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而过，唐玥也没有想到她和向谨最后会是生死相隔的结局。
在殡仪馆送了向谨最后一程后，唐玥的生活看似回到了正轨，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并非如此。
每一天醒来都觉得身体异常沉重，机械地完成工作，机械地吃饭睡觉，可内里却是空空如也，像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直到某一个瞬间，她突然想起向谨死去的事实，心脏在那个时候回来了，一直往下坠，然后在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消失。
这样不断地循环往复。
逝去的人不再存在于世间，可与他相关的人和物还在。殡仪馆一别后，李子昂主动约了唐玥见面，说向谨留了一些东西在他那里，想要转交给她。
她应该收下吗？
“不了，你留着吧。”唐玥拒绝了，拒绝的速度之快，让她自己都不由一愣。
可李子昂却坚持道：“我觉得这些东西给你更合适。”
片刻的沉默过后，唐玥还是应了下来，和他约好在街心公园的门口碰面。
按时到达目的地，唐玥却并没有看见李子昂的身影。她以为他是有事耽搁了，也不欲多加催促。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小时，直到李子昂先打了电话过来。
“唐玥，你到了吗？”李子昂的声音从听筒传来，隐隐带着滋滋电流声，有些失真，“一直没等到你，我有点担心。”
嗯？
唐玥抬头四顾，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却并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可是我现在就在门口啊。”她疑惑道。
李子昂顿住，“那我怎么没有看到你？”
两人互相交流信息，这才发现街心公园有正门和侧门两道门。唐玥很少来这座公园，因此自然而然地以为公园的门只有侧门这一道，而李子昂等的地方则是正门。
幸好他打了电话过来，否则他们两个人还会继续空等下去。
得知唐玥的位置之后，李子昂匆匆赶了过来。他穿着一件卡其色风衣，跑动的时候衣袂带风，挺拔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见到唐玥，李子昂紧绷的神色这才跟着缓和下来。他发丝有些许凌乱，额头还带着一层薄薄的细汗。
他用唐玥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无奈笑道：“看来以后我们得把见面地点说得更清楚一些才行。”
“抱歉，我当时也没注意。”唐玥面有愧色，指了指附近的咖啡馆：“你想喝点什么，我请客。”
“不用了。”李子昂随意摆了摆手，“坐着休息一会儿就好。”
两人在附近找了张长椅坐下，唐玥接过李子昂递来的纸袋，里面是两张黑胶唱片和几本书，保管得很好，看得出曾被主人小心翼翼地珍视过。
唐玥看了一眼，泛白的指节微蜷，将袋口合拢。
“谢谢你把向谨的……东西送过来。”她下意识地没有用遗物这个词。
今天是个阴天，一丝阳光都无。
唐玥一眨不眨地盯着纸袋上的花纹，不知道此时应该再说些什么。
他们共同的交集便只有向谨了。
“你还好吗？”李子昂低声道。
“我还好。”
“你的脸色有些苍白。”
“没休息好罢了。”
……
看到唐玥僵直着身子的模样，李子昂叹了口气，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可手伸出后又停在半空中，蜷了蜷手指，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他直视前方，嘴里却轻声说道：
“在人的一生中，总是不断有人离开。”
“唐玥，向前看，不要回头。”
唐玥怔怔地看着他。
在她的印象里，李子昂为人开朗，脸上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可在失去最好的朋友后，他似乎变了。
他在一夜之间变得成熟起来，竟然隐隐有了几分向谨的风格。
一想到那个已经离开的人，唐玥的心突然缩紧，薄唇也跟着颤了颤。
“其实……”她转过头，声音顿了顿：“那天我约向谨见面，是为了提分手。”
这件一直压在心底的事，如今被她说了出来。
唐玥没有吐出秘密后的松快，反而觉得更加沉重。时间一点点流过，打破沉默的是李子昂的声音。
“我知道。”
“什么？”唐玥愣住。
“我知道，向谨也知道。”
李子昂哑声道：“你给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他旁边。”
“他猜到你很可能是要向他提分手。”
竟然是这样吗？
所以那天，向谨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见她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奔赴的是什么结局。
唐玥感觉到脸上有凉凉的东西滑落，伴着些许痒意，她伸手去摸，看到指尖上的水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来落泪了。
她在葬礼上都没有哭，却在这一刻绷不住了。
唐玥连忙擦了擦脸，装作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可李子昂已经看到了。
他迟疑道：“你……还爱着向谨，对吗？”
哪怕想要提分手，也依旧爱着他，对吗？
唐玥没有料到他会如此直白的问这个问题，一时之间愣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记得自己胡乱地应了一声。
“他也一样。”
李子昂用怀念的语气说道：“有许多女生都喜欢他，但他爱的是你。”
“我记得有一次，音乐系的系花明知道他有女朋友，还向他表白，被他拒绝了。”说到这里他笑了起来，“那个系花满脸不甘心，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向谨打断了。”
李子昂看向唐玥，“你猜他当时说了什么？”
“唔……”唐玥想了想向谨为人处事的温柔风格，不确定道：“他向那个女生又道了一次歉？”
比如——
对不起，不能接受你的心意，希望你能早点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类似这样的话吧。
李子昂扬唇，脸上又露出了唐玥所熟悉的明朗笑容。
“你只说对了前半段。”
李子昂对于那一天发生的事记忆犹新。
当时系花虽然已经被拒绝，但还想要再争取一下，结果向谨突然递给她一本书。
“这本书送给你。”
系花愣住，向谨……竟然送了她礼物？
她的心刚有些荡漾，却突然听到那温润如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是我女朋友写的小说，刚出版不久，请多多支持。”
李子昂永远不会忘记系花当时脸上又青又白的神色。
“那可真是名场面。”
听李子昂讲述完，唐玥久久没回过神来。
向谨从没有告诉过她这件事。
李子昂继续说道：“你出版的那部小说，向谨买了好几本，专门送给周围的朋友，我也有一本。”
“……”
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过，唐玥单手握拳放在唇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照这么说，在认识她的人当中，有好几个都曾看过她写的小说。
原本是觉得尴尬，还有点羞耻，可唐玥又忍不住想，那时的向谨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笑着的吗？
他有为她这小小的成功而感到自豪吗？
说起往事，李子昂不由失笑：“向谨把书送给我的时候，一直夸你很厉害。那骄傲的样子，就像是……”
李子昂绞尽脑汁想了想，眼睛一亮：“就像是只鸡妈妈。”
他似乎觉得自己的比喻非常形象生动，咯咯笑了一声。
唐玥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李子昂寥寥几句话就为她勾勒出一幅生动的画面，向谨的一颦一笑甚至一个眼神，都在她脑海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可是没过一会儿，她便再次回到了现实。
浮动的尘埃在此刻静止。
那种酸涩不知不觉又爬上了她的心头，刹那间唐玥突然想起了一个词——
物是人非。
可不就是说现在吗？
……
坐在返程的出租车上，唐玥从纸袋里拿出了一本书，正是她出版的那部小说，名字叫做《消失的初恋》。
这并不是一本纯粹的爱情小说，故事带着一些悬疑因素，当初写的时候，向谨还会凑过来看她的存稿，跟她一起讨论剧情。
唐玥翻开书，书的外观虽然保存得很好，但因为被原主人经常翻阅，书页的边角已经有些轻微地向上蜷起。
有什么东西从纸张的夹缝中落下来，掉到了她的脚边。
她弯下身捡了起来，翻过来时发现那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她瞪大了眼睛，像是在马路上被车灯吓到的羚羊。
记忆破土而出。
这是社团活动时，向谨用李子昂的相机，在她没有准备时拍下的照片。
当时她惊了一下，只觉得他会把她拍得很丑，想要把相机抢过来看看，可向谨不让，说到时候会把照片洗出来给他看。
再后来，他没有给她看过这张照片，她也完全忘记这件事了。
“姑娘，我停在前面可以吗。”
司机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唐玥的思绪，她朝窗外看了看，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她住的地方。
“可以的。”她赶忙应了一声。
从车上下来，一路走到自己住的楼下，一辆加长的黑色轿车停在那里，格外引人注目。
唐玥不免有些吃惊。
虽然江城富豪如云，可这与她并无多大关系，如此价格不菲的车她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而且还是在一栋普通公寓的楼下。
不过她也没有过多好奇，看了眼便继续向前走。就在她即将从轿车旁边经过时，车窗居然缓缓摇了下来。
看到从车窗里露出的那张熟悉的脸，唐玥的脚步硬生生地停住了。