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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舞裙香满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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鹘国位于大祈西境,属地与陇右接壤,一向与大祈交好。这次派来的使者身份尊贵,据说是王国中最受宠的三王子,名叫护劼,此行前来除了贡马,还兼有商议互市之意。

为便于接待胡人使节,李德音在别院中设了一块独立的庭院,取名四夷馆。馆内亭台楼阁建筑风格别出心裁,杂糅了北境和西域诸国的特色。接待鹘国使者的晚宴便设在四夷馆内一座具有浓厚的鹘族风格的院落。

侍者引着世子爷和郑来仪走进院中。弧形的外墙铺满繁复而不失整齐的雕花石砖,庭院中栽种着北方极为罕见的棕榈树,树影婆娑。院落中央的观景台以十二根立柱撑起,轻纱为帘随风飘拂,四方花砖铺地,抬头可见六边形的木质穹顶,巨大的宝相花嵌于中心,喻示着大祈盛世为四方来贺。

花坛中的石榴花热烈盛放着,郑来仪一见便觉欣喜,想起国公府中父亲带着自己栽下的那株石榴树,脚步便慢了几分。

“走吧,椒椒。”

观景台上,客人已经落座。众人听见世子爷的声音,纷纷起身。

“护劼拜见世子!”

传说中的鹘国三王子护劼穿一身花纹繁复的褐色锦袍,头戴扇形冠,一头卷曲的褐发被整齐归至脑后,腰间系着墨绿色的长巾,耳上还戴着两只金环耳坠,一身衣饰颜色鲜明十分华丽。

护劼的汉话十分标准,几乎听不出口音。向李德音行完礼后,视线便停在了世子身后一袭天水碧束胸长裙的郑来仪身上,双目可见地睁圆了。

“护劼也算来过中州不少回,却不曾见过这样的美人——”

他同样朝着郑来仪行了一礼,背弓得更深了些,“——护劼拜见美人!”

李德音并不适应鹘人对女子过分热情的举止,下意识看向郑来仪,担心她心中不悦,谁料她却淡淡笑着还了一礼。

“三王子会这么说,恐怕是还没有见过我几个姐姐的缘故。”

护劼哈哈大笑,对这落落大方的国公小姐留下深刻印象,众人亦是笑意盈盈地入座。世子居主位坐在中心,护劼和一众鹘国使臣坐右手,郑来仪坐左手,陪同在座的还有鸿胪寺的官员和牧监齐舆。

郑来仪甫一落座,才发现自己对面,叔山梧正坐在护劼的右手边,此刻正偏过头与护劼低声交谈。护劼直起身子,朝着郑来仪点了点头,叔山梧视线便一同顺势转了过来,与她隔空对望。

他穿了一件佛头青的宽袖襕衫,玉色蹀躞带束腰,竟有了几分文臣气质,低调地跻身于衣饰鲜明的胡客之中,面上挂着疏离的笑意。

与早晨将她紧箍于怀中降烈马的叔山梧判若两人。

郑来仪垂下眼,抿了口茶。

见诸人都已落座,主人席位上的李德音端起酒杯,曲乐暂停。

“承蒙陛下亲自关心,大祈与六胡州市马如火如荼,今日本世子特在此宴请鹘国使团,也为三王子送行,感谢三王子为两国互市再填新彩!”

护劼哈哈一笑:“世子客气了,借您吉言!”

“本世子听闻玉京已经开始有颇具眼光的马行,指定专门收购鹘国马?”

护劼面露得意:“不是我护劼吹嘘,实则我鹘国马比起图罗和沮渠马,战力一点不差!只是吃亏在我们离大祈远了些,往来不如他们方便,此次前来,只求能让我鹘国马更多为大祈看到!”

“看来三王子不虚此行了。”众人见世子端起了酒杯,便纷纷跟着举杯。

李德音正要仰头喝酒,视线瞥到叔山梧,动作停了下来,疑问道:“於渊,你怎么端的茶?”

众人视线纷纷投向叔山梧。只有郑来仪,默默放下了手中杯子。

她想起,他的确是不喝酒的。

常年离家的将士们,腰间酒壶中的一口酒有时是孤独戍边的生活中唯一的凭吊,甚至急行军时随身的水囊里或许都装的是烈酒。很少能见到如他一样滴酒不沾的军人。

叔山梧正要说话,旁边的护劼却开口了。

“世子爷不用管他!他喝不了酒,您准备的美酒正好不用分他一杯,我们喝我们的就好!”

主客都这么说了,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将杯中酒纷纷饮尽了。

李德音便好奇问护劼:“不知三王子和叔山梧是如何认识,看起来很是亲厚?”

护劼看向旁边坐着的叔山梧:“说来话长,有一年鹘国边城遭逢灾荒,灾民为求生冲进了大祈边境,当时贵国边城的大官要将他们当做奸细处死。是阿梧兄弟出面,不仅将人平安送回,还给他们带上了米粮和肉干……”

李德音闻言,点头道:“做得不错!大祈与鹘国一向交好,这糊涂驻防官也不知是哪一位,怎的如此不明事理?”

一言既出,在场诸人均是随声附和。护劼笑道:“世子爷也不用追究了,在下今日来是交友的,也不是告状的。事情已经过去,就不用再提了!”

大家呵呵一笑,便准备揭过这篇。

“还是三王子明理。边郡形势复杂,驻防官为国守境,无非是过分谨慎了些,于大祈而言并无甚过错。若是对谁都友善,怕是某一日会成了东郭先生。”

郑来仪说罢,拈起盘里的一刻碧玉葡萄,不紧不慢地剥开皮放进口中。

叔山梧掀眉,淡淡看向对面的人。

在场的都是和番邦打惯交道的人,深谙表面和气的重要性,护劼随口一提的事,却也是隐隐表达对大祈的不满。而郑来仪这番云淡风轻的话看似附和护劼,其实是在背刺出手保护异族的叔山梧。

也无疑提醒在座的各位,此时所处的毕竟是大祈的领土,要明白自己的立场。

叔山梧身后,决云对郑来仪怒目相向——这郑小姐接连拆台,矛头十分明显地指向自己的主子。

叔山梧却神色如常,仿佛没有领会郑来仪对自己的针对。他静静看着对面的人,想到决云向他汇报的事,目光中便带了一丝饶有兴致地探寻。

这养尊处优的郑四小姐,看似温顺恭谨,却每每做出些出人意表的事情。

“椒椒说得倒也不错。”

李德音终于是出声附和,他看了叔山梧一眼,后者恍若未闻,依旧出神地看着对面。世子面上的笑意淡了不少,场上气氛一时便有些冷场。

护劼感叹:“贵人韶龄,看事却颇为老辣!我说一句不当说的话,倘若大祈的边防节镇统领都有如此觉悟,能明辨奸邪,也不至于让人钻了空子!”

叔山梧略抬了抬眉,嘴角带了分凉薄的嘲弄。

李德音没怎么听明白,当场发问:“三王子何故有此一说?”

“世子爷知道,二十年前,自大祈陇右道以西直至北境,均为我鹘国疆域。可自从你们那个姓段的节度使造反以后,大祈周边便开始有人蠢蠢欲动,意图……蒙眼摸鱼?——诶,我说得对么?”

护劼自觉说得不大对,便朝身边的叔山梧确认。

叔山梧轻笑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看了郑来仪一眼,而后口齿清楚地教他:“浑水摸鱼。”

众人也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郑来仪听着这意有所指的话,神色一僵:“三王子此话何意?”

“鹘国与图罗、沮渠一向关系紧张,这一点在下也不讳言,然而这两国表面归顺大祈,实则贼心不死,这些年不仅一直在骚扰周边的邻国,也从未放弃对关中的野望。”

护劼转向李德音,语气严肃了不少:“小王听说,我们抵达青州之前,前来献马的沮渠使者刚刚离开。世子可知十日前,一支上百人的沮渠部队才刚刚偷袭了大祈北境的靖遥。”

郑来仪闻言,唇线抿紧。

靖遥是位于大祈西北的一个节镇,地处槊方和陇右交界,隶属槊方节度使统辖范围。是虢王李澹的属地。

她下意识看向李德音——舜王同为节度,被紧急唤回玉京议事,或许对此事也是知情的。而从李德音的反应上,她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李德音缓缓抚摸着指节上的玉石扳指,一时没有急着说话。

怀光帝对李澹和李肃这两位李氏宗亲的态度不大一样。李肃身为怀光帝的亲弟弟,一度曾被外放到距离玉京千里之外的岭南就藩;而李澹只不过是皇帝的远方堂兄,却被放在距离玉京更近的淮南道。

霁阳一事后,朝臣均对李澹的不作为颇多非议,怀光帝却再次对虢王委以重任。虽然自己的父亲始终不曾多言,但在世子李德音看来,皇帝对虢王的偏颇实在有些昏聩。听说槊方出事,他便颇有几分隔岸观火之感。

郑来仪从李德音沉默的表象中看出了些什么。实则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她也并不意外这些人心中的盘算。

她低垂的眉眼微微蹙起,没注意对面的男人从方才便一直默默注视着她。

护劼见席上气氛莫名严肃,忽地笑道:“不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了!今日在下带来的几个舞姬,善跳柘枝和胡旋,请世子爷赏眼!”

说罢击掌两下,三名鹘族少女登上观景台,在座众人均是眼前一亮。她们身着华丽的衣裙,裙摆上绣着如孔雀尾羽纹饰的彩绣,头上的锦帽还各插着一支孔雀羽毛,个个都是明眸皓齿、容颜昳丽的美人。

玉京城的胡姬酒肆里也会有舞女跳胡旋舞,每每总能吸引大批客人前来观赏。诸人心中有数,这三名舞姬经护劼特别甄选带至大祈,应当不仅仅只为献舞。恐怕筵席结束之后,自然而然就留下来了。

李德音下意识看了郑来仪一眼,态度严肃地对护劼道:“三王子未免太过客气,鹘国与我大祈世代交好,此等虚礼,实在不必!”

护劼笑道:“世子爷这么说,便是嫌弃她们几个不够貌美!其实我鹘族女儿一心仰慕如世子爷一般俊朗多情的中原男儿,听说我要来大祈,都争着要随我同来呢!”

他转过头对场中的三人道:“——你们几个今天好好表现!若世子爷看不上,在座的好男儿也还多的是,是否能择得良人,全凭你们自己本事!”

如此,李德音也不好再说什么。一时间胡笳声起,鼓乐声中,三名舞姬翩翩起舞。

愈发急促的鼓点中,舞姬的裙摆如花苞绽放,白皙的皮肤上沁出晶莹的细汗,笑容依旧热情无暇,身上散发出的甜腻花香与酒席上燃着的馥郁乳香混合在一起,熏人欲醉。

护劼搭着一只手捋着唇边的髭须,玩味地看向李德音。后者似乎已被胡姬的舞姿吸引,手指下意识地随着音乐轻敲鼓点。他偏了偏头,曲乐便换了节奏,逐渐舒缓下来。

领先的那名胡姬舞动着曼妙的身躯,缓缓靠近了主座,眉眼间的热情毫不掩饰。只见她舞至李德音身边,顺手提起银壶,为世子斟满酒杯,送到他唇边。

众目睽睽之下,世子爷终究不失风度地接下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剩下的两名舞姬一时有些沮丧地样子。

其中一名舞姬很快便找到了新的目标——只见她径直走向叔山梧,伸过手去要为他斟酒,酒杯却被男人伸手盖住。

“抱歉,我不饮酒。”

那跪坐的胡姬背影一时落寞,郑来仪似乎听见她用鹘族的语言低低说了句什么。

叔山梧缓缓抬眼,看向了面前的舞姬。从郑来仪的角度,舞姬的背影正好挡住了叔山梧的脸,却见他搭在杯口的手些微发颤。

护劼促狭地冲那舞姬笑道:“好啦,他又不喝酒,这样的男人要他有什么意思?你坐我旁边来吧——你,坐对面去!”最后一句是冲着叔山梧说的。

叔山梧耸了耸肩,从善如流地从席上起身,朝郑来仪走了过来。

“打扰了。”

而后也不待她有任何回应,便在她左手边的位置落了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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