小大夫江湖游医也是地府的人？难道他是鬼差？十一殿，难道他和这大妖柳随风都在十一殿当过差？那么他们一定认识陆离。

她有心问，又觉得现在实在不是个好时机。而陆渐欢面色惨白，呼吸微弱，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

柳随风也在看陆渐欢，刚刚他给陆渐欢渡入真气，觉得那真气好像石牛入海。心知想要救活陆离，凭自己绝对不成。

这些年他无数次在噩梦中醒来，都会扪心自问，当年自己为何要那么对陆离。他那么的耀眼，像太阳一样。又那么的遥远。

他是自己的偶像。本当夜可以在小别离伺候那场兄弟酒局，他三生有幸。可就在他兴高采烈捧着酒坛子的时候，那个人，三百多年来一直盘踞在他梦里的人，就那么轻飘飘的让他选，到底是要妻子还是要陆离。

他们夫妻恩爱，经历九世轮回才能够相守，他怎么舍得。于是他颤抖着手接下了那毒药。

于是一代英雄就这么毁在他的手里，就这么声名狼藉的被死去。

柳随风本可以不躲在这王家村的，可是，天大地大，他还能去哪？他还有脸去哪？他想不到那人食言，即便陆离死了，他也没有放回自己的爱妻。

可柳随风投鼠忌器，只要自己的妻子捏在人家手里一天，他就没有权利讲条件一天。

又过了好一会，陆渐欢再度睁开眼，这次他看向李绾绾，温柔的问，“七日快到了吧？”

李绾绾一怔，这才想起大事来。抬头看天，日头西沉，经过这一番折腾，天就快黑了。

陆渐欢温柔的笑，语气轻轻，“我没事，你先去救王家村的男人们吧。”

李绾绾看了一眼柳随风，再看一眼虚弱的陆渐欢，犹豫道，“可是——”

“放心，他不会害我。”陆渐欢柔声道。

这句话很轻很温柔，可却像重雷一样打在柳随风心头。他抬眼看陆渐欢，陆渐欢却垂眸光，似乎很累了。

李绾绾咬牙跺脚，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拍拍腰上的葫芦，对柳随风说，“你的帮手还在我手里，你要不想让她死，最好别难为我朋友。我很快就回来。”

柳随风没搭理李绾绾，李绾绾一万个不放心的离开。直到她走远了，柳随风才道，“她是个好姑娘。”

陆渐欢点头，“可惜我无福消受。”

“你真的要死了？”

“千真万确。”

“我不相信。当年你都死了，还不是好好的站在我面前。陆离，你是大英雄，大英雄不会死。你看，即便那姑娘的匕首是神器，你被她刺了一下，还不是没事——”|柳随风话音未落，却见陆渐欢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急喘着，吐了口血。这一下差点吓死柳随风，忙一把搀扶住就要倒下去的陆渐欢，“陆离，你没事吧、”

“我有事。我就要死了。”陆渐欢看起来很痛苦，他手抚这自己的胸口，而又有汩汩鲜血从胸前伤口流出来。

柳随风上手去捂，可是那些血越流越多，争先恐后的从柳随风指缝间流出。柳随风又要哭了，“陆离，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才能救你？”

陆渐欢眼皮越来越沉，就像被拴上了千斤重的石头，他挣扎着睁开眼，语气虚弱得几乎听不到，“空空大师——”

“他在哪？”柳随风急道。该死的空空大师，他怎么不认识。都怪自己三百多年来躲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三界六道的事知之甚少。

陆渐欢扯嘴角笑了笑，“不知道云游到何处了。

“那怎么办、””柳随风又开始给陆渐欢渡真气了。可是陆渐欢的生命正在慢慢流逝。他觉得当年的大英雄，这次会真的彻底消失。

如果，如果他死了，会轮回么？他身上没有三界六道的气息，是不是就不属于三界六道。那么他死了，是不是就会灰飞烟灭。这世上再也没有陆离的转世或者什么？

柳随风一阵恶寒，不敢再想。“你别死，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告诉你。当年的事我一定和盘托出。求求你。我不想一辈子背着愧疚背着一条人命。”

可陆渐欢身子软软的往下滑，柳随风扶起来，他又滑下去。

死亡，就这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