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楚庭的瞳孔骤然缩放，心底五味杂粮的情绪翻涌上来，看着老者苍白的面孔，他一时间无从所适。

“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缓和许多，“您已经决定好了？”

放弃这个空间，将这个新生的世界直接推进到千百年后，走到濒临死亡的界限。

一个在这个星球上生活的原住民，生存下来的愿望却不被期待，楚庭忽然看不清面前老者的面容了，他似乎与月光融为一体，但也似乎只是他模糊了眼眶后的一隅幻影。

老者轻轻一点头。

“这是我与你老师的约定。”

楚庭还想劝说：“是什么决定让你们这么做，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和未来回到星元年的生活？”

老者的视线已经从楚庭身上转移，慢慢盯住远处高挂的月亮，整个月色在他眼里笼罩，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我们一声所痴迷的，不过就是太空那些神秘不可触碰的东西，操劳半辈子，研究半辈子，却发现不过是一个个相同星球的缩影，实在心寒。”

楚庭问道：“相同不好吗？有共同的语言，相同的思想，不会更促进彼此之间的关联吗？”

“万物皆有鼎峰存在，相同的思想只会遭到互相吞噬。”老者叹口气，“都是同样的生命体，凭什么你比我强，又凭什么你站在我的高处呢？”

楚庭沉吟：“按照律法规定，应该选择众生平等。”

“可惜这不是律法，也不是生命体为了警示自己的条条框框，站在最高处来俯视众人，会很容易被人拉下来的。”

老者笑了笑，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随风而消散。

楚庭看着老者的背影出神，他说了这么多，最后连问都没问，一定觉得自己会答应他了。

楚庭觉得好笑。

从来没有人这般拿生命来威胁自己，老者说的那些虚无缥缈的话在他心上没有任何分量，他从都到尾只有这么一句话可以重视。

“这是我与你老师共同的愿望。”

老者的话反复在楚庭的脑海中低语，这让他不禁想起第一次去上淮博士专业课的时候，淮博士背对着他们，对着一个宇宙星系图，星系图在他指尖放大再放大，却意外的将所有重要漂亮运转的星球忽略，直接切入到一处蓝星。

淮博士并没有提及这颗星球的名字，他只是将星球放大后，才转过身。

其他的学生纷纷提出疑虑--

“博士，我刚刚看见在这颗星系中一共有八颗星，比这颗又大又漂亮的比比皆是，为什么偏偏选一个丝毫没有攻击性的星体--”

“更何况在它旁边的星系里，也有不少惹眼的存在，难道博士您只是单纯喜欢这颗星体的外部颜色？”

“论颜色，怎么样也只算得上温和平静，毫无波澜，不如这颗红色的漂亮......”

“你就盯着好不好看了，博士选它一定有他的道理。”

淮博士拿着教鞭敲了敲桌面，示意他们安静。

“这颗星体还未诞生，具体来说，只是我创造的一个建模。”淮博士道，“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在众多星体之中，也没有什么突出的材料以便我们开采使用，它甚至并不在我们的星域内。”

其中一位女学生脆生生问道：“那它一定承载了博士您的期许。”

“期许吗--”淮博士沉思了下，“我只是在等待，一个平凡的世界降临。”

“什么是平凡的世界。”女学生再次问道，“难道我们不平凡吗？”

“最原始的，最纯粹的世界诞生，是不需要这些科技与野心存在的，而它诞生的生命体应该与自己相关，不应该过多探讨关于太空的问题。”淮博士说。

“那这样，这个世界是不会发展的，生命体只会生存这样基本的操作。”一旁的男同学质疑道，“这样的纯粹，是完全阻断了整个世界的发展。”

“不会的。”淮博士微笑道，“只需要保留这么一部分就好，这样整个世界都会无条件重生，不管它的结局如何，都会回到起点。”

话语一落，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淮博士将视线在所有同学的面孔中来回扫视，最终落在楚庭的身上，楚庭望着出神的目光一下开始回避。

“还有什么疑问吗？”淮博士问道。

一直到下课的时间亮起，学生站起离开，淮博士一直盯着那虚拟的蓝色星球。

最后只留下了楚庭一位学生，他慢慢走近屏幕图，一寸一寸的记住这颗星球的样子。

看了片刻，楚庭忽然开口问道：“什么时候。”

淮博士定了定神：“什么。”

“它什么时候会诞生。”楚庭抬起头来，认真问道，“既然是博士您的猜想，说明它一定会出现的，对吧。”

“什么时候诞生？”淮博士微微笑了一下，“或许已经诞生了，或许已经灭亡了，但现在我还不知道。”

“没有任何文献证据下，您的这堂课只能算是无稽之谈。”楚庭提醒道，“被高层抓住，会被问责的。”

淮博士手捉着那颗虚无之星：“证明？淮澈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楚庭听见淮澈的名字，心脏猛地跳动一下，不安的问道：“您是说--”

淮博士抬起眼：“楚庭，我要把淮澈养成最纯粹的生命体，在星球没有轮回之前，我不会让他接触关于太空的所有事情，这一点我也希望您能协助我。”

“博士，我不明白，您明知道他最喜欢探究这些东西--”楚庭焦急道。

“那就让他的兴趣转移到别的地方。”淮博士道，“他的兴趣一向很多，没有什么能坚持下来的，只要不是这个，我都可以任由他胡闹。”

楚庭沉默许久，他颤抖地问道：“为什么，博士，前两年您突然把他带回来也并未告知淮澈的亲生母亲是谁，而他却拥有在这里居住了十几年的回忆，是您植入到他脑海里的吗？”

“他是--外来生命体吗？”

面对楚庭的咄咄逼人的问话，淮博士显然被惹急了，他连声怒道：“住嘴。”

声音空荡来回传播，声声入耳，刺的楚庭心口发闷。

博士很少有恼羞成怒的样子，他这无心的试探很显然撞到了枪口，他抿着嘴，一时无法继续盘问。

淮博士狠狠的盯着他：“无限循环才有机会重新开始，这颗星球最不需要的是探究的人，淮澈是不是外来生命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给这个星体良好的开端。”

“所以，被拐过来也无所谓吗？”楚庭生闷问道，“他的失踪没有人会在意吗？”

楚庭当时记得，这个脱口而出的问题也令淮博士呆滞了许久，等着屏幕熄灭后，博士才缓过神来。

只见他轻轻一点头，闭上眼睛。

“没有。”

楚庭妥协了，也对外保住了淮澈的声誉，但自此之后，他的心口处总是空落落的，永远无法填满。

直到毕业后收到埃教授与博士的推荐信，在外成为检察官，可每每深夜里，他都会失眠的看着依旧灯火阑珊的街市。

来来往往的行人，路过纪行总部，都是加快脚步远离这个地带。

这抹漆黑的地带一路延伸到最远处没有灯火的地方，再也看不见踪影。

老者的身影逐渐远去，楚庭稍稍挪动了下僵硬的腿，对着老者做了一个最高检察官的行礼。

我会实现的。

不管是你的愿望还是我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