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容在厨房炒着菜，瞥见一个身影从他后边走过，他回头看了一眼，男孩刚从冰箱里拿出了半块巧克力面包，正要离开。

他关上燃气，叫住男孩，“去哪？饭不吃了？”

“中午回来吃，”男孩抬头冲着他的父亲笑笑，捋了一把有点挡眼的头发，“我去海底。”

陆容看了眼表，“那我把饭放冰箱，两点前回来吃。我去上班了。”

“好。”男孩又乖巧的点点头。

陆容让他走了，跟着他，一直送他离开家门。男孩头发有点长了，在海风里被吹的乱七八糟的，他走了几步回头招了招手，示意陆容放心去上班。

这是他的儿子，陆屿，今年十六岁。

陆容不再看他，放眼望向对面的海。

这是一片全世界最纯净的海，因为气候不宜，鲜有人至。

正午的阳光照在不断扑闪的海浪上，刺的他难以睁眼。他关上门挡住了冷的渗人的风，回去又加了件厚外套和围巾，才出门去上班。

——

陆屿只穿一件半袖，却丝毫感受不到寒冷，他的体温甚至比这个极北之地的气温还要低。

他沿着海岸线走了一会，就着海风吃了几口面包，还喂了几只飞过的鸥鸟。直到走到海滩上一处明显的凸起，他把上边的沙子拍开，那居然是一条海底密道的大门。

陆屿跳进去，慢慢往里走。一开始是石砖堆砌的通道，并没有安装照明的灯，但却可以看到前方有闪烁的亮光，走近了才会发现，前方的通道变成了玻璃材质，之前看到的亮光，其实是光线在海水里的折射。

陆屿走过那条海底玻璃通道，几条魔鬼鱼贴在玻璃上跟着他一起往前游动。陆屿哼着一支不太成调的曲子，他把手贴上去，像是在跟他们问好，魔鬼鱼在他掌心轻轻撞了撞，似乎很愉悦。

再走几步就是通道的尽头，也是玻璃材质的房间，是一间海底琴房。

整个通道和琴房都是陆容的杰作，陆屿一直知道自己的父亲的是个很厉害的建筑工程师，如果他有一个朋友，他一定会邀请对方来他的琴房，向对方自豪的介绍自己的父亲。

琴房里遍地都是散落的乐谱，除此之外就是一架钢琴，再没有其他的物品。

陆屿随手捡起一张乐谱，放在钢琴上，试着弹了一下。这是他昨天的创作，还没有确定出一个合适的收尾，今天一觉醒来似乎找到了一点灵感，便又来到了这里。

他把刚才哼出来的调子加在了这首曲子里，纤细而葱白的十指在琴键上跳跃，而玻璃琴房外，鱼群在随着琴声涌动。在这避世的海底，无法传出的琴曲却拥有无数的听众，它们在这一刻比自称名流的那些人类更像音乐鉴赏家，在这一方自由的水底，为这样一个天才的新作而起舞。

这一幕如若落到外人眼里，一定比海洋馆里的海豚演出更让人惊叹。

这不是驯化的结果，这是跨越种族的共鸣。

陆屿终于找到了心仪的结尾，他把这首曲子弹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一遍，鱼群还在他眼前停留不曾离去，琴房外翻涌的水声像是经久不息的掌声。

陆屿合上琴盖，起身走到玻璃墙前。他现在感到很愉悦，在这渺无人烟的极北之地，除了父亲，这些鱼儿就是他唯一可以说说话的对象，他很高兴它们喜欢他的琴声。

陆屿把手贴到玻璃墙上，深蓝色的眼睛澄澈的像是两汪海水，注视着那些围绕着他的鱼儿，他如同呓语般，“你们要是会说话……”

他话未说完，眼前的鱼群突然惊慌四散而去，似乎是被什么力量冲散的。他疑惑了一瞬，突然睁大了眼。

他看着他的面前，玻璃墙的另一侧，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他银色的长发在海水里浮动，异色的瞳孔凝视着他，陆屿甚至无法对这个男人昳丽非人的容貌感到惊叹，因为那双异色的瞳孔让他感到了十足的威慑意味。

陆屿和他保持着对视的姿势，身体僵直，甚至忘了质疑这个男人为什么无措施无设备地出现在深海里。过了一会，这个银发的男人才停止和他对视。陆屿暗自松了口气，而这时，他才看到男人的下/身，突然愣住了。

男人的下/身不是两条腿，而是一条银白的鱼尾。这条鱼尾很长，在某些角度的光线照射下，会反射出亮丽的色彩。

“你是……人鱼？”陆屿不可置信的问出声。

男人没有理会他，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他居然张口开始吟唱，吟唱的是他刚刚弹得那首曲子。

陆屿没有上过学，但他从小到大看的书都告诉他，眼前这个物种，是不应该存在于现实的。

人鱼的歌声曲调标准的像是练过，他只是用着很小的声音在吟唱，但陆屿却感觉这声音冲刷着自己的灵魂。冲散的鱼群又回到他身边游荡，他垂眸伸出手搅动着它们，鱼群在他掌心变成球状，又被他挥散，他掌心翻开，上边只是一团绚烂的光，随着他手的浮动，立即消散了。

人鱼的歌声也停止了，陆屿却仿佛沉浸在一场梦中，无法回神。直到人鱼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了，他才幡然回神。

——

“陆屿？”陆容回来，进屋喊了一声。

陆屿从房间里出来，凑到了他身边，把乐谱给他看。

“新作品？”陆屿伸手想摸摸他的头，结果发现男孩已经长得和他差不多高了，只是一直以来陆屿在他面前都太乖巧了，他有时候还以为他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最后陆容手落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笑笑，“今天中午这么着急出去，是因为你的新作品吗？”

“是。”

家里没有钢琴，陆屿便给他哼了一遍，但是很多音色他唱不出来，只能哼个大概，哼完他他有点后悔，“我走的太急了，应该拿手机录下来，我忘了拿了。”

“没关系，哪天不上班，我跟你去琴房听。”陆屿宽慰道。

“好。”

陆屿又想起今天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那条人鱼，明明只是没有歌词的吟唱，却能让人如此神魂颠倒。

他想到人鱼出现的一刹那，他们隔着琴房的玻璃对视，人鱼银白的发丝在海水里柔顺地飘散着，和他的鱼尾一样反射出绚烂的光彩。

陆屿回忆起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当时也许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却觉得对视的那近一分钟里，不仅仅是在威慑自己。

或许还有一点……探究的意味，不过他最后应该是没有探究出什么结果。

陆屿不觉得自己以后还会遇到这位人鱼，到现在他都在想那是不是自己的一场梦，梦散去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是无论如何，他都有点信了那传说中的人鱼具有摄人心魄的能力，因为他翻来覆去一晚上没有睡着，最后打开灯，翻看了一整晚关于人鱼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